刽子手用火钳捡出一块炭火,塞进了鲛人的嘴里,咝咝啦啦的灼烧声登时响起,伴随着升腾的烟雾,鲛人发出了痛苦的嚎叫,滚烫的炭火让五脏六腑都燃烧起来。
鲛人被枷锁紧紧束缚住,腹中剧痛难忍,炭火迅速腐蚀了每一块肌肉,几近融化的肌肤下露出了森然白骨。
“晏顷迟在夜幕降临之前,一定会来的。”蜜善儿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这个濒死的鲛人,笃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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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暗潮湿的水底丛林里,萧衍果真找到那些被一齐卷下来的鲛人军士,不比他们靠着灵息沉在水里,各方面都受限,鲛人们在水里是如鱼饮水,速度敏捷,行动自如。
为首的鲛人首领简要交代了一下昨夜的情况,萧衍清明后,让他们分散开,去寻找这片水域的出口,不要耽误时辰。
鲛人们得令离去。暗礁边,又只剩下了三人,还有一只团子。
沈闲盯着那只团子,那只团子便也盯着他。
团子扒在萧衍肩上,晃着腿,像个小动物似的乖顺,只有在看沈闲时有几分提防的意思。
“这是什么?”沈闲微笑着,“我可以摸一摸吗?”
萧衍偏过脸来看他,说道:“捡来的灵物。”
“它除了师尊可以碰,别人都不给碰的,连我也不行。”萧忆笙提醒道。
“是么?”沈闲含笑,抬手欲抚摸团子的脑袋,岂料团子毫不客气的拍走了他的手,目光也变得凶狠起来。
沈闲眸色沉了沉,却是佯作无事的硬压下手,按在了团子的脑袋上,揉了揉。
团子炸毛似的跳起来,它扑抱住萧衍的肩,顺势滑到了萧衍的衣襟里,瑟缩着,只露出来一对豆眼,可怜极了。
萧衍察觉到了异常,冷笑道:“你不会连个灵物都要欺负。”
“只是觉得可爱罢了。”沈闲说道。
“萧忆笙,”萧衍漠声说,“你去传音,问问他们情况如何了,我不想耽误太多时辰。”
萧忆笙明白这是师尊和二阁主之间有话要说,也不多留,一把捞过团子就要把这小东西一并带走。
团子正依赖着萧衍的温度,被防不胜防的抓走了,它不肯离开萧衍,便只能死死扒住萧衍的衣袖,像是拽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如何也不放开。
“我不欺负你了,你跟我走吧。”萧忆笙无可奈何,“人家要说事,谁让你也是个活物,定是不能留在此处的。”
团子闻言,登时更急了,它紧攥着那块衣角,急切的看着萧衍,眼里清晰的倒影着萧衍的侧脸。
“跟他去。”萧衍一拂袖,团子便滚身在水里,翻了个跟头。
萧忆笙怕它又要黏上去,赶紧捞过它,塞进袖子里,踩着礁石离开了。
团子只看得见萧衍的背影离自己越来越远,它又哼唧起来,只不过细弱的声音在萧忆笙的耳朵里恍若未闻。
团子红豆似的眼睛又虚虚的眨动起来,委屈巴巴的盯着萧忆笙。
“你怎么这么赖着我师尊?”萧忆笙看它从衣袖里冒出的脑袋,好奇道,“你很喜欢我师尊吗?”
团子哼唧着,它不能说话,只得揪着萧忆笙的袖口,想要往外挣。
“不,不行。”萧忆笙把它按回去,意味深长的教育道,“喜欢师尊的人有很多,但师尊只能是师娘的,别说你现在连人形都没化成,就是化成了,你也没有机会了。等我们找到水域的出口,你就可以回去了。”
团子终是不哼唧了,它看见了萧忆笙袖口的缝线不知在何时被东西刮破,隐隐露出了个口子。
萧忆笙落到一处礁石上,观察着此处地势,丝毫没留意到团子已经借着那被撕破的袖口,自个儿悄悄溜走了。
萧衍和沈闲在岑寂里四目相对,两个人沿着甬道,走回了坠下来的那片黑暗里,这里荧光碎成万千的星点,在水里浮荡着。
“你替我做过很多事,”萧衍说道,“所以这次就当我还你一命,我们此后便两不相欠。”
沈闲笑了,他的笑意未达眼底,也不说话。
“等这里事情都结束之后,你就离开吧。”萧衍又说道。
“是要赶我走了吗?”沈闲笑问,“为什么?因为晏顷迟回来了?”
“我不想把话重复第二遍,”萧衍站住脚步,冷声道,“在你给我下蛊之前,就应该知道有什么结果。我不要你的命,是因为师父,也是因为故笙,你自己心里应该清楚。我不会把这件事和任何人说,如果你还想当他们心目中的二阁主,就自己准备好理由离开吧。”
沈闲没有看他,而是望向了点点荧光,问道:“萧衍,你真的没有爱过我吗?”
萧衍没明白他的话意从何而来,便又听他说道:“如果你不爱我,又为什么会在晏顷迟面前选择我呢?”
不远处,团子举着片宽厚的肥叶,小心翼翼的蹦跳到了甬道里。
它因怕被人发现,便只能拽了片肥叶用来遮蔽自己的白色影子,想要溜回萧衍那里。
然而,当它看清站在前面的两道身影,突然又停住了。
“你爱我的对么?阿衍?”沈闲伸手,拂开了萧衍的脸颊边的发,随着他掌心里流光的漫溢,萧衍的眼色在变得黯淡。
萧衍如似睡着了,他在黑暗里凝视着沈闲,呼吸微沉。
沈闲微偏过脸,贴近他,那灼热的呼吸落在萧衍的唇上,不过一分距离,悬而未决。
肥叶在水里晃晃悠悠的飘荡下去,团子望着他们,红豆似的眼睛似乎连眨也不会了。
第153章 幻境 吻我
“如果你不爱我, 你为什么要在那种时候选择我?”沈闲迫近萧衍,忽地抓住了他的肩,心底的阴郁混杂着难言的执念, 在这一刻瓦解了他的理智。
萧衍双肩被捏得剧痛, 他没有挣开,而是不作回避的看着沈闲:“我只是不想再看见有人死在我面前, 起码是我在乎的人, 和师父、故笙一样。”
“说谎!”沈闲宣泄着情绪, “你就是为了晏顷迟!你为了晏顷迟就可以这样随意践踏我的真心是么?我为你做了这么多, 现在你就要为了一个三番五次伤害你的人让我滚?!在你眼里, 从来最真心的都可以被随便利用和践踏不是吗?”
他冷笑起来:“你利用了多少人才走到今天这个位置的?你为什么不敢告诉晏顷迟你在利用他?!你想利用他将坞城收入麾下,把他骗的团团转,为了你甚至不惜以身犯险来一趟扎格拉玛沙漠,你还当真是爱死他了!是了,他当然不能有事,他要出了事, 你要拿什么去说服白沉锦归顺你呢?”
“呵, 阁主啊, ”沈闲玩味儿似的咬着字音道, “萧阁主, 这就是你所谓的爱吗?”
萧衍觉得肩膀被他紧握欲断,他凝视着沈闲的眼睛, 不禁沉默下来。
沈闲的眼里含着锐利的笑,他回视着萧衍,说道:“像师父, 像故笙?呵, 这真是好说辞啊, 可以轻而易举抹去我们之间的一切。萧阁主,萧衍啊……”
“啊?”萧衍道。
他的眼睛深不见底,水里荧火漂浮在他的身边,隐隐照亮了他的脸,却照不清他漆黑的眼底。
沈闲接着说道:“其实我早就知道你在利用我,在我们刚见的那段时日,你就在利用我去笼络阁里弟子的心,毕竟让一个刚来没多久,无权无势的人坐上阁主的位置,能有多少人会心甘情愿的臣服,而我可以替你摆平这些,所以你主动靠近我,利用我。”
长久的静默。
萧衍忽然轻笑了一声,他唇边勾出笑意,眼里却没有笑:“怎么,你现在要说我罪孽深重吗?”
“我不是早就明明白白的告诉过你,我不爱你么?”他说话时,眼底阴冷浮动,“这么多年了,我想你还是不明白,你爱的自始至终都只是一个藏在你心里的影子。”
“知善,乖巧,悲悯众生?”萧衍捎着凉薄的讥讽,轻飘飘的说道,“这根本不是我,全都是我装的,装给世人看的。”
“沈郎啊,你连命都是我给的,我当年可以救下你,现在也可以要你的命。”他道。
沈闲翕动嘴唇,似乎是想要说什么,最终也只是泄出一声低笑。他眼色沉了沉,极力克制着心里翻涌的情绪,将自己的阴郁硬生生吞咽了下去。
萧衍竟然这么说?萧衍凭什么这么说?!如果不是为了他,自己怎么可能会留在京墨阁这种腌€€又充满杀戮的地方?如果不是为了他,自己这些年怎么可能杀了这么多人,日日在梦魇里徘徊?!
晏顷迟,呵,晏顷迟。沈闲想笑,不过是个连人都不算的冥灵罢了。
眼前乍现出无数过往的画面,溅开殷红的血,他似乎被刺激到了理智,藏压多年的隐秘被剖开,那种极度的占有、贪婪,和可怖的欲望从内心深处涌出,紧紧缠绕住他,让眼底阴霾笼上。
他等了萧衍这么久,心甘情愿的匍匐在他座下这么多年,绝对不会就这样让给晏顷迟的,绝对不会……
如果杀不掉晏顷迟,那自己就和萧衍一起死。
只要他们死在一起就永远也不会分开了!
从未有过的暴戾情绪侵占了沈闲最后的理智,他侧过身,欲要动手时陡然看见前面的甬道里不知何时飘来了一片宽大的肥叶。
肥叶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翻滚,朝这里挪动时,滑带出一条氤氲着白气的水流。
沈闲微微眯起眼。他带着阴戾、审视的目光看着这只团子。
团子正小心翼翼的举着片肥叶朝这里蹦来。
萧衍恰巧背对着甬道口,心思又沉在别处,便没有注意到。
沈闲心下立时起了某种猜测。他在这俄顷间,忽地藏压了自己的暴戾,重新漾起了微笑,伪装出愧疚失措的样子,望向萧衍。
“对不起阿衍,方才是我话重了,我这段时日实在是太累了,”沈闲略带歉意的叹息道,“你说的事我知道了,等回去后我会解了你的蛊,也会离开宣城。”
“或许你说得对,是我从始至终都不清楚自己心里的执念到底是什么,我也不想再活在这片阴影下了。”
萧衍不想在这种事情上浪费太多的时间,他只想尽快离开此处,便做了最后的言辞:“我早就说过,我的性子和从前又有几分相似?你不过是一直沉陷在自己的幻想里。我从来都是这样的人,将我想的太好只会让你失望。”
沈闲未言,只是以余光睨着甬道里蹦来的团子,在无人察觉的地方并指掐诀,悄然催动了自己的蛊。
萧衍浑然不觉。
他在心里惦念着晏顷迟能否抵得住荒漠上的烈日。地下暗流没有东西可以借来判断时辰,每分每秒在这里都成了煎熬。
某处传来的簌簌流水声催得萧衍心烦意乱。
他沉在水里,只觉得冰冷压抑的气息始终充斥在周围,呼吸越来越不舒畅。
奇怪。他将眉心揉得发红,自己在下水时就闭了五蕴六识,不该这种感觉才对,可现在为什么会觉得异常难受?他感觉自己好似站在日光下,被烈阳灼烤得燥热难耐。
热?萧衍更觉奇怪,他不晓得自己为什么会觉得热,冰冷的水流淌过他的四肢百骸,他却觉得热意煎得人难熬。
“罢了,先回去吧。”萧衍热得脸颊发烫。
然而没有人回应他。
他猛地抬头,竟没有瞧见沈闲的影子,直到目光扫视到左侧时,忽地凝住了€€€€
浓郁的黑暗里,正徐徐走出来一个轻裘缓带的身影,白色的衣袂浮荡在水中,犹如浸开的一捧霜雪。
萧萧肃肃,风姿清越。
眼前人影是模糊的,近了身。
萧衍抬脸,聚拢闪烁的荧光映照在他们之间,两边的景象在那人身后无限延伸着,像是没有尽头。
晏顷迟?萧衍意识不清,他在这点点光亮下,析微察异的辨了两眼来者。他连那水藻纹理都看得清,更别说这张脸了。
是晏顷迟不错。萧衍难以置信,晏顷迟怎么会在这里?
他浑浑噩噩的看着黑暗里迫近的影子:“你怎么来这儿了?”
晏顷迟没有说话,而是站在他面前,好整以暇的盯着他。
萧衍觉得身体不适,头痛欲裂:“怎么不说话?”
沈闲凝视着一步之遥的人,将他的细微神情都观在眼中。萧衍对眼前的幻象毫无察觉,他深黑的瞳孔里倒映的是沈闲的脸,可浮现在眼前的却是晏顷迟的身影。
萧衍放柔了语气:“你不是在上面么?怎么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