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分开时,他那念念不舍的劲,林砚池还以为他第二天就要来卫生所呢。
没想到他倒是沉得住气,隔了几天才来。
赵亭松来的时候很是迫切,真看到人了,他又不敢上前。
他觉得自己很奇怪,明明之前他都不这样的。
林砚池倒是没察觉他那些小心思,笑眯眯地解释道:“我刚回宿舍拿了点东西,你等很久了吗?”
赵亭松摇了摇头。
“没有,我也是刚来。”
林砚池邀请他进去,王永年还在,林砚池也不可能当着他的面和赵亭松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卫生所的病人也不是天天都很多,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林砚池决定教赵亭松分辨草药。
这样,以后他来卫生所就更加名正言顺了。
本来以为这事会很有难度,没想到赵亭松上手得还挺快。
也是这时候林砚池才知道,其实赵亭松是识字的。
林砚池惊讶道:“你原来上过学呢?”
依赵家人对赵亭松的疼爱程度,他上过学并不是什么值得意外的事。
只是据林砚池了解,赵亭松小时候智商跟现在是天差地别,也不像一般孩子有纪律性,这样的孩子学校一般是不会收的。
所以看到赵亭松能会认字,他才会这么惊讶。
听到他的问题,赵亭松低下头,含含糊糊地回答:“嗯,上过。”
一看他这情况,林砚池就知道这里面有内情呢。
他其实并不是个八卦的人,别人的事情他也懒得多问,不过,赵亭松在他这里和别人不太一样,关于他的事情,林砚池还是很感兴趣的。
他正想对着赵亭松撒撒娇,说两句好话哄他,让赵亭松告诉自己他怎么识的字,却听一旁看病案的王永年发出一声轻嗤。
“如果上学第一天就因为当众尿裤子被学校劝退也算上过学的话,那他确实上过。”
赵亭松的脸瞬间变红,抬头看了他一眼,气道:“要你说。”
提起这种糗事,他也是知羞的。
王永年故意气他:“嘴长在我身上,我就要说。”
这小傻子没礼貌,来了也不知道跟他这个长辈问好,跟他说话也不知道搭理人。
王永年爱摆谱,找到机会了,他肯定要损损赵亭松。
林砚池没想到会这样,一看赵亭松又羞又气的样,赶紧摸了摸他的头,安慰道:“没事没事,小时候尿裤子多正常啊,我像你那么大的时候也尿过裤子呢。”
王永年瞥了他一眼,他倒是会哄人,哪个正常孩子到了那个岁数还会尿裤子。
赵亭松也知道林砚池在哄自己,不过他也不在意林砚池这话的真假。
他分得清好赖,也知道林砚池说这话是为了宽慰他的心。
王永年这讨厌的小老头故意惹他生气,他才不上他的当呢。
既然林砚池想知道,那他就告诉他好了。
发生那样的事情,不管学校会不会劝退他,他都不愿意去上学了。
小小年纪的他也是有自尊心的,尿裤子被那么多小孩一起嘲笑,心里怎么可能不介意。
打也打了,骂了骂了,赵保国被他那倔性子弄得没办法,最终也没逼着他上学,只是自己去学校领了套课本回来教他认字。
后来赵春风毕业了,教赵亭松读书认字这事就落到他头上。
在赵保国和赵春风的努力下,如今的赵亭松识文认字是没有问题的。
把赵亭松一个后天有缺陷的人教导成今天这样与常人无异的样子,赵保国夫妻俩也不知道在背后付出了多大的努力。
本来还想刺赵亭松几句的王永年,想到那些年赵保国夫妇俩的付出,也识趣闭了嘴。
王永年对赵保国的某些做法颇有微词,但为人父母这方面,赵保国绝对是所有人学习的榜样。
赵亭松的寥寥数语,并不妨碍林砚池想象那些场景。
越是深入了解,越能看穿赵亭松纯真如稚子般的外表下,那颗千疮百孔的心。
林砚池心口不知为何有点难受,他深吸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看着赵亭松傻里傻气的脸又慢慢平复下来。
幸好,经过家人的细心呵护,赵亭松的心正在被慢慢治愈。
现在的他比大多数人都要幸福。
三个人正说着话,卫生又所来了一对母子。
林砚池本想问他们需要什么帮助,定睛一瞧,这母子俩可是他的熟人。
来人是赵松平的老婆李桂芝和他的大儿子赵刚。
林砚池想起第一次见到李桂芝时,她躺在床上,像个行将就木的老人般孱弱,死气沉沉,毫无生气。
没想到才一个多月,她的气色就好了那么多。
“你这么快就能下床了?”虽然是自己一手救治的病人,但林砚池仍旧被她这超出常人的恢复力惊到了。
不得不说这时候的人身体真是强健,生命力也真的很顽强。
李桂芝腼腆地笑了笑:“全都是拖您的福,我现在不仅能下地了,昨天都已经开始上工挣工分了。”
林砚池道:“你身体才刚好,还是多注意休息,不要太劳累了。”
李桂芝点了点头:“队长知道我的情况,给我派的都是轻巧的活。”
早一天上工,就能早一天领工分,年底也能多分点粮食。
李桂芝生病这一年,家里已经被拖垮了,现在身体好了,她如何还能继续躺下去。
林砚池没有再劝,当他慢慢融入到村里时,才能明白这些人为了不饿肚子有多努力。
“保重身体,若是有哪里不舒服,随时都可以来卫生所找我。”
李桂芝活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遇到像林砚池这么温柔的大夫,若不是林砚池,如今的她恐怕已经被病痛带走,和家人天人永隔了。
李桂芝手上拎着个篮子,她将篮子上覆盖的蓝色碎花布掀开,对着林砚池说道:“林知青,我们家也没什么好东西,唯一能拿出手的也就一点鸡蛋,无论如何请您一定要收下。”
鸡蛋大约有二十来个,个个都饱满圆润,没有一个营养不良,蛋壳也被擦拭得十分干净。
看得出来,这鸡蛋是李桂芝家里千挑万选选出来的。
这时候的人淳朴善良,得了别人的恩惠就要想尽一切办法报恩。
林砚池没收她的诊费就治好了她的病,这是天大的恩情。
林砚池笑了笑,也没推脱不要。
治病救人不是做慈善,该收的报酬他是一定要收的。
林砚池收下鸡蛋,转而又给李桂芝开了副补气血的药,然后又对着赵刚招了招手。
“小刚,你过来。”
赵刚看了李桂芝一眼,大着胆子走到了林砚池跟前。
林砚池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又道:“把衣服掀起来。”
站在旁边的赵亭松一言未发,只是冷不丁的瞧了赵刚一眼。
赵刚听话照做,林砚池从篮子里选出几个鸡蛋放在他怀里。
赵刚忍不住吞咽口水,眼里满是对鸡蛋的渴望。
就在林砚池以为他会收下时,没想到这孩子却摇了摇头:“这鸡蛋是我们家给你的,我不要。”
说着又要把鸡蛋还给林砚池。
这时候的孩子普遍早熟,懂事得让人心疼。
不过哄小孩这种事,林砚池可是手到擒来。
只听他说道:“你们把鸡蛋给我了,那它现在就是我的东西。我把自己的鸡蛋送给你又有何不可?我跟你说,这鸡蛋还有你弟弟的份,回家和弟弟一人一半,可不能一个人吃独食。”
到底是个孩子,听到林砚池这么说,赵刚立场立马就不坚定了。
他看了李桂芝一样,没有从她脸上得到什么讯号,把鸡蛋兜在怀里,细心呵护着说道:“我肯定不吃独食。”
李桂芝张了张嘴,想要阻止,看到儿子眼里的渴望,又咬着唇将话咽了回去。
为了给她治病,家里所有鸡蛋都是攒起来换钱的,两个孩子这一年甚至连鸡蛋味都没有闻过。
她红着眼眶,给林砚池鞠了好几个躬:“谢谢你,林知青,真的谢谢你。”
林砚池将她扶住:“这是我为医者的本分,桂芝姐你就别客气了。小刚,你妈妈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你赶紧带她回去,让她好好休息。”
赵刚很听话,一手兜着鸡蛋,一手挽着李桂芝,很快就离开了卫生所。
一路上他都很高兴,叽叽喳喳的和李桂芝说话,却一直没得到李桂芝的回复。
他这才看了李桂芝一眼,却见自己的母亲早已泪流满面。
赵刚瞬间手足无措,慌张问道:“妈妈,你怎么哭了?是不是因为我拿了林知青的鸡蛋?我现在就给他送回去,妈妈你别哭了。”
李桂芝摇了摇头,抹掉泪水将他揽进怀里。
“林知青既然送给你了,那你就收下。小刚,你要记住,林知青是这个世上最好的人,以后你一定要保护他,帮助他,不能让别人欺负他。”
赵刚心想,林知青那么厉害,哪里用得着他一个小孩保护呢?
不过,他仍然答应李桂芝:“妈妈,我都听你的。”
等人走远,林砚池冲着赵亭松道:“等会儿我带几个回知青点,其他的你带回家去,下次我上门的时候,让婶子给我加餐。”
他现在还在知青点住着,吃食方面还是大家一起,这鸡蛋还得拿回去给他们尝尝。
至于剩下的,当然是自己笑纳了。
赵亭松不馋鸡蛋,见林砚池要他带回家,便道:“都给你留着,我让我妈每天煮一个,到时候给你送过来。”
说完,他又看了王永年一眼,有点得意的说道:“都给你,一个也不给他吃。”
王永年气笑了,当他几十岁的人了,还跟小屁孩一样馋鸡蛋呢。
他家里又不是没有,稀罕得吃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