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术颇觉无趣,收回了审视的视线,他对那些刺自己的话确实不在意,可听多了也会觉得冒犯不愉,要是明宝再多嘴,他不介意教教对方宫中的规矩。
可明宝胆小如鼠,挑衅他到一半就不敢再多言。
他轻轻掸了掸衣摆,落下一句好心的话:“蠢东西,这宫中没靠山时,做事说话还是得收敛着些,别小心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明宝听了他兀自留下的劝告,暗自磨牙。
岂能不知这个理儿?
当初太子在的时候,朝术就被纵着。如今太子没了,他身后又多了个四皇子,脾性更大。
生得好,还会不择手段往上爬,谁能有他这个能耐呢。
……
朝术刚走进去,一杯凉茶就劈天盖脸泼下来,他墨发还有肩颈都被浇湿了,在大冷天的,还是有点刺痛的寒。
他微微打了个哆嗦,乌泱泱的眼睫上也被水黏成了一缕一缕的,透过朦胧的水雾,他瞥见了两道身影。
杜如兰的身形还是那么清瘦,他今日穿了一身的白,好似戴孝的俏佳人。
泼水的是裴照檐,他冲动易怒,极易在情绪的控制下做出不理智的事来,现在都还瞪着铜铃眼恶狠狠地看他,像是要在他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朝术抹了一把脸,注意到这两人看自己的眼神都非常不善。
裴照檐在朝术开口前便怒气冲冲地说道:“朝术,你就算再怎么貌美,也掩盖不了蛇蝎心肠的事实!”
朝术:“?”
杜如兰:“……”丢人。
小太监现如今再也不是初见时骨瘦嶙峋,怯弱的可怜模样。
他一身绛紫的衣袍,更衬得那张脸雪白清丽。
朝术的唇是标准的含珠唇,微肉饱满,唇珠肉嘟嘟的娇艳欲滴,现在沾了水珠,看起来更诱人。
裴照檐喉结微动,看到杜如兰嫌弃的眼神后忙挪开视线。
朝术不咸不淡地说:“两位公子是来找我报仇的么?既如此,便不劳烦您二位动手,奴才自己来。”
他伸出手,不知道从哪掏出来一把匕首,朝着自己的小臂划伤一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在藕色手臂上顿显,手臂刹那间鲜血淋漓,血珠不断地往下淌。
两人似是被他震住,没吭声。
“一道不够是么?”朝术嘴唇苍白,还有些细微的颤抖,似是要拿着滴血的匕首再给自己一刀。
裴照檐武艺高强,反应极快地挥手打掉了他手上的刀:“朝术,你对自己可真心狠呐。”
朝术面色不变,他昨夜强了太子,恩将仇报,确实是错了,也该给自己惩罚。
何况还能用苦肉计搪塞这两人,对朝术而言实在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你现在做这些有用吗,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裴照檐恶狠狠地说,他瞥了一眼又一眼朝术的手臂,极力压制自己想要叫太医过来上药救伤的欲望。
吃里扒外的东西,活活痛死最好。
“公子这话倒是好笑,造成如今这一局面的又并非是奴才,对着奴才发脾气可有何用,能叫殿下死而复生不曾?”朝术对着这二人也不落于下风,仍能反唇相讥。
“对,此事并非你之错,你只是个伥鬼而已。但是,哪怕圣旨下来后你通风报信也好过自己动手。你当真是我见过忘恩负义之人了,朝术,恐怕太子殿下在天有灵,也痛恨自己救了一只白眼狼回去吧。”
文人说话就是有意思,半句咄咄逼人都未曾有,但每句话就爱往别人心上捅刀子,搅得人心神都无法安宁。
朝术还能说什么,他心脏越抽痛,脸上的笑容就愈发灿烂,“说再多也无用,与其花费时间在我这种小人身上,倒不如去对付真正的罪魁祸首。还是说两位公子不敢,只能将滔天怒火发泄在奴才身上?”
“您二人,不会真要冠冕堂皇至此吧?”
“你€€€€!”裴照檐气得胸脯起伏,他小麦色的面颊涨红,看朝术的眼神古怪,好似从前看错了人,现在就只剩爱恨交织。
朝术莫名其妙地看回去,他可没有裴照檐那样复杂的情绪体验,还能冷静地从荷包里掏出绸帕,慢慢地擦拭脸上的水珠,似是半点都不在意手上的伤。
他还在思索着,要是这话还不能刺激两人,之后又该如何脱身。
杜如兰原本白净的脸也浮起胭脂般的红,好似白芙蓉上染了些桃花的汁水。
他冷嗤:“牙尖嘴利。”
朝术回:“不过实话实说。”
似是不愿同他争辩,杜如兰淡淡地垂下眼眸,余光却瞥见朝术还在不断流血的伤处。
到底是无法做到完全的狠心,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朝术,对裴照檐说:“走吧。”
裴照檐站在原地没动,很不甘心,直到杜如兰再催促几声才离开。
他仿佛有千言万语,但最后都咽了回去,临到嘴边,全部都化为了一句:“我们绝不会放过你的。”
朝术神色平淡:“是吗?那奴才就拭目以待了。”
总算是打发走了这两人,朝术原本坚毅的眼眸里浮现出倦色,现在手还在一抽一抽的疼。
他现在总算可以去找太医处理手臂上的伤了,朝术只是能忍痛,但并非一点都不痛,现在看着那狰狞的伤口,都还痛得一阵抽搐。
“这伤都快划到骨头了,竟是你自己下的手!你又不懂穴道经脉,要是切到命脉该如何是好,你是想要自己重伤致死,你不要命啦,朝术朝总管?!你可是好不容易才爬到现在的位置,要是一死了之了你甘心么!”
朝术闭了闭眼,对李太医的唠叨是左耳进右耳出,还嗤笑他:“你倒是心善,我如此威胁你,竟还关心我的死活。”
李太医李韫,就是给他假死药的人,听了他的话之后脸涨得通红,磨牙:“算我圣人心好吧。见不得有人自残,再说了,你之前明明就是做的好事,还让别人误会,现在更是重伤……”
在朝术威胁的视线下,他的声音渐渐小得像是蚊鸣。
“李韫,不要多管闲事。”朝术冷声警告他,并不把对方的关心放在眼里。
他做事不需要别人置喙。
李韫给他包扎好,还是多言了两句:“您还是多重视一下自己吧,别用这幅朝生梦死的姿态活着,您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朝术不悦地盯着他,总觉得李韫嘟囔的话古古怪怪的,看在对方是好意的份上,只要不谈及萧谦行的事,他都可以容忍。
宽大的袖袍一放下,那包扎得严实的伤就被完全挡住了,血腥味被草药的气味掩盖,再熏点香囊就能完完全全盖住。
他并不想让萧谦行知晓自己受了伤。
板凳还没坐热,朝术就得去向四皇子复命了。
第31章
此前便知晓萧子宴是真正的奢靡作风, 但朝术再一次瞧见还是给了他极大的冲击。
一骑红尘妃子笑,要他人用尽千方百计才能培育养出的荔枝,尤其是现在还是末冬, 进献的荔枝贡品就更少了,一颗就能价值千金, 现在却一堆一堆摆放在他的碧玉果盘中。
由宫娥的纤纤玉手轻轻剥出润白的果肉, 再喂于萧子宴口中, 待他食了果肉, 又伸出€€夷接过果核。
此等骄奢行事叫朝术咂舌, 当真是无人能及。
他进暖阁之前先脱了狐氅, 只穿着那身绛紫色的衣袍, 恭恭敬敬地向萧子宴行礼。
厚.黑之学是入那学堂后夫子首先教导的,没有仁义礼智信, 而是直接将他们往最现实阴暗的方向引,势必要把他们培养成帝王最趁手的工具。
哪怕面对仇人厌恶的人,朝术也能卑躬屈膝,奴颜媚骨。
只要能达到他想要的目的,用尽一切手段都无所谓, 这是他在无数次被殴打、被欺辱后学到的人生准则。
萧子宴摆手,伺候他的宫娥就退立到一旁。
“解决完了。”这是个陈述句。
“是,不负殿下所托。”朝术笑意吟吟。
为了卖惨, 他发丝上的缕缕水珠只擦干了,上面仍有些茶痕。
萧子宴从贵妃榻上起身,天气回暖, 暖阁内又满是银丝碳, 他便只穿了一件雪白的丝绸中衣, 还露出白皙的胸膛。
朝术只瞥了一眼, 就冷漠地收回目光。
“辛苦你了,伤处可还痛着?”萧子宴的眼神挪到了朝术受伤的那只手臂。
朝术倒是半点都不意外对方能知道自己受了伤,他垂下眼睫,并不把萧子宴的客套话当回事。
“太医已经处理好了,不痛的。”他做出恭顺的姿态。
幸好萧子宴也不在乎他痛还是不痛,只是装装样子,再做出施舍的姿态,把那敷用的金疮药抛给他。
恐怕萧子宴自己都不知道他的语气有多么骄慢,以一副恩赐的姿态,高高在上地说:“这是御赐的上好伤药,用完后恢复得快。这次你是为我做事,我会记得你的好。”
“殿下,这是奴才应该做的。”
“你倒是听话,怨不得我皇兄从前那么宠信你。”
朝术笑容僵住,他从心底感觉出一阵厌恶,面上却不能表现出来。
他总觉得对方时不时用太子作比较之事格外膈应,却又不得不忍受对方的骄横任性。
因为萧子宴天生就是王公贵族,是帝王的儿子,是以他有这个资本骄奢淫逸、高高在上。
萧子宴靠近了他,身上还有熏蒸过的暖香源源不断传来,那是无数金玉堆砌出来的香。
他说话的口吻是慵懒的,好似提不起精神来:“朝术,你是一柄好用的刀,我希望不会有朝一日刀口对准我。”
黑沉沉的目光落在了他身上,朝术抬头就能看见萧子宴瞳孔里倒映出自己的身影,小小的,还抿出来一个乖巧的笑容。
“殿下,即便奴才是双刃剑,但您应该会掌控好的,对么?只要您一日能给予奴才权势,奴才就一日为您所用。若是今后您嫌这刀钝了或是反噬主子了,再扔掉也不迟。”
萧子宴的手轻抚他的伤臂,“你倒是实诚。”
他并非不知道朝术的野心,纵容至今,他有自信制得住对方。
萧子宴轻慢地想着,身为皇子,只要能有用人的本领即可。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下之人学得一身好本领,不就是为了货与帝王家么。
“我不会做那等狡兔死走狗烹之事,你为我做事,即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会让你得到想要的一切。”他在朝术身边呼出甜香,语调也是慢的。
哪怕是男性最重要的那玩意伤到了,萧子宴从头到脚,连头发丝儿也都是精细的。
“多谢殿下,殿下真是位明主,奴才自会任凭您的差遣。”
表明忠心后,萧子宴就放他离开了。
朝术在这些男人之间周旋真是倦了,可他还是得打起精神来,要不然地位就得一落千丈,届时他还怎么护住萧谦行?
他好不容易才抢到的明月,怎么甘心能拱手相让。
如此忙忙碌碌,竟是又到了一天的傍晚,天边的云霞澄中带粉,最后染成了朝术说不出的美丽颜色,他不由看痴了。
他从前没机会赏花赏草赏那风花雪月,现在倒是有些许时间,整日过得提心吊胆,却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