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他铿锵话音落下,无数刀剑反射出银光,形成了包天之势,遮天蔽日的横扫过来。
高台崩塌,长阶轰地下陷。
晏顷迟屹立于风中,抬指间万重青光重压而下,摧枯拉朽般地席卷了天地。
他只是这般风轻云淡的立着,威慑便压得一众兵甲纷纷倒退,唯有谢怀霜未动,他抬剑反扫,一线绯光大亮,血雾成铺天之势卷起。
晏顷迟在这顷刻间,终于明白了为何谢怀霜会在此处!
他竟是被江之郁复生来杀自己的!
变故陡生,晏顷迟被这力道震得连连退步,墨辞先觑得一瞬空当,飞身凌下,万千银光霎时间势如破竹,如锐箭,铺天盖地的刺来。
晏顷迟的袖袍被风荡起,他眼风一偏,掠向了墨辞先。
墨辞先同他对视的一霎,层叠灵气如潮水般奔涌,刺目的银光从云层中透出,十八面银镜伴随着轰然的巨响,笼罩而下。
晏顷迟眼前景象几经变幻,他深陷在这镜像中,两边景色急剧倒退着,化作了万千虚影,劲风夹杂着霜雪卷涌过万顷山脉,带来不属于春日的寒意。
暮霜砰然横斜在身前,凛风咆哮着自脚下涤荡。
晏顷迟体内灵气疯转,疼痛牵制四肢百骸,他险些握不住剑。
眼前重影晃动,墨辞先的影子虚晃而过,晏顷迟稍稍闭目,再睁开时,步伐不自禁踉跄了下。
“晏顷迟,你已犯下滔天大罪,”墨辞先声音冰冷,不容置喙的说道,“还不放下屠刀,俯首听命!”
晏顷迟喉中发涩,难以喘息:“墨辞先,我曾经说过,我会杀了你的,我今日必行此践!”
“三长老当真是执迷不悟。”墨辞先抬剑的瞬间,谢怀霜从侧刺来,剑势迅如雷霆,竟硬生生震开了两人。
脚下石阶瞬间塌陷,绯光从中爆开。
晏顷迟翻身避开,一抹雪色顿时坠落,他以剑驻地,才勉强稳住身形,只是脸边已然被剑气擦出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
墨辞先看着他的狼狈,忽地一笑:“看来,谢宗师不是来帮三长老的,你如今一个强弩之末,什么也做不了,萧衍的事已是定局,你且放心,等老朽取下你首级之后,也自会让他下去陪你的,让你们做对亡命鸳鸯。”
“只不过,在杀了你之前,老朽还不能让谢怀霜乱了局势。”
他言罢,倏然挥袖,便见银光自长空一掠即逝,虚空中光影交错凌厉,割裂了空茫风雪。
谢怀霜眼中此时只残留着晏顷迟的身影,他持剑冷睨着眼前人,分毫没有去留意身后的人。
数道银光瞬息万变,去势尤自未歇。晏顷迟欲要抬剑去挡的瞬间,谢怀霜裹挟着剑风直斩而来!
避无可避,晏顷迟心下凛然,倘若替谢怀霜去挡开身后的剑,那自己必然会被谢怀霜贯穿,可倘若不挡,谢怀霜则会被墨辞先的剑刺穿。
刹那的寂静€€€€
“唰”!
西边的山道上忽然传来呼啸声,一缕戾气应声激射而至,漆黑的利箭刺破虚空,竟在半空中带出道流霜!
所有人骇然抬头,却是什么也看不清,然而令众人惊叹的是€€€€呼啸声过去的瞬间,狂猎的风雪就此凝定,仿佛有股无形的力量撕裂了虚空,让雪花纷纷朝两侧退开!
这一箭的力道妙至毫巅,抢在银光碰到谢怀霜的瞬间,以箭尖震偏了直刺来的第一道光剑,两股力量相撞,千百道戾气长啸绽开,墨色的光幕笼罩了整个天地!
在这极短的一瞬,向着谢怀霜刺去的漫天银光乍然一缓!
还不等墨辞先再动手,银光化作的剑在下一瞬全部化作齑粉,散在风中!
暮霜在砰然声响中接住了谢怀霜的剑,晏顷迟被这力道震得五指发麻,唇间逸出鲜血,踉跄后退。
墨辞先目光霍然朝西边凝聚,萧衍正立在山道上,虚空拉弓,那六尺高的玄羽长弓被他以脚踩住,弓弦拉的如同满月。
他的脸上全是血痕,偏嘴里咬着的箭矢让他眉眼间的艳丽尽数洗去,换作了凌厉的锋芒,如出鞘的剑,锐不可当!
谢怀霜在方才的那一剑后身形陡然凝滞,他像是失去了某种牵制,眸色渐渐黯淡下去,手中的绯剑霍然消散在风中。
与此同时,山下的群尸皆立在原地不动了,弟子们见此,纷纷拔剑砍倒一片,一时间,血光弥漫了整个山道。
山上,厮杀声震响在风中,源源不竭,两方绞杀得难舍难分,皆有了疲惫之态。
墨辞先趁着谢怀霜失去控制的刹那,猛地将人用灵线拽到自己面前。
“萧衍?”晏顷迟凝视着从西边急掠来的人,登时色变。
萧衍足下点地,拿下箭矢,偏过脸啐了口:“晏顷迟,你他妈真是没用啊。”
“你怎么会来?”晏顷迟见他来到自己面前,不免笑了。
“我不会救你的,”萧衍看也不看得说道,“带着你,只会拖累我自己。”
“谢怀霜被江之郁复生了,”晏顷迟提醒道,“他已经没了自己的意识,在没有杀了江之郁之前,你要小心。”
“江之郁已经死了。”萧衍眼尾一挑,以余光冷睨着晏顷迟,阴邪的笑了,“真让人失望,原来那张脸下,不过也只是一具白骨罢了。”
末了,他将一个人皮裹成的球扔到晏顷迟面前,意犹未尽的说道:“你不是很喜欢这张脸么?送你了。”
晏顷迟看着他,原本微亮的眸光黯了黯,轻声替自己辩驳:“我不喜欢。”
“萧阁主。”远处传来低沉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话,掷地有声,“你终是来了,老朽恭候你许久了,想不到竟会在今日此地碰上你,倒是不必让我再费工夫去寻你了。”
萧衍抬眼,但见刺目的银光交织成无数的薄纱,飘飞在墨辞先的周身,他立于殿前,金织的长袍垂落,在雪中铺开,震慑出无法比拟的威压。
墨辞先则静立在他身侧,面色一如既往的温和,只不过这温和是木讷的。
“看萧阁主方才的抉择,是准备公然和晏顷迟一路了。”墨辞先笑容仁慈。
“那倒不是,”萧衍从容不迫的笑道,“我怕死得很呐,不介意临阵倒戈。”
墨辞先慈爱的微笑,声音里却带着可怕的魄力:“花言巧语,萧阁主这孩子心性倒是不随时移。”
“我惜命,自然晓得识时务者为俊杰,”萧衍笑意愈发深了,藏着不露痕迹的冷漠,“说实在的,我来此是为了我师父谢怀霜,对余下的事情一概不感兴趣,倘若阁老愿意放我师父下山,我也必会遵守上回的承诺。”
墨辞先瞧着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微微眯起眼,目光转向了晏顷迟。
晏顷迟在这道目光里隐隐觉得不对劲,然而还不等他细想,一把冷刃已然紧贴自己颈侧,锋利的剑锋划破肌肤,带出了血痕,又堪堪止住。
“阁老,这是我的诚意。”萧衍的气息落在晏顷迟的脸边,忽远忽近,“三长老,你不会介意的吧?”
“……”晏顷迟喘息微促,面色苍白的说不出话。
他如何也想不到萧衍会背刺的这样快!两个人甚至没有任何的交流,他便出手了。
“让我师父下山。”萧衍朝着墨辞先笑道,“晏顷迟的命我会亲自替你了结。”
“哦?”墨辞先佯作不解,笑容下一双眼睛逐渐阴沉下去,“可倘若老朽让谢怀霜离去后,萧阁主反悔了怎么办?”
“我为什么要反悔?”萧衍眼色沉郁,“难道我没有阁老这般恨他么?倘若我今日杀了他,那我便是替天行道的圣贤,就能够洗净这附加了百年的冤屈,不好么?”
墨辞先再度缓缓笑了,他饶有兴致的盯着萧衍,仿佛是要透过这层皮相看透他的内里。
“老朽想萧阁主是搞错局势了吧,”墨辞先忽然说道,“我是想让你们一并死的,晏顷迟今日必死无疑,可现在谢怀霜在老朽这里,萧阁主的命就难说了。”
“是么。”萧衍眼中笑意更盛了,他陡然收剑,飞身而起,直朝墨辞先掠去,妄念在虚空中再度幻化成形,斜掠而下!
霎时间,剑鸣清啸,响彻天地。
这一剑他用尽了全力,没有任何花哨的剑法,只斩出了一剑,却让天地间万物退避!轰然的白光从剑中爆发,如浪潮翻涌般震荡出去!
墨辞先见此,不作任何辟易,只是稍稍一抬指。
萧衍的身形在这平平无奇的一点下登时沉重凝缓,只听风中传来一声清脆的断响,妄念在顷刻间节节寸断!
晏顷迟心里瞬间凉透,仿佛被冷水自踵至顶的泼了冷水,他眼睁睁看着萧衍在那曲指一点下,猝然喷血,可此时出剑已然完全来不及!
“你是在送死吗?萧阁主。”墨辞先霍然出手,抓住萧衍的腕骨,下压。
萧衍耳边轰鸣不止,整条右臂在瞬间断裂!他闷吭了声,紧接着,体内灵气全部紊乱,剧烈的痛涌遍全身,尘世喧嚣全部消弭,只余嗡鸣。
“萧衍€€€€!”晏顷迟骇然掠起,暮霜横斜出去,眼见要碰到墨辞先的瞬间,墨辞先推出一掌,浑厚的掌风震得萧衍朝后飞去!
晏顷迟登时收剑,然而暮霜的去势太猛,经此一撤,巨大的灵气反噬向他的身体。
萧衍狠狠撞向地面的瞬间,晏顷迟抢身接住他,踉跄着退出了一丈之远,撞跌着摔倒。
体内薄弱的灵气霎时间翻涌,碎裂的灵府不堪重负,晏顷迟想要稳住,但完全捱不住,他猝然喷出口鲜血,洒在了白衣上。
“老朽今日便送你们一并去黄泉,也好让你们做个伴。”墨辞先冷笑着,再次抬掌。
银光大盛的瞬间,万顷山海震荡不休,狂风大作,天地仿佛一并朝人压拢过来,所有人都惊骇的望着欲要倾下的天,只觉脚下山峦猛烈晃动!
宫阙在催压下轰然坍塌,飞溅的碎屑如一支支利箭,将那些四处逃散的弟子刺出满脸的血。
晏顷迟已是强弩之末,体内灵气在尽数散去,他来此之前不过是承了碧凝丹的功效,才稳住了碎裂的灵府,而今墨辞先的威慑太甚,他已然无法再抗衡。
殷红自他身下铺开,晏顷迟指尖颤抖得厉害,幻化不出剑。
墨辞先在将倾的天色下,缓缓笑了,他掸袍朝两人走来,轻嗤道:“区区小儿,不自量力。”
萧衍额间淌血,他挣扎着从晏顷迟怀里爬起来,剧烈的咳嗽让他说不出一句话,血从他的唇间溢出,他满含笑意的盯着墨辞先,眼中阴郁涌动。
“萧阁主倒是爱笑。”墨辞先掌心下压,脚下山脉登时震得更厉害了,山头四分五裂,巨石滚落砸在深涧,震颤不息。
“哈……”萧衍闷闷的笑着,他微微歪头看向墨辞先,面色上的虚弱一扫而空,变作了嗜血的残忍。
墨辞先微蹙眉,听他咬着字音,轻之又轻的说道,“我送你下地狱。”
“你€€€€”话未说完,墨辞先身形陡然滞住。
就在这个瞬间,一把血红色的长剑从他的背后刺穿出来,将人钉在原地。
谁?!墨辞先错愕僵硬的低下头,却只看见了从胸前刺出的剑尖,殷红的血沿着剑锋一滴滴坠落。
这一剑并非出自萧衍,是谁?!
墨辞先倏然倒退了两步,踉跄着稳不住身形。
“是我。”谢怀霜自他的身后走出,面上的笑意已然被隐去,略显的虚弱,“阁老,我们许久未见了。”
“谢……谢、怀霜,你……”墨辞先声音断续,心口的剧痛让他拼凑不出完整的话。
“你以为我会白痴到去送死么?”萧衍学着他的模样,慈爱的笑了,“失去了控制,师父便会恢复理智,我只需要创造一个机会给他,一切便结束了。”
他说着,用未断的那只左手,紧紧掐住了墨辞先的脖颈,一分分的收紧:“墨辞先你知道么,我早就想这么做了,也不妨告诉你,你的好学生裴昭被我做成了人彘,我生剥了他的皮,挖走了他的眼,拔去了他的舌,砍断他的四肢,将他留在瓮中,可我没有让他聋,你知道为什么吗?”
墨辞先喉咙被卡的太死,吐不出话,呛出的血落在萧衍掌心里,萧衍和善的说道:“因为我想让他就像你这样,能够听见我说话,却无法做出任何事来。我不让他死,因为死对他而言,太仁慈了,没有什么比日复一日的折磨他更让我愉悦。”
萧衍说到此处,满是恶意的笑起来:“我不过是废了一条手臂,便可以换你的命,真是太值了。”
只要能够拖墨辞先下地狱,萧衍甚至可以全身经脉皆断!他根本不在乎这条命,也不在乎任何人。
他从沈闲给的传音里,清楚的知道了当年的真相,可那又如何?他不爱晏顷迟,也不愿再为此堕落。
前情旧债从今往后再也不是束缚他的枷锁!他今日便要彻底结束这一切。
墨辞先遍布血丝的双目紧紧凝视着他,忽然间大笑道:“好、好啊!那我们就……一起下、下地狱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