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景想着,回书房写了一封信,寄去了玉周城。
……
平遥城城东,柳大哥的新铺子就落在这里,这条街颇为繁华,一大早上就人来人往,他铺子的生意也很是不错。
柳大哥揉着脖子走进店铺,也不知是为何,这些天他总心里慌慌,右眼皮一直不停的跳,后背也时常冷汗津津,令他坐立不安,茶饭难咽,睡觉都不踏实,这不,就落枕了。
他唉声叹气的进了铺子,里面的伙计看他来了,一个个迎过来,谄媚的和他打着招呼,一声声“掌柜的好”让柳大哥分外舒心,感觉脖子都没有那么酸痛了。
他摆足了姿态,背着手,昂着下巴,微微对伙计们点点头,道:“嗯,好好干活。”
伙计们连忙称是,然后纷纷散开,各忙各的去。
柳大哥看着铺子里忙碌的场景,客人们拿着打包好的卤菜,将银子交到柜台,听着美妙的银子进账的声音,柳大哥舒坦的眯起眼睛。
这是他新开的铺子,兜兜转转,他到底是把生意做到了城里,连他自己都不由得意,人命里富贵就是挡不住,谁能知道当年随手丢了个馒头和两文钱,能救到一个未来富商之家的大管家呢?
他自然不是什么好人,但再坏的人也有随手一“善”的时候,他一辈子也就做了一两件这样的事,只是这运气也太好了,一次就有回报。
当他焦头烂额在街上找人合作生意,意图东山再起时,竟然被童家的大管家喊住,对方还热切的叫他恩人,当时柳大哥眼睛就亮了。
童家的生意比马、贾二家都大,在平遥城数一数二,平时童家的丫鬟奴仆出来都趾高气扬,斜着眼睛看人,他就是想上去捧臭脚,人家都不乐意搭理他。
没想到有一天,他会成为童家大管家的座上宾。
那之后,他就一整个顺风顺水,一直心心念念的铺子也开好了,生意越来越好,而且别人都知道他背后有童家人罩着,都不敢得罪他。
这下柳大哥可是扬眉吐气了。
如今他婆娘那边也顺利,等陈瑞雪偷偷把孩子生下来,再送去贾家认祖归宗,到时候陈瑞雪当不了少君也能当个侍君,他们家就是真真正正富贵了,站直了腰板,以后他倒要看看,村里还有谁敢和他使眼色。
只是发达了之后,此前受过的怨气就升腾起来,这股怨气首当其冲就是宁景那一家子。
柳大哥生为家中长子,得尽偏宠,弟弟以前也算听话,不敢和他争什么,而柳家在村里家境数一数二,所以在和宁家扯上关系前,柳大哥的生活可以说顺风顺水,体面舒心。
可是,这一切都被宁景毁了!
不是宁景,柳静秋现在已经嫁到了城里,当上少君,再不济,当个侍君也是赚的。
未嫁人的柳静秋多听话啊,从不忤逆他这个哥哥,可是嫁去宁家后,越来越反骨,开始还往家里跑,什么东西都送些过来,没人嫁了人就忘了娘家,可是后来,他不仅没有再拿东西回来,见了他这个哥哥也是默然无视,直接走了过去。
这让柳大哥感觉受到了深深的挑衅。
他觉得这一切都是宁景的原因,肯定是他吩咐柳静秋这样做的,柳静秋也是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才嫁出去一年不到,就完全向着外人了,不拿他们两个哥哥当家人,以后被夫家欺负,没人撑腰的时候,有他后悔的!
柳大哥完全把原因归结到他人身上,而从来没有想过,当初他得知自己婆娘设计害柳静秋时,自己选择了包庇。
在他心里,柳静秋已经嫁去了穷酸落魄的宁家,以后不回来打秋风就算好的,根本不能指望能帮衬到他,所以两权相轻取其重,他选择包庇柳大嫂,毕竟柳大嫂是他孩子的娘,还能照顾家里,帮忙看生意,比柳静秋价值大多了。
他没有想过这一点,也一点都不悔改内疚,只觉得理所当然,自然也没有想过有一天这件事会被柳静秋知道,并且决心和他们决裂,不再来往。
后来,宁景各种戏耍他们家,让他们在村里丢了脸面,还挑拨离间,害得他们家和柳二哥家离心,和柳相明家也坏了关系,这些柳大哥都记在心上,一口气堵在喉咙里,就等着日后有机会就还回去。
前些时候,宁家那场事他自然也听说过,还好一番叫好,只是到最后,没想到不仅被宁景翻了身,还把他婆娘拉起打了一顿,回来躺了大半个月起不来,大夫说恐还落了顽疾,得吃药好好调理。
这简直就是旧仇未报,又添新恨!
只是现在宁景带着柳静秋跑去玉周城,宁何氏也去了青荷先生的私塾,他哪个都不好去动手,也只能憋闷着。
不过,没关系,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宁景他老娘和老家都在这里,谅他迟早都要回来的,到时候收拾他们一家子再不迟。
柳大哥想着这些事,嘴角勾起一丝阴狠的笑意。
而这段时间宁景身为“景先生”的事只爆出来未久,还在玉周城传播,平遥城这边知晓的人甚少,柳大哥自然也不知道,他还以为宁景和柳静秋还在玉周城灰头土脸的做小工还债呢。
柳大哥畅想着以后宁景等人回来,跪在自己面前惭愧求饶的场景,一直莫名不安的心都安定下来,颇有些美滋滋。
正这样想着,就听突的一声“啪!”,是盘子落地摔碎的声音,明明算不得多响,但就是把柳大哥吓得直接从椅子上蹦起,转头就喝骂道:“毛手毛脚的没长眼睛啊?摔一个盘子罚五十文!”
然而他转头看去,发现靠近厨房柜子上的一堆盘子开始接二连三凭空滑落地面,一时之间“啪”、“啪”、“啪”数声,跟鞭炮似的。
明明,柜子旁边,没人。
柳大哥心中忽然毛骨悚然,牙齿打颤,青天白日,一股寒意就袭上心头。
他甚至感觉,有一双手缓缓掐向他的后颈,那个位置,就是当初他用石块砸徐泽的位置!
呼€€€€
一股森冷气息吹拂而过,柳大哥的余光瞥到自己向脸颊前飘起的发丝……
“啊啊啊啊啊,有鬼啊!!”
他终于一个尖叫出声,猛的一跳看向身后€€€€
什么,都没有!
这一声把周围人惊动,纷纷侧目,就看到铺子掌柜的一脸见了鬼的盯着身后几步远。
还没等他们奇怪,突然就看到门口一个小童急急忙忙跑过来,气喘吁吁的道:“柳、柳掌柜的,大管家,让、让你快跑,跑!”
第196章 地位倒转
人们认出这个慌张的小童是童大管家身边的人, 平时有什么事也是他来传话。
只是,他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让柳大哥快跑?
这话,让旁边的客人都不由侧目, 用怪异的眼神打量着柳大哥,还有人直接不要准备买的卤肉,盯着看发生了什么事。
柳大哥也是莫名其妙,他刚刚才惊魂未定,护着自己的脖子, 走过来,问道:“小雀儿, 你刚刚说什么?”
小雀儿缓了口气, 道:“大管家让你快跑,别问那么多,直接跑, 也别收拾东西了, 不然就来不及了!”
柳大哥迟疑了一下,最后咬咬牙, 决定听从童大管家的话。
童大管家这个人很认死理,觉得当初柳大哥给了他一口救命饭,哪怕知道柳大哥不是个善人, 他也依旧全心全意还报恩情。
柳大哥深知这一点, 相信童大管家是不会害他的, 而且这两天他确实一直心神不宁,直觉有不好的事要发生。
这让柳大哥顿时惊慌起来, 犹如无头苍蝇一般左右犹豫了一下, 然后冲到柜台后, 一把将前面的人推开, 抓起一把碎银子,摸走唯二的两张银票,然后夺门而出。
旁边的人目瞪口呆,客人莫名所以,伙计更是摸不着头脑。
掌柜的,跑了?
而很快,他们就知道柳大哥为什么落荒而逃,一队官差气势汹汹直冲进铺子,为首之人环视一圈,一抬手里的刀,冷喝道:“给我搜!把柳安易抓出来!”
官差蛮横的涌进来,伙计们压根不敢阻挡,也无心做生意,几个伙计你推我搡,最终推出个胆大的,走上去小心翼翼问道:“官爷,是我们掌柜的犯了什么事么?怎么这么大的阵仗?”
为首的官差斜瞥他一眼,冷哼一声,皮笑肉不笑道:“那可是犯了大事,你们掌柜的杀人了你们知道吗!”
“啊€€€€?!”
得知了这么大的事,伙计们惊慌过后,那个胆大的直接站出来,给官差指了方向,“掌、柳安易他已经跑了,往这边跑的,有半刻钟了!”
官差们闻言,又鱼贯而出,顺着方向迅速追去。
平遥县衙门口,一声声悲戚震天的鼓声响起,声声泣血,惊动了来往众多百姓。
时值巳时,正是一天最欣欣向荣,热闹之时,偏偏在县衙门口摆了一具有些腐朽甚至沾了黄泥的棺木,像是刚刚被人从地里挖出,重见天日,一股阴森腐气弥漫开来,大白天,阳光之下,都让人感觉不适。
这口棺木摆在这里,吸引的越来越多人靠近,一时在县衙外围了个水泄不通。
在棺木前,跪了一妇人一孩童,皆是披麻戴孝,目光哭到呆滞,眼底却是烧红,满是刻骨惊心的恨意。
这二人正是徐王氏,和她的儿子徐瑞明。
在他们旁边还围了徐泽的亲族,徐王氏的娘家,一伙近二十人,浩浩荡荡,个个披麻戴孝,嘴里还高喊:“求县太爷作主!徐氏徐泽被和安村恶徒柳家柳安易所害,死的冤枉啊,求县太爷作主!”
“求县太爷作主!”
“求县太爷作主!”
旁边的百姓不明所以,加之对那副棺木实在好奇,就有人忍不住向那些戴孝的人询问道:“兄台,节哀顺变,只是在下能否冒昧一问,这是发生了何事?”
其他人见状,都一个个竖起耳朵听去。
徐王二家的人自然不会隐瞒,马上一个个回身,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天抢地把冤情道了出来。
他们也是这两天才得知其中实情,他们两家人一向关系亲近,兄弟之间感情也好,对于徐泽当年出了意外本就十分痛心,现在得知他竟然是被人所害,更是怒火冲天,悲痛欲绝,家里老人家直接倒下了,一番兵荒马乱后,他们就忙不迭来报官。
他们也是狠下心,既然要闹,那就闹大的,直接把徐泽棺木从地底挖出来,公然抬到县衙,抬棺喊冤。
听着周围亲戚七嘴八舌说着那些一刀刀切在她心口的实情,徐王氏痛苦的闭上眼睛,她的眼角都哭烂了,三天前柳和宜到访,把事情告知她后,她就一直在哭,眼睛都要哭瞎了。
她的男人,她儿子的父亲,居然是被人那般残忍害死的!
徐王氏猛地低头,瞪着血红的眼睛,狠到让人感觉发疼的盯着儿子徐瑞明,咬牙切齿,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挤出来,道:“瑞明,你爹是怎么死的,你要一字一句都给我听好记好!今天要是你爹不能瞑目,娘就一头撞死在这里,你不能忘了这个仇,不能忘!!”
徐瑞明一边止不住的掉泪,一边咬着牙呜呜点头,年仅六岁,不懂这世间,先学会了恨和仇。
柳和宜在一旁看着,神色复杂,垂下眼睛。
依宁景之意,他没有把宁景招出来,只说是他偶尔路过上河村听闻当年徐泽上山不是一个人,柳大哥也跟随在后面,而且行踪鬼祟。
这话一暗示下,徐王氏又不是傻子,岂能没有反应过来不对劲,然后两人当天就赶去了上河村找到苗聪山,从他口里问出当年确切的情况。
苗聪山其实对那事也印象颇深,主要是当时后面男人脸色阴狠,腰间别了一把柴刀,此外没有带什么东西,看身上衣着打扮,也不像经常上山的人,还鬼鬼祟祟尾随别人,真是让人细思极恐,毛骨悚然。
苗聪山本来想追上去提醒一下前面的人,但是当时他们实在隔的很远,他是在另一个山头看到这幅场景的,还隔空吆喝了几声,想让后面的人知道周围有人盯着,忌惮一下。
可他们很快消失在山的那头,苗聪山想追都追不上,要知山里不比平地,望山跑死人,而且很容易跟丢,他试着去到了那处山头,但是等他到时,人早就没影了。
这事让苗聪山一直惦记着,而没过两天,他就看到官差进山,抬出那具尸身,他跟着凑过去一看,顿时大惊失色,死者就是那个被跟踪的人吗?!
当时苗聪山吓坏了,也不敢多说,先闭了嘴,心底却是肯定这人是被后面跟随的那个人杀的。
后来,他一直偷偷关注着这个事,得知了死者叫徐泽,死于毒蛇以及坠崖,这倒让他摸不着头脑,他也就是个庄稼汉子,人家官府仵作都说是意外死的,他哪敢再去声张。
但是,他心里到底是有些不信的,没忍住就和周围的人嘀咕过几次,只是大家要么听了不信,当他胡说八道,要么就讳莫如深,不敢多言。
这一直到,柳和宜带着徐王氏找到他,手里还拿着仵作那边给的供词。
苗聪山这次也来了现场,看着这一幕,对身后的夫郎不忍道:“这真是造孽啊!要是当初我把那徐泽喊住了就好,可是大山里谁都会吆喝几下报个位,我也不知道他的名儿,他头都不回就走没影了!”
苗家夫郎安慰他道:“唉,当家的,这怎能怪你,你也尽力了,你现在好好给人家母子作个证,帮他们申冤,让他们家男人瞑目。”
“嗯!我省的!”
在一片吵吵嚷嚷中,县衙的大门终于开了,把喊冤之人唤进,其他闲人先挡在外面,棺木也没准进来。
周围得知了内情的百姓也是个个群情激奋,堵在县衙门口,高喊求县太爷给个公道!
县衙后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