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算。是了,宗玄剑派于萧衍而言,根本不算是家,是束缚着他的枷锁,是囚困着他的樊笼。
萧衍并不喜欢这里,他曾在这里备受煎熬,堕入深渊,他看自己时厌恶的眼神也不是假的。
他宁愿选择在如此局势下,回到京墨阁,也不愿意留在宗玄剑派。
晏顷迟手在不自禁收紧,热汗渗透掌心,他不愿意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比起自己,萧衍或许更想跟沈闲在一起。
但他还是想把萧衍留在身边。他费尽心思了数百年,才把萧衍复活,他早就想把人带回来了,要是可以,他甚至想过要把萧衍藏起来,永远囚在自己身侧。
可是萧衍会疯的,他想。萧衍真发起疯来,会伤到自己。是以,晏顷迟不得不放弃了这个念头,再次把矛头转向沈闲。
沈闲转头时,正巧和他的目光撞了个正着,晏顷迟的眼里覆着砭骨的冷意,能将人淹没在深不见底的黑暗中,徒劳挣扎。
四目相对,沈闲既没有回避这样的威慑,也没有任何的畏惧,倒像是视而不见。
晏顷迟眼风上下一掠,像在居高临下的打量他,却什么都没说。
萧衍是自己的,他见不得任何人染指,哪怕是目光的流连。宗玄剑派才应该是萧衍的家,不是京墨阁,也不是什么沈闲。晏顷迟眼中戾意更深了。
他在藏,在压,在遮掩,不想让自己的情绪太过显露于表。
不如杀了沈闲以绝后患。晏顷迟敛下眸子,暮霜剑的寒气缭绕于指尖。
可是萧衍会哭,萧衍哭起来,实在叫人心疼。他在这短短的几瞬间,思绪翻飞,紧攥着的手,又稍稍松开了些许。
指尖方凝起的寒气倏地消散。
萧衍。晏顷迟难以自控的想到,无论萧衍是爱与否,他都只能是自己的。
可是现下能救萧衍的,只剩沈闲。晏顷迟最后想到,或许,事情应该缓一缓,等萧衍好了以后再作打算。
江畔的冷风打散了晏顷迟的思绪,他蓦然回神,待低头时,才发现自己的手已经被攥出了浅浅的血痕。
“晏长老还没想好吗?”沈闲不急于要一时答复,欲要御剑回程,“在我们回到九华山之前,希望你能考虑好。”
“你可以见他。”晏顷迟话锋回转,“但是€€€€”
“什么?”沈闲问道。
“你暂时不能带走他,”晏顷迟不再看他,谨慎的遮掩住了自己的心思,“萧阁主是我宗玄剑派此次受审的对象,等审过以后,我会亲自把他送回京墨阁。”
“哦,那看来还是要留上一阵了。”沈闲一笑,继而说道,“可是我没有什么等的闲心,萧翊在你那里吃得苦已经够多了,我不想让他继续在宗玄剑派吃苦。”
“……”晏顷迟指关节攥地煞白。他在克制,在隐忍着欲要倾泻的怒意。
“怕晏长老不明白我的意思,那我就再说一遍好了,”沈闲似是没有留意到他眉眼中的阴鸷,平静说道,“我要把萧翊接回京墨阁,自己照顾,他的毒就不用晏长老费心了。不过我也很感谢晏长老这些时日来对我们萧阁主的照料,这份恩情,我们京墨阁没齿难泯。”
四目相对,晏顷迟凝视他,倏然一笑,笑里隐隐带着讥讽。
不必说,沈闲也能看出他藏压的是什么,无非是暴戾,杀气,阴鸷,诸此种种。
“既然二阁主这么说了,那便如此罢。”晏顷迟微颔首,“要我起誓吗?”
沈闲并没有被他藏压眼底的戾意震慑到,反倒是笑道:“不必起誓了,我相信晏长老一言,驷马难追。”
“那是自然,君子一言,金玉不移。”晏顷迟笑意未达眼底,冷意已然覆了上去。
两人接连缄默,日光岑寂,弥漫于万物间。
晏顷迟想要给贺云升传音,他原本用来通讯息的玉佩碎了,又事发突然,无奈只能用传音符。
然而他刚从袖中摸出传音符,忽然发觉这符上已经有人给自己传了音过来。
他并指夹住符纸,火光一盛,烧去了符纸,那边的话音却已然清晰的附上耳畔€€€€
“师尊,宗门变故陡生,萧阁主失踪,已是隐瞒未报,望速归。”
*
作者有话要说:
一夜之间,突然又多了一个情敌。
晏狗咬牙切齿:老婆是我的!(掏出并不作数的结婚证)
第053章 金雀
萧衍坐在罗汉塌上, 分不清今夕何夕。
他怀里抱着一只猫儿,手指在猫背上抚过,猫儿惬意地发出呼噜呼噜的喉音, 白尾巴轻缓地扫过他的手腕。
罗汉塌放置在一个特质的金笼子里, 笼子外盖着绸缎,挡住了外头的光, 也半掩住了里面坐着的人。
沉香色的绸缎, 挂着暗红色的长穗, 在风里轻晃, 金色镣铐紧箍在萧衍的腕骨上, 垂落的锁链交叠在一起,在榻边沿搭着。
猫儿的爪子碰到了这铁链,铁链上裹覆着浓重的寒气,它警惕的收回爪子,将脸埋在了萧衍的臂弯里蹭了蹭。
萧衍又摸了摸它的脑袋。
这束缚着手脚的枷锁能够将修士的灵力尽数封在体内,无法动用半分。
他坐着不动, 只闻风声, 因为每每挪动身子, 那绑缚在大腿上的金铃珠子就会磕碰的叮铃作响, 悦耳至极。
这同时也是在警示旁人, 他动了。
萧衍唇角漾起一抹笑意,他笑地眉眼舒展, 长睫擦过覆在眼上的纱,一会儿眨一下。他似乎不大在意当前处境,只是沉陷于漫无边际的黑暗里, 轻轻哼着调子, 余音绕梁, 在这空荡荡的房间里,幽幽回响。
把他囚在这里的男人,每日会在三个点来看他,喂他吃药,然后便会出门做自己的事,但到了晚上,还是会回到这里睡觉。
他不肯说自己是谁,也不想让萧衍看见他的面貌,每每来,只是在照料人的时候,闲聊上几句,其余的时候都是沉默。
萧衍这几日乖巧的不像话,男人喂他吃药,他就吃,喂他吃饭,他也吃,不仅没有任何挣扎反抗,反而面上还总是盛着笑意。
男人前两日给他带回来一只猫,放进了金笼中,这只猫不怕生,爱撒娇黏人,萧衍哄了两声,喂了点吃食,它便乖顺的蹭在萧衍身边不走了。
罗汉塌上铺着软绵的丝绸,猫有时会在“哗哗”的铁索声中去够萧衍腿上的小金铃。
外头,吱呀的推门声响起,萧衍抚着猫的那只手稍稍一滞。
“阿衍,我回来了。”男人的嗓音沙沙的,带着疲倦。
萧衍没说话,手缓慢抚过猫的背脊,在金铃磕出的声响里,光着脚从罗汉塌上下来。
“我给你带了饭。”男人拎着食盒来到笼前。
萧衍站在暗的让人发昏的丝绸帐里,怀里还抱着猫,铁链顺着他的腕骨坠下去,拖到了腿边。
他单薄的身影被笼在沉香色的阴影里,长发垂落于腰际,鸦青色的衣衫松垮地挂在身上,走动时,那截白皙的腿总是在长衫下若隐若现,复又在布滑落时被掩住,让人瞧不清那片旖旎雪色。
男人看着那双腿迈过来,轻薄的衣衫勾出了隐约的轮廓,如同隔雾看花。
萧衍走到了男人面前,唇角漾着柔柔的笑意。
没有假皮,这张脸长得占尽风采,绯色的纱覆在他的眼上,也让那些蛊惑和风情尽数被扼杀在这纱下,若是摘下这层覆着眼的薄纱,那双摄人心魄的双眼便会显露无疑,诱捕着对视的人。
男人最怕看见这双眼,生怕自己会被这无声的诱惑撺掇,是以,他从不摘下这覆在眼上的纱。
“今日吃点清淡的吧,不能一直吃的太荤,对身子也不好。对了,坐这么久了,渴不渴?”他道。
萧衍点点头。
“你看不见,放里面我怕你把水打翻了,放外边又怕你摸不着。”男人边说边把食盒放下,倒了一碗茶水,来到萧衍面前。
两人隔着金石打成的牢笼,他用白瓷勺舀了一勺水,喂到萧衍嘴边。
萧衍喝了小半碗水,忽然呛着了,偏过脸去咳嗽,怀里的猫儿受到惊吓,从他臂弯里跳出去,轻悄悄踩过堆叠的铁链,爬到了罗汉塌上。
再回头时,萧衍唇边有水珠,他没擦,那水珠便沿着下巴滚落,滑至脖颈,描出了优美的弧线,最后渗进了衣裳里,融于肤色。
男人目光微微凝滞,萧衍什么都不需要做,只是站在这,便能让风情妖色在此时流泻无余,引诱蛊惑着想要窥视的人,让人不自禁沉陷其中,无法抽身。
“好些了吗?”他用帕子给萧衍擦唇。
“嗯,多谢师兄照顾,”萧衍似是没有任何察觉的说道,“这两日身体感觉好多了,我很喜欢。”
男人略意外的问道:“喜欢什么?”
“我很喜欢师兄无微不至的照顾,”萧衍说道,“谢谢你。”
男人怔了怔,旋即低头倏然一笑:“待你病养好了,我就带你出去看看,总关在这里也不大好,再往后,我们能去的地方还有很多,十万青山还是风雪长白,都可以。”
他言罢,又将罩在金笼上的重重绸缎往边上掀了点。
光霎时间亮了许多,油灯的光被一根根笼杆切割开,明暗交错的落在萧衍脸上,身上。
“师兄所说的往后,指的是我喜欢上你的时候么?”萧衍微仰起脸,隔着纱雾看眼前高瘦的人影,可怜又无辜的说道,“可是我连师兄的名字都不知道。”
“以后会知道的。”男人转过声,将食盒打开,拿了几道菜出来,“有什么想吃的吗?说出来,我下回给你做。”
萧衍摇摇头,乖巧的说道:“辛苦师兄了。”
“阿衍,”男人又走回来,细细瞧着他的脸,问道,“你是不是有很多怨言?你一定埋怨师兄把你关在这里对不对?”
“没有。”萧衍笑道,“我早就想离开九华山了,是晏顷迟关着我,不让我走,师兄把我带出火海,我很高兴,只要不在宗玄剑派,哪里于我而言,都是极乐净土。”
男人没料到他会这么说,舒了口气,说道:“谢谢你能谅解我的苦心,吃饭吧。”
萧衍握着竖杆,忽然说道:“师兄为什么总是这样隔着笼杆看我呢?”
男人步伐微顿,没明白他的意思。
“三百年不见,师兄是想我的对么?”萧衍瞧着模糊的虚影,引诱似的说道,“可你为什么不愿意进来呢?是有什么顾虑么?”可压制灵力的镣铐就扣在他的手脚上,能有什么顾虑呢?
萧衍大抵是难过,他放轻了声音,又说道:“师兄似乎只愿意告诉我一个再寻常不过的身份,不过无所谓了。我们要相处的日子还有那么久,既然想和我一道玩儿,为什么不愿同我好好说一说呢?”
两人面贴着面,男人在沉浮的光影里,低头看他。
屋子里烧着香,暗沉沉的光催的人发昏,发热,萧衍是这样的好看,薄衫贴覆过的地方,层叠衣摆也盖不住那抹雪色,反倒让他那点被藏起来妖冶被人一览无余,催生出别样的引诱。
男人目光沿着他的细腻如瓷的肌肤,反复滑过去,又深深嗅了下,觉得这每寸布料都透着甘甜的芬芳。
“小金雀。”他喃喃道。
“是笼中雀啊。”萧衍仰起脸,下巴与脖颈被烛光侧描出了漂亮的弧度,那绯色的纱覆在眼上,掩住了他蚀骨的魅,撺掇着人来采撷。
“我不就是么?”他如呢喃般的轻声说道,唇缝间呵出的湿气掠过男人的眉眼,无声蛊惑着。
“萧衍你不是,”男人说道,“笼中雀都是被折了翅,供人赏玩的,你是小金雀。”
“我是小金雀么?”萧衍轻声问。
“嗯,你是小金雀。”男人看着那只握着笼杆的手,指节白皙,曲起时,指骨分明,沿着往上看,便见那素白瘦削的腕骨上扣着金色的镣铐,连着铁链长长坠下。
“其实我没有想过对你如何。”男人想要握住那只手,却被萧衍不动声色的躲开了,两个人手指若有似无的相碰的刹那,像是撩起了火,让他觉得格外灼烫难耐。
“骗人。”萧衍笑着,朝男人探出手,扣在手腕上的锁链缓缓被拖动,除了哗啦啦的撞击声,还有金铃的磕碰声,交缠层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