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维和周家态度之坚决,是木雅兰没想到的。她猛然站起身,带倒了桌上茶杯,茶水顺着桌面流下,茶盏落在地上发出清脆响声,瞬间四分五裂。
原本这屋里有六双手能做到在茶盏落地之前,抢救它于危难,可愣是因为没人想替木雅兰解这个围,都站着没动。
木雅兰似是感觉不到现场气氛的尴尬,临走前还不忘放狠话:“不跟我走,你会后悔的!”
距离归临城灭城战剩下不过半年时间,到时候这里有一个算一个,加上院子里的鸡鸭鱼,全都要成为草原人的刀下亡魂!
这也是木雅兰不怕在这些人面前丢脸的一个重要原因,因为这些人在她眼里,迟早都是死人,死的不能再死的那种。
她待他们宽容些又何妨?
周家人可没觉得这姑娘是个宽容的性子,他们以往就见识过了幺儿的嘴毒,自觉整个归临城能在嘴上功夫和幺儿一较高下的不多了。
现如今亲眼瞧着木家姑娘竟然能和幺儿打个平分秋色。
这种程度的水平,真和宽容不搭边儿。
况且,这姑娘做事实在叫人欢喜不起来,周母去巷子口转了一圈儿,回家就围着幺儿嘀嘀咕咕:
“这木家姑娘可真是的,上次被你提醒后,可算是想起去给你爹上坟了!
本来就不孝嘛,给亲爹上坟还要我幺儿提醒才能想起来呢,咱们也没在外人跟前说啥难听的对吧?结果你猜怎么着?”
这种需要互动的时候,道维非常识时务的扮演好一个捧哏:“怎么着?”
周母一拍大腿,吸引了全家人的注意,这才气哼哼道:“人家大摇大摆让人将城里十几家花圈铺子给买空了,一口气雇佣了上百人给你爹去哭坟。
那气势,那场面,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皇帝老儿驾崩了呢!知道的人现在谁不夸一句木武有福气,木家姑娘孝顺?
这不就把咱幺儿一下子给比下去了?咱幺儿年年给他爹修坟,逢年过节烧纸钱,孝顺的我这当娘的都眼热,被她这么一搞,好像我幺儿多不孝顺一样,真晦气!”
老五砰的一声扔下手里举着的几十斤重大石头,拍拍手不满道:“这女人有完没完?要是再不走,我直接彻夜打晕了扔回去!
最近走哪儿都能听到她的事,我都要烦死了!”
谁都烦,可别看他们现在一个个嘴上“木家姑娘”“那个女人”的称呼,好像很不尊重她似的。
实际上还不是要顾着幺儿的面子,只能过过嘴瘾,实际什么都不能做?
道维看出大家的不耐烦,笑眯眯安慰:“放心,她很快就要自己离开了,估计再也不会来烦咱们了。”
其他人眼神狐疑的看向道维:“每回你用这种表情说话的时候,准干了什么缺德冒烟儿的坏事,这次应该也不例外吧?”
是的,没有例外。
金家大老爷金见风,也就是道维他们的大舅,好不容易挣脱他们家世代商贾的命运,一路费劲巴拉的考进京城,挣扎着在京城任了一个五品闲职。
自此金家二房在江南一带做生意也有了依靠,兄弟两互相扶持,金家的势力在他们手里翻了几番,自觉做到了光宗耀祖,一生无憾。
这天,原本在刑部当值的他,突然收到吏部文书,心里还纳闷儿呢,还没到年终考核,这时候接到吏部文书,对他这样游离在权利边缘的人物来讲,简直稀奇。
心里寻思着,面上还不敢表露,未曾耽搁,直接打开文书一瞧。
晴天霹雳啊!
文书上说,因为他两月前负责给归临城押送的一批粮草延误了整整十六天,导致军中怨声载道,严重影响军纪,遭到归临城那边几位将军的联名弹劾。
今早吏部通过决议,对他进行降职处理。
好好的正五品,一撸到底,成了个九品守城官儿!
不仅小心做人的金见风接受不了,就是他身边的同僚们也觉得非常不可思议。
“没记错的话,只是上次户部粮草司那边人手不够,借金兄过去帮忙清点粮草数量而已,金兄清点的也只是其中一小部分,还是需要前后经过至少三人的核对签字画押,才能通过的那种。
这跟延误粮草军需压根儿就搭不上关系,弹劾也应该弹他们户部,就是弹吏部和工部,至少也能生拉硬拽上点儿关系,跟咱刑部的有个毛的牵连啊?这都能硬弹劾?”
最不可思议的是,人家还弹劾成功了。
所以,这事儿明摆着有人在整他。
有和他关系不错的同僚就劝他:
“快想想最近得罪了什么人吧,瞧着对方可是硬茬子,找机会去给人服个软,认个错,别为了这些小事坏了前程,不值当!”
能得罪什么人?
金见风心事重重的思考了好几天,最后在有心人的指引下,顺着弹劾他之人这条线,一路追到归临城周大帅身边。
他不可能得罪周大帅那号人物,那种天上的神仙,他倒是想登月碰瓷得罪一下,也要给他这个机会啊!
于是顺着周大帅继续查,费尽千辛万苦,才在偶然的机会下,从自家夫人那里想起外甥女木雅兰去归临城省亲的消息。
两相结合,可算是号对脉了!
弄清楚了怎么回事,他就更来气了,你说你好好地去找你失散多年的弟弟,那你去找就是了,干嘛要把人给彻底惹毛了?
平时看着挺机灵一姑娘,去了人家的地盘,惹事之前不知道查查你弟人家是周大帅跟前的红人吗?别拿纨绔不当回事啊!
你惹了周大帅跟前的红人,哦,你是他亲姐,他是不能拿你怎样,就用我这无辜又可怜的舅舅出气?你们姐弟觉得你们办的这事他娘的合理吗?
合理吗?
啊?
气炸了的金见风只想拽着外甥女的耳朵咆哮:“我是不是什么时候狠狠得罪过你,让你记仇记到现在,争分夺秒的寻机会整我?
你知不知道我从一个无权无势的商贾之子,花费大半辈子时间走到今天这步,身上背负了家里父兄妻儿甚至全族的期望?
就这么简单被你给搞没了!
全都没了,好一个九品守城官儿!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没把我底裤给扒干净,给我留了一片遮羞布?”
但这些咆哮只能心里想想,他甚至都没法儿跟那个素未谋面的大外甥说一声冤枉。
他明白对方这般动手是何意思,也就知道那个狠心的大外甥对他们金家的态度,更清楚了大外甥给他留一片底裤是想叫他做什么。
虽气恼,但一切想明白后,反倒是十分欣赏大外甥果决干脆的手段,这要是处的好了,于他们金家,就是强有力的臂膀啊!
为了这个大外甥,舍弃掉脑子好像不太好的外甥女,本就不是什么艰难的抉择。
完全不知道千里之外有人已经被她气的要死,因为不想放弃县主背后的势力,不愿意轻易丢开道维这么一个能干帮手,而滞留归临城的木雅兰,这天收到了一封家书。
家书中措辞严厉,态度明确,毫不委婉的让她在收到信的第一时间,立刻,马上,不要有丝毫耽误的,滚回金平城金家。
木雅兰看完信觉得脸上被大舅隔空狠狠地扇了几个耳光,脑瓜子嗡嗡直响,叫她面红耳赤,没脸见人。
这回真的是羞愤所致。
长这么大,第一回 被家中男性长辈用如此不客气的态度对待,比她想象中最可怕的场景还要多了几分不堪。
即便是上辈子嫁入柳家,和她不对付的也一直是柳家各种女眷,男性中除了没用的丈夫柳南今外,对待她的态度一直都是疏离又客气的。
从未享受过这般待遇的她,好半晌才勉强镇定情绪,深吸口气,看向送信来的管家,挤出一抹笑:“这,家中究竟发生了何事?烦请您告知一二。”
管家站在她对面,深深看了她一眼,随后垂下眼,盯着地面,态度恭谨作揖道:“表小姐,老奴来之前,大老爷便猜到您会有此一问。
大老爷特意吩咐了,叫老奴将事情如实跟您说了,另外,他还有几句嘱托,希望您听完事情经过后,能按照他的嘱托办妥了。”
然后木雅兰就十分不可思议的听到了一个关于她认为还有希望能拿捏住的弟弟,做的那件决定千里之外大舅舅仕途的事情。
她觉得不可能,大舅舅是什么人?
那可是整个金家的骄傲,金家女眷在金平城能以商贾身份交好各路官家小姐,靠的就是京中大舅舅这条关系。
金家男儿在外经商,一年更比一年顺畅,生意一年比一年做大,也是因为他们利用大舅舅的关系,打通了很多渠道。
如今,大舅舅轰然倒下,整个金家不得全都乱套了吗?
她虽然对金家人无感,甚至有说不清的厌恶,可她一点儿都不想金家在这个时候倒下啊!
她还想借着金家这块儿踏板,将来嫁进闻家,与闻郎双宿双飞呢!要是金家倒了,她这些年踩着别人脑袋经营名声得罪的那些人,岂不是都有机会扑上来咬她一口?
那该有多狼狈?至始自终,她想叫闻郎看见的,都是一个温婉大气,端庄贤淑的模样,可不是狼狈不堪,被人痛打落水狗的凄惨样子!
甚至于,那种时候,闻郎那般如云间月的男子,还能看见在地上匍匐的她吗?
不!这不是她想要的!
是她低估了木雅归的能力,也低估了他的狠心程度!没想到那就是一个彻头彻尾没有人性的畜生,即便对他唯一的舅家,也能下此狠手!
管家说大舅舅身上的遭遇,是木雅归那畜生逼迫她就范的手段,可在她看来,那是木雅归在耀武扬威,在回应她的挑衅而已。
可不管他怎么想的,她都得承认,这一局是木雅归赢了。不就是想让她当着他的面儿认输吗?
她认就是了!
终归半年后都要随着这座城成为一€€黄土之人,且看他高傲几日又何妨?先让大舅舅那边官复原职,未来,还不是要看她心情,决定逢年过节给不给他坟头烧纸!
这么一想,心里好受多了。在管家威严的目光逼迫和催促下,咬牙出了客栈,带人前往周家,给道维赔罪。
想让她赔罪,也要看看他受不受得起!不让她好过,那他木雅归也不要好过吧!
自重生那天起,她就在心里发过誓,这辈子谁也不要妄想骑在她头顶撒野,谁都不行!
她也一直在为此努力,这十年间但凡得罪过她的人,她都让他们受到了应有的惩罚,木雅归也不能例外!
于是在管家惊恐的目光中,进了周家所在的巷子,木雅兰停下脚步,不管地上的脏污和各种可能会磕伤膝盖的小石子,砰的一声跪下。
三步一叩头,嘴里高声叫嚷:“雅归,阿姐来给你赔罪了,你大人有大量,原谅阿姐一回吧!
雅归,你不喜欢娘为你定的亲事,直说便是,何必要将大舅舅牵涉其中,致使大舅舅丢了官职?
咱们是一家人啊,有什么不能坐下来好好商量的?阿姐错了,阿姐替娘给你赔罪,你原谅我们好吗?大舅舅是无辜的啊!
他老人家能有今天有多不容易,你又何必……千错万错都是阿姐的错,阿姐跪下给你磕头了,你原谅我们吧!”
巷子里火速围满了看热闹的人,道维一家也收到消息赶过来瞧她又在耍什么把戏。
这一瞧,其他人还没怎样,周母先气炸了,要不是老五他们拦着,早就冲上去撕烂这女人的嘴了。
实在太恶毒了。
道维也深刻的反思了一下自己,觉得他不该对木雅兰的没脑子程度抱有太大期望。
她真以为金家拿她没办法?还是以为他不敢对她动手,才会选这么迂回的方式?
这脑回路也太绝了吧!
现在就非常好奇,这女人上辈子是不是蠢死的!
道维视线对上早就手足无措目瞪口呆的管家,扯出一个冰冷的笑。
管家一个激灵,想起临行前老爷对他的叮嘱,环视一圈儿看热闹的人群,一咬牙,招呼身后几个同样傻眼的小厮。
大声朝人群道:“表小姐失心疯了!表小姐因为太过思念亡父,在给咱家姑爷上过坟后就精神失常了!这是又犯癔症了!
快,未免待会儿她暴起伤人,先把嘴给堵上免得咬到舌头,再来两个力气大的婆子捆住手脚,速速带回客栈,请大夫上门诊治,以免耽误病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