明明杀了眼前的人就可以解脱。
他却只要听着梵楼的声音,看着梵楼微蹙的眉,听着那为自己而鼓动的剧烈心跳,就连半根手指都不能动。
“你若是以后……以后背叛了本座……”沈玉霏的手,狰狞地掐住了梵楼的脖颈。
怦
怦怦!
他分不清是谁的心跳在聒噪。
“本座必杀了你!”
梵楼的动作短之又短地停顿了一瞬,双手拢住沈玉霏的窄腰,用动作回应了他的威胁。
“属下……不敢。”
“……”
红浪翻滚,梵楼一朝夙愿得偿,当真跟恶犬一般,在沈玉霏的身上尽情地留下了自己的气息。
只是,梵楼行事还是一如既往地“听话”。
“宗主……可以再来一次吗?”
“……”
“宗主,可以……可以摸一摸……”
“……”
“宗主……”
“宗主……”
“……”
沈玉霏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最后精疲力竭地倚在温热的灵泉里,看着捧着自己的脚,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梵楼,连踹一脚的力气都没有了。
“宗主……”
“滚!”他忍无可忍。
梵楼的睫毛颤了颤,几滴水珠顺着眼尾的蛇鳞滑落,闪出一片妖冶的光芒。
“宗主……”
水波荡漾,妖修来到沈玉霏的身边。
高大的身躯俯下来,半跪在水里。
“嘶嘶€€€€”
漆黑的暗影取代了梵楼。
黑蛇再次现身。
梵楼游到沈玉霏的身边,粗长的身体卷住他酸软的腰,蛇首则轻轻地搭在他的肩头:“嘶嘶€€€€”
沈玉霏的手指颤了颤,指尖轻点在墨色的鳞片上,先是隐忍地抚摸,然后就开始顺着蛇身一下又一下地滑动。
那些漆黑的鳞片温凉湿滑,摸起来,简直比世上最珍贵的温玉还要舒服。
“嘶嘶……”梵楼的眼底划过一道欣喜。
宗主果然喜欢他的蛇身。
他吐出信子,小心翼翼地舔沈玉霏蒙着水汽的睫毛。
“罢了。”
沈玉霏抱着蛇妖的真身,到底是经受不住诱惑,泄气地将脚尖抵在蛇妖身上漆黑的鳞片上。
“……变回去。”他的底线被一而再再而三地突破,摇摇欲坠,“本座……不伺候你。”
梵楼闻言,重新化为人形,高高兴兴地将脸颊贴在沈玉霏的颈窝里,然后单手握住他的脚踝。
蛇鳞被温热的手指取代,冷意也也被取代。
水波荡漾。
一如绷紧的琴弦,水声拨弄间,琴音时而高亢,时而低沉。
最后,琴弦彻底地绷成了一条冷硬的线。
悬在手臂上的水珠也抖落成了纷纷细雨。
“宗主……宗主……”
梵楼的呢喃则是沉闷的春雷,一声又一声,劈开了沈玉霏的心房。
+
沈玉霏甚少做梦。
或许是容许梵楼亲近的缘故,他竟梦回了多年前,自己尚未登上宗主之位之时。
“……你是本座唯一的弟子,不要让本座失望。”
他的师父,合欢宗宗主玉娇娇,说得最多的,就是这句话。
玉娇娇在沈玉霏的身上倾注了所有的心血,沈玉霏也逐渐被教得冷心冷肺,性情凉薄。
但他再如何凉薄,也没有想到,玉娇娇命他做的最后一件事,是弑师€€€€亲手将自己的师父€€€€也就是玉娇娇,斩于剑下。
“动手!”
回忆中已经被残妆剑吞噬了七情六欲的玉娇娇,厉声呵斥,“沈玉霏,本座教你的,你都忘光了吗?”
“……优柔寡断之人,如何能活着坐上合欢宗宗主的宝座?!”
“……你若不能手刃本座,即便本座将合欢宗交给你,你也不能服众!”
玉娇娇步步紧逼,单膝跪在地上的沈玉霏的面色则愈发苍白。
他自记事起,就被玉娇娇带回了合欢宗。
稚童对“娘亲”的执念,是刻在骨血中的。
即便玉娇娇并非沈玉霏的娘亲,经年累月的相处,也让沈玉霏视玉娇娇为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个人。
……现如今,要他亲手杀了玉娇娇,他如何下得去手?!
昏暗的临月阁内,金色的阵法升腾如起伏的山峦。
失去七情六欲的玉娇娇,居高临下地看着满头冷汗的沈玉霏,步步紧逼:“本座已经传了新的命令……不出一个时辰,合欢宗众弟子就会齐聚临月阁前,亲眼见证新任宗主的诞生!”
“沈玉霏,本座不是在给你机会!”玉娇娇严厉的训斥好似一根长鞭,一下又一下地抽在他挺直的脊背上,“不要忘了本座教过你什么?!”
“……不要让本座失望。”
“失望”二字如同恶毒的诅咒,落入沈玉霏的耳中,让他神经质地暴起。
沈玉霏劈手夺走了玉娇娇手中的残妆剑,颤抖着将重剑拔出了剑鞘。
“徒儿……定不让师父失望!”
凛冽的剑意直扑面门。
残妆剑,玉娇娇得以在修真界纵横的可怖法器。
它的剑意足以让世间大能退避三舍,付出的代价,却是持剑者的七情六欲。
曾经,沈玉霏不明白,失去七情六欲有何不可€€€€
心中没有怜悯,没有情爱,在残酷的世间,或许能活得更久些。
“你说得不错。”当初,回答他的玉娇娇,唇角还带着一丝笑意,“为师也是这么想的。”
噗嗤!
重剑没入女修单薄的身躯。
玉娇娇猛地扬起了脖颈,灵力伴随着鲜血,从胸腔内喷涌而出。
“为师错了……”玉娇娇用沾血的手,覆盖住了沈玉霏疯狂颤抖的手指,“为师错了……失去七情六欲,并不……并不……”
沈玉霏惊醒了。
梦中的玉娇娇没有将话说完,他的记忆里,玉娇娇也没有将那句话说完。
失去七情六欲,并不什么呢?
当年的沈玉霏不懂,现在的他,脑海中却隐隐有了模糊的答案。
毕竟,沈玉霏失去的不仅是七情六欲,当祭出长安钟时,他连六识都舍去了。
空洞,虚妄。
恢复正常的沈玉霏很难形容,那样的感觉,但他在回忆的时候,指尖会情不自禁地痉挛。
沈玉霏压下心底的不安,耳畔忽而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嘶嘶声。
他没有将眼睛睁开,只维持着原来的姿势,然后将神识无声地探出去€€€€
粗长的黑蛇盘踞在沈玉霏的身后,纠结地晃着头。
是梵楼。
不等沈玉霏将眼睛睁开,梵楼又化身为人,胳膊磨磨蹭蹭地挤进他的臂弯间,揽住了他的腰。
沈玉霏想要睁开的眼睛就这么闭了回去。
……他倒要看看,这个得寸进尺的妖修,究竟要做些什么!
梵楼变回人身没多久,就怂怂地收回胳膊,重新化身为蛇。
如愿以偿,梵楼本该欣喜若狂。
可当真将气息留在宗主的身上以后,梵楼反倒不安了起来。
妖修人人得而诛之。
自古以来,人修与妖修之间,都有不共戴天之仇。
沈玉霏在他的心目中,高不可攀。
哪怕世人都说,合欢宗的宗主荒/淫不堪,梵楼眼中的宗主也崇山峻岭上,只可远观的雪莲,高不可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