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君他又想渣本座 第53章

贺云升并不清楚方才发生了什么事,只道是京墨阁和晏顷迟之间的旧账还没翻过去,萧翊毕竟是段问的外甥,两个人闹得难堪倒也不算意外。

他看着晏顷迟慢慢走到了屏风前,背脊笔挺,没有任何的狼狈,他跟了师尊这么久,自认为晓得晏顷迟脾气秉性,于是遣散了挤在房间里的弟子,叫人拿了两坛酒进来。

不消片刻,伙计端了烈酒上来,在看到屋里的狼藉时,低声问道:“二位爷,要小的来清扫吗?”

“不必了。”贺云升说罢,重新合上了门。

待屋子里再度归于寂静时,贺云升看见晏顷迟静立在轻薄的月色下,兀自出神。

檐下的红灯笼,在风里打着转儿,时而会荡到窗户边,晏顷迟就踩在这飘忽的红影子里,抱臂倚在窗边,恍若置身事外。

贺云升将酒坛打开,倾倒了两杯酒,来到晏顷迟面前。

“师尊。”他低声说。

“嗯。”晏顷迟在抬眼看那只打转的红灯笼。他的脸贴在墙沿,感觉凹凸不平的纹路压在脸边。

“萧师弟已经故去很久了,”贺云升的话音略顿,片刻后,才劝解似的说道,“萧阁主的性子确实同萧师弟有些像,但那也只是像而已,你不能强留人家,萧阁主是迟早要回到京墨阁的。”

他跟了晏顷迟这么久,见过太多的事,自认为可以揣度晏顷迟的心思。

“三百年了,纵有再多不甘,也该过去了,”贺云升低声道,“您不如和萧阁主心平气和的谈一谈,把事情讲开,或许你们之间还是可以说通的,京墨阁毕竟要依仗宗玄剑派的势力,他见面起码不会对您再动手了,您今天这样,只会让两方局势越闹越僵,无法长久的。”

晏顷迟没有一句辩驳。他的眼里有热意,透过敞开的窗子,红灯笼的光像湖水,水波澜似的晃到了他的眉眼上。

他望着高挂的红灯笼,恍惚间分不清今夕何夕,像是透过这朦胧交织的光线,回到了三百年前的那夜。

好似萧衍还在自己的身旁,锣鼓喧嚣,两个人踩着热闹的鼓点,迈入了红尘,踏入了风月。

痛感在这一瞬,在灯下,被无限放大,他努力的去看眼前层叠交错的影子,压下长睫,散不去眼中的热意,反倒催出了点水汽。

红色的灯影晃着他的眼,好似一恍惚,三千里松涛声散尽,红尘褪去,他们对坐其间,却是再也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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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衍被抚去了另一个房间。

他体内余毒刚清,身子弱着,神色恹恹不作假。

沈闲轻合拢那扇门,再回头时,看见萧衍已经躺到干净的枕头里,半阖上眸。

听得脚步声渐近,萧衍抬眼,意外道:“你还有话要说?”

“想和你说说过去。”沈闲说道。

“你说。”萧衍应声。

沈闲坐到床沿,和他对视,在深夜的月色里,回忆那个影子:“从没和你说过,我母亲是南疆十陵教的圣女,我自幼修习蛊术,是巫蛊师。”

十陵教屹立于南疆,是月升之处,和中原的宗门相似,却又不受仙门的规矩约束,千百年来受万民敬仰。

萧衍似是而非道:“这并不难看出。”

沈闲笑了:“我们南疆的三教九流诸多,庞杂得很,不过巫蛊师们只能拜月神,那是他们最虔诚的信仰,凡是不做月神子民的巫蛊师,全会被驱逐南疆,我是被我母亲驱逐出来的。”

“若是自幼在南疆生长的话,便是耳濡目染也该信了,”萧衍顺着他的话问下去,“为何不信?”

沈闲笑着,轻叹:“只道是缘浅吧,若我没有在六岁那年遇到你,我现在大概也会是月神的子民。”

沈闲曾在和晏顷迟回南疆的途中问过此话,他问晏顷迟有没有信仰的神明,晏顷迟的回答是没有。

萧衍憬然,怔了怔,才说道:“你不拜诸神,却拜我,我百年之后不过一€€尘土,你拜我无用。”

沈闲垂下目光,说道:“这不一样。”

萧衍没接话,似是不知所言,他能想尽一切办法去利用旁人的感情,却从没想过沈闲是心甘情愿为自己所用的。

沈闲望着他。

海棠香溢满在屋子里,房门掩住了所有的光,四处黯着,萧衍侧对着月色,脸沉在这半明半昧的光影里,将那眉眼间的娆色衬地更深了。

萧衍在回忆,上辈子救过得人太多,他对这件事早已模糊了。

他只依稀记得,那个寨子里鬼怪簇生,死气沉沉,他初入时闻不见生气,黄土泥路上能见到的尽是披着人.皮的鬼怪,他们以人为食,却又修为不高,要是明目张胆的捕食人,还要忌惮着被发现了。

是以,他们或以皮相蛊惑,或以钱财诱惑男子。这些被他们诱拐进来的人并不会被吃掉,因为这些妖鬼们需要源源不断的人货。

而成年人的体格多半健硕有劲,跑得也快,让他们去诱拐妇.女最合适不过,要是给得价格足了,便会拐孩童进寨子。

这些人贩子绝大多数会被钱财美色利诱,以至于这条线越来越深,越来越广,久而久之,涉及的牙行成千上万,马车一串望不到头,从中原到苗疆,又渡过玉门关,从十万青山的漓江,再到黄沙漫天的西域,如同源源不断的洪流,明明没有尽头,最终却又汇聚于一处。

萧衍便是那是奉命去查案的。那寨子大的似座城,又因隐在荒芜深林里,四面环山,形成了天然的阵法,若非熟知地形的人带路,根本找不见出路。

他来到那处寨子的时候,见到了太多被拴在棚子里的孩童妇人,他们像是待宰的牲口,已经不会再反抗挣扎了,数不清的无辜生命不过手起刀落之间,便成了一道佳肴。

“你是那些孩子的其中之一。”萧衍回过神时,走廊上点了灯,亮堂堂的光透过门下的缝隙渗进来,延出了片朦胧的光影。

“嗯。很庆幸,我遇见了你。”沈闲说道,“要真算起来,那才应该是我们的初见。”

他被救那日,其实有很多从宗玄剑派来的弟子,只记得无数张面孔从自己眼前交错而过,这些弟子们或蹲或立,衣着相似,如同走马灯般,他在神志不清里,辨不出他们的脸,只觉得眼前晃过去的都是同一个人。

直至,有一只干净无尘的手从后面覆住了他脏兮兮的脑袋,将一块桂花糕递到了他面前。

沈闲抬头时,金黄刺目的阳光照得他睁不开眼,他通红的眼底里浸出了咸涩的泪,明明连对方的样子都辨不清,却偏偏能辨出那双眼。

萧衍背对着日光,清瘦的身形拢住了他全部的视线。乌黑的檐角折出半片细碎的金色,渡在他的白衣上,恰似那轮如霜似雪的皎月。

这是沈闲幼时对萧衍的全部记忆。数年的斗转星移,才终是换得一场不期而遇的重逢。

“我问了你的名字。”沈闲接着说道,“你告诉我你叫萧衍。后来等我回去时,我问了母亲,母亲告诉我,把我们救出来的人是宗玄剑派的弟子。”

萧衍记不清了。

沈闲又道:“自那以后,我就一直想去宗玄剑派,我听说这个宗门是所有仙门中的佼佼者,只收灵根上佳的弟子,所以我一直很努力的修炼,可我学的是巫蛊,我这样的阴邪术法,是不会被这些名门正派接受的。”

萧衍恍然:“所以你来了京墨阁?”

沈闲笑道:“是啊,我想方设法来了京墨阁,因为京墨阁是离宗玄剑派最近的宗门,两个宗门之间有交互,我那时一直以为,只要能进来,我们总会再见的。”

“我从没见过你。”萧衍说道。

“因为我来的太晚了,等我到的时候,你已经死在了晏顷迟剑下。”沈闲的叹息声扬在风里,夹杂着道不清的感情,“所以我又离开了这里,云游四海,我想替你唱魂。”

“唱魂?”萧衍重复。

“我们南疆的一种民俗。”沈闲以笑盖住眼中伤感,“凡是已故之人,无论身处何方,只要唱魂,灵魂都会在歌声中抵达彼岸的故土,魂归故里。唱得久了,才发现这是慰藉,起码在没再见你之前,我一直这么想的。”

萧衍死在了那场没有诀别的风雪里,沈闲自此游于世间,替他唱魂€€€€

但愿灵魂能够乘着长风,归于故里,让他们相赴于呢喃燕语的惊鸿人间。

话到此处,所有的事情便都清明了。两个人对坐着,虽皆是沉默,但心中早已有了别的情绪,不必挑明,也该料到了。

“萧衍。”沈闲忽然低声念他的名字。

“嗯。”萧衍轻应声。

“不要再走了,好吗?”沈闲柔声说道,“我不在乎外人如何评判你。”

他有话想说,但话藏得久了,任凭心里山海呼啸,再启唇时,却好似忘了发音,他言辞浅薄,道不清潺潺绵绵的相思,只是想起很多年前,有人将满是脏污的自己抱起来,把一块桂花糕递到他面前,那目光里没有嫌弃,没有厌恶,只有温柔。

“谢谢你。”萧衍抬眼,看地上的影子,轻轻笑了,“谢谢。”

沈闲瞧着他的眉眼,也是笑了:“其实,我还想问问你心里话。”

萧衍在他的目光里,微微点头:“你想问什么?”

“可不可以和我说说你和晏顷迟之间的事?”沈闲说道,“我很想听一听你的故事。”

第058章 过往(修改了内容)

“我喜欢过晏顷迟, 我曾经倾其所有,想把所有好的都给他。”萧衍对谁也没有提过这段尘封往事,他在心里斟酌着言辞, “我以为他也是喜欢我的, 可后来他遇到了江之郁。”

“江之郁?”沈闲重复道。

记忆里,在江家覆灭前, 晏顷迟和墨辞先在宗门里各执一派, 两个人多年来就像是在摈斥异己。

“我找到了江家覆灭的初始, 我想向周青裴揭发裴昭, ”萧衍眼眸沉沉, 回忆着昔年过往,需直面伤痛,“裴昭是墨辞先的唯一的学生,只要墨辞先洗不清,那晏顷迟就可以踩着他上位了,我想帮他。”

但他没料到, 这件事会遭到裴昭的算计, 裴昭以苟合的理由威胁, 萧衍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他怕此事会影响到晏顷迟的地位, 就只能自己躲藏起来,跟晏顷迟说自己是要闭关去了。

“我被裴昭喂了毒, 毒入五脏六腑,我经脉寸断,瞎了眼, 成了废人, ”萧衍说道, “最后实在没去处了,就只能悄悄回了宗门。”

“可等我再回来时,他身边多了一个叫江之郁的人。”

何等无耻,何等下作。

“晏顷迟骗了我,他欺我眼盲,没有和我说江之郁的事,”萧衍像是被涨潮的水淹没了,有着强烈的窒息感,“却在合欢的时候,念了江之郁的名字。”

沈闲静静听着他的倾诉,听他说着自己藏压许久,又无人可诉的过往。

“后来,我的伤好了,晏顷迟却因为和江之郁的事情被宗门知晓,江之郁被赶出了宗门,我便没有见过他,也不晓得他长什么样子。”萧衍说道。

“他在的那段时日,你的双眼一直都无法视物吗?”沈闲问道。

“嗯。”萧衍说道,“再往后,周青裴又以此事为缘由,说我蓄意勾引晏顷迟,将我关在了牢狱里,贺云升说,等晏顷迟将一切都做好之后自会来接我的,他让我等一等。”

可晏顷迟并没有来接他,他被关押牢狱不久后,裴昭记恨着先前的事,寻味而来,隔三差五的就来欺辱他,裴昭一面忌惮晏顷迟会找自己麻烦,一面又想享受萧衍的哭泣和哀求。

偏萧衍始终不曾低哀求过,哪怕遍体鳞伤,他仍是咬牙不言。

“他们把我推进无池,让我吃掺杂津液的残羹冷炙,欺辱我,作践我,我都可以置若罔闻。”萧衍说到此处,顿了顿,似是不知再如何说下去。

一扇门,掩住了世间所有的喧嚣杂沓,清白的月光穿透薄薄的窗户纸,照在两个人之间。

萧衍蜷曲着身子,静靠床头半晌,才低声说道:“可后来有人告诉我,是因为晏顷迟说我勾引了他,我才会被关进来的。”

沈闲怔住,脸色阴晴难定。

“裴昭肆无忌惮的欺辱我以后,又担心我会揭发他,所以想把我杀了,这样就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了,”萧衍缓了口气,才接着说道,“他们趁着深夜,把我拖到圣湖,想把我再羞辱一番就杀了,但是他们忘了,一旦我脱离禁制,他们就拿我没办法了,所以我杀了他们。”

“可我让裴昭逃走了。”

两个人目光交织,萧衍窝在沈闲的影子里,屋子没点灯,从他这里看去,沈闲的影子更重了。

“我入了魔,杀了人,我和晏顷迟说是他们先要杀了我,我才会还手的。可晏顷迟却始终认为这是我的错,他把我关去神域,让我永沉死寂之地。”

“你逃出来了。”

话至此处,沈闲全然明白了。

“是,我趁着晏顷迟离开的时候,逃出来了,”萧衍忽然笑了,笑里讥诮不作遮掩,“我恨死晏顷迟了,我想把他凌迟,但是又觉得太便宜他了,为什么他不能和我经历一样的痛,为什么我再见到他,他还是高座九尺明堂的神君!”

“现在他告诉我,是他把我从地狱带回来了,可这又怎么样?他凭什么觉得,他复生了我,我就该像以前那样围着他转,对他言听计从?”

萧衍的话音沉了下去,几乎是一字一顿的说道:“我宁愿他从来没有养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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