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术暗想皇后这是在怀疑自己对四皇子的忠心么,毕竟有一就有二,他既然能背叛萧谦行,同样也能背叛萧子宴。
“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奴才不过是按着最有利的条件而行事。一奴不事二主,奴才自然要放弃该放弃的,选择对奴才最好的那条路。”朝术的眼珠子黑得纯粹,他眯起眼睛,唇角翘起,直白地展现自己对权欲的渴望。
上位者不怕下属有野心,最怕人无欲无求,毕竟人有了私心就更好掌控。
皇后听了朝术的回答,染着红粉的眼尾高高挑起,丹唇微微上扬:“本宫喜欢你的性情,人性便是如此,你选择对自己最有用的路,这无可厚非。”
“只是,朝术,你对废太子当真没有半点念想了吗?”皇后墨色眼睛审视着他,那双凤眼好似要透过他的皮囊,直直地射向他的灵魂。
朝术觉得自己就好似站在悬崖边上,稍微往前一步就要踏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之中,底下是无数对准他的锋利刀尖,或是熊熊燃烧的火海。
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人愈是紧张惶恐之时,便愈是能冷静下来处理问题。
他自己都没想到能有如此冷静沉着的时候,长长睫毛压着底下的黑眼珠,对皇后审视的眼神不避不闪,神色自如地撒谎:“半点也无。”
朝术也不知道皇后对自己的回答满意还是不满意,只听她吩咐身边的大宫女思棋,低语了两声后,对方便下去了。
不一会儿,一位小宫女就端上来一碗蒸得软烂,还浮着红亮色泽的肉块上来。
他不知这是何意,脸上展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娘娘这是……?”
那肉由青花缠枝的牡丹碗盛着,还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朝术却直觉这碗肉并不简单,他闻着半分胃口也无。
“你先前不是在婕妤宫中么,这畜生让你受了不少委屈吧,现下本宫将它做成了吃食,公公意下如何呢?”皇后娘娘的声音不疾不徐,好似并非说得什么惊人之语,而是在同朝术谈天说地。
朝术脸上的笑容僵住,只觉后背叫那冷汗都浸湿了个彻底。
皇后的手段真是让人不容小觑,这哪是厉害一点半点,简直就是蛇蝎美人,萧子宴跟对方相比简直就是一个天一个地。
然而他再怎么心惊,面上还得装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接受皇后的赏赐。
他忍着心里的恶心胃里的翻涌,脸上带着笑,一块一块地把肉全给吃了下去。
所幸皇后宫中的厨子有一把好厨艺,没将这肉弄得难以下咽,还算是入口即化。
不过朝术一想到这是那只畜牲的肉,心里头还是相当膈应。他是恨婕妤恨那畜牲,可那狗又不通人性,便不是罪魁祸首,何苦要杀了它又吃它的肉。
恐他现在作恶多端,罪孽罄竹难书,怕是日后得下阿鼻地狱了……
将那一碗肉完完全全用尽后,思棋将一块刻着皇后凤令的玉牌递到他手上,是由和田玉雕刻的镂空花样,一般人仿制不出,也不敢仿制。
皇后见他接了牌子,解释道:“有了这块牌子,你便不愁宫中来去。为吾儿做事,本宫不会亏待你的。”
朝术听罢,对她行了一个大礼:“多谢娘娘恩赐,奴才定不会辜负娘娘的期望。”
这算是打一巴掌再给颗甜枣么?他心中厌憎这般手段,却又难以避免地想要将其学下来,日后好用在他人身上。
什么狗屁不通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他遭了罪,旁人也别想好过。
皇后又对着朝术敲打几句,得到了指天发誓的忠心答案之后,才放他离开。
来的时候有思棋领路,回去的时候便不用了。
回去时路过御花园,有一片腊梅林。
那味道清幽,冷冽,是难以言说的香气,可朝术却觉得胃里搅动得厉害。
这香好似在他的身体里刻下了烙印,一闻到便全身难受,此前他在偏殿时还不能吐,否则就是不识好歹,浪费了皇后的一番苦心。
他吐不出来,撑着树枝时,嘴里也只是冒着点酸水儿。
若是身旁带了人,此刻就应该会有人献殷勤让他漱漱口,可惜他去见皇后是独自一人。
身心俱疲时,眼前便多了一双白底黑面的翘头皂靴,上面无甚花纹,朝术却一眼就认出了其主人是谁。
第34章
离初春已经不远了, 今日的艳阳好似有了些温度,透过叶片洒下来时暖洋洋的。
朝术抬起头,果不其然看见裴照檐那张阴沉沉的脸。
裴照檐又降贵纡尊亲自来找他了么?
现在他又耍些什么手段呢?
朝术莫名期待。
自打裴照檐认为他背叛了萧谦行后, 面对他时就不像是眼睛亮亮的小狗,反而好似一匹野狼, 用凶煞狰狞的目光锁定着他, 随时都能从猎物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倒是让他从那灰蒙蒙的寝宫里逃避出来后, 见到了抹亮眼的颜色。
“哈, 大名鼎鼎的朝总管怎么一个人在这, 身边都没个伺候的人。”这就跟非要凑上来犯贱没两样, 裴照檐现在见了朝术就跟狗逗猫似的。
他挑眉:“怎么跟了四皇子之后, 你的日子还不好怎么过了?”
朝术撑着腊梅的枝干,莫名觉得裴照檐这人相当幼稚, 行事也莽莽撞撞,倒是有趣。
在他不忙的时候,逗两下也是一种意趣。
“如若不受点苦,奴才如何能爬至现在的位置呢。裴公子,你不是我, 怎知我过得怎样。”他那双狐狸眼高高挑着,漆黑的瞳珠好似有粼粼波光,动人心弦。
明明生得好相貌, 脑子也不笨,怎么就是这样的小人做派!
裴照檐恼羞成怒,破口大骂道:“我如今可算是见识了什么是农夫与蛇, 朝术, 你心肠毒辣至此, 早晚会不得好死!”
好似觉得自己说话太重, 在骂完之后他反而还涨红了脸,粗喘着气故作凶狠地看朝术。
朝术笑吟吟地听着,脸上无任何被骂的愤怒,好似半点没受到裴照檐的影响。
他将那些唾骂一概接收,反正自己确实是干了坏事,恩将仇报,过河拆桥,坏事做绝。
裴照檐骂得当然没错€€€€他当初更没想到自己会按捺不住小心思,第二日就暴露真面目,强了那位高高在上,如同不染纤尘谪仙般的太子殿下,一想到萧谦行像是菩萨般悲天悯人的脸上浮现出隐忍的神色,他就激动得战栗。
他以一己私欲将圣洁纯白的花拖入泥沼,明明是人人都能踩在脚底的尘泥,却擅自亲吻那抹被人捧着称赞着对方花瓣,为满足自己的私欲而掌控他人。
朝术听裴照檐的唾骂,唇角居然还高高上扬着。
裴照檐觉得自己好似一拳打到了棉花上面,分明杜如兰警告过他不要再来寻这朵食人花,他才不会听对方的劝诫,擅自又找上了朝术,可把自己气得够呛。
“朝术,你现在不过就是四皇子手底下的一条狗而已,甚至还比不过当初在东宫端茶倒水的日子。以前太子对你那么好,你怎么下得去手?!”
裴照檐在太子的一众幕僚之中最冲动,或许是边疆的豪迈水土孕育出来的,让他不必忍着收着,可以肆意地发泄自己的情绪。
之前跟他要好时,也会故意戏弄他。
在得知朝术奉命赐死太子后,也是他第一个出头,泼水什么的都能算的上小儿科了。
“奴才只是为了一己之私,裴公子,你我不是一路人,也不需要妄言太多。”朝术逗了他两下就失去了兴趣,抻了抻自己的衣袖就准备离开。
这下子简直就是将烈酒浇在火上,惹得裴照檐怒火冲天,他大吼道:“那你就该把太子当作踏脚石么?!”
他现在好似一头暴怒的小狮子,头上青筋暴起,捏着朝术的肩膀把人给摁在树上,是下了死力气。
朝术猝不及防后腰撞在坚硬的树干上边,一阵痛麻直达天灵盖,他拧紧了眉,暗想撞到的地方明天恐怕就会留下青紫的淤痕。
树枝还被他撞得摇摇晃晃,那腊梅的花瓣霎时间零零散散落下来,带着惊人的香气和美丽,一瓣一瓣,透着晶莹剔透的纯洁感。
花雨在人眼中像是放慢了动作飘下,还有几粒新鲜透明的小水珠缓缓坠落,落在朝术的乌发上,悬挂在他浓长的睫毛上。
一眨眼,水珠从眼睫滚落,就淌过雪腻的面颊,滴入了艳红的唇角。
裴照檐胸中即使有万般的怒火也被眼前这一幕美景给震得散去不少,他好像哑巴了似的,纵有再多的话也吭不出来。
最后他也只放了一句狠话:“这只是个小小的警告,朝术,我不会让你好过的。”
有点像是闹了口角纷争的总角小童,欺负不过只能用气势压倒对方。
他们这些世家公子哥一旦脱离了皇子伴读的身份,便不可随意进出宫,裴照檐这次来恐怕也是受了皇帝的宣召,还有要事需做。
他跟朝术纠缠半天后就大步流星离开,光看背影都能瞧出他的低气压。
终于走了。
和上次差不多,朝术伸出玉笋似的指尖轻触后腰,恐吓对他来说只是最低级的手段。
裴照檐还非得抽出些时间来专门折腾他,还真是幼稚得引人发笑。
朝术心累,他明日一早就得出宫为萧子宴做事。
皇宫里阴谋诡谲多变浮浮沉沉,哪儿有他的落脚之处,他只能拖着疲惫的身体找到能够托着他灵魂的地方。
刚才还在裴照檐那儿受了气,朝术脸上带笑,心中已经把人祖宗十八代都给骂了一遍。
他想到了罪魁祸首,心里已经思忖着应该把买小玩具的事情给提上日程了。
朝术知道这段日子就要忙起来了,恐怕后面也没什么时间去看萧谦行,哪怕是去,估摸着也只是看两眼就离开。
他仿佛是守着珍宝的盗贼,每日胆战心惊,生怕自己藏着的秘宝叫别人给发现了,到时候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不说,还会万劫不复。
朝术甘愿品尝这份刺激,就连穿过窄小的甬道时,都会让他微微战栗。
仇人全都一个不剩地被解决干干净净,支撑着人皮底下的恶鬼行走在世间的便是那束高岭之花。
得之他幸。
……
萧谦行的怀抱是温暖的,朝术感觉到他的下巴抵在自己的头上,温热的气息就喷洒在自己的发间,有点痒。
他嗅闻着对方身上的冷香,是不同于室外开得清冽的寒梅香,而是萧谦行身上特有的香气,光是在鼻尖下就足以让他平心静气了。
朝术今日什么也没做,只安静地在他怀里那儿小坐了一会儿。
萧谦行真是耐得住性子,哪怕是独自一人待在偏殿,也能就看看书打发时间,并没有想要出去的意思。
朝术琢磨着,现在时日还短暂,在深宫里待久了早就习惯了宫中的冷清寂寞,但时间一长,也许就会憋出病来,他得想个办法带对方出去一次。
刚好也可以在外头置办一栋宅子安置萧谦行。
他攥着萧谦行的衣襟,在对方怀里蹭了蹭,抬头轻瞥外边的天色,思索着或许会有人找他谈事,便起身准备离开。
不曾想,萧谦行箍住他的腰,自己一时间居然没能动弹得了。
他茫然,凑过去用唇贴了贴对方的下颚,柔声问:“怎么了?”
“公公现在是大忙人了。”朝术听着萧谦行不冷不热的话,哑然。
他知道对方并非是在冷嘲热讽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而已。
“玄序,我没有办法。”朝术放软了语气,他眸色寒冽,不愿在对方面前示弱,“为了得到我想要的一切,一些恰当适宜的牺牲是必须的。”
“也包括了得到我?”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