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觞便这样入了宫,还是在光禄寺的良酝署干活,后来的事情,刘觞全都是亲身经历,自然不必多说了。
“这个渣男!”刘觞叨念道:“被我抓奸了吧!我才挂了三年啊,他竟然要出轨,幸亏我穿过来了,不然小奶狗贞操不保啊!”
刘觞这么抱怨着,一个人嘀嘀咕咕,良酝令还以为他在偷懒,怒喝道:“做什么呢?手脚麻利点,快点,把这些酒坛搬过去!”
刘觞以前是宣徽使,从没人敢对自己这般大呼小喝,但如今变成了一个小小的良酝署小吏,又成为了一个名副其实的社畜,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刘觞点头道:“好的好的,这就搬过去。”
他搬起酒坛子,只觉得酒坛子沉重异常,不知为何,还有些头晕目眩的错觉,不,不是错觉……
啪嚓!!
是酒坛子打翻的声音,紧跟着是旁边的小吏大喊着:“啊呀!他晕倒了!”
“有人晕倒了!”
刘觞的意识模模糊糊,那个“有人”应该是自己。他浑身疲惫,用不上任何力气,倒在地上昏昏沉沉,不过因着刘觞现在只是一个小吏,也没人会巴结他,只是有人大喊他晕倒了,然后便没有下文了。
良酝令走过来,气急败坏的道:“那是给陛下酿的酒!你竟然打碎了陛下的酒浆!起来!别给我装死!”
说着还踹了刘觞两脚。
“怎么回事?”一道声音传过来,那声音凉丝丝的,带着一股公事公办的冰冷和不近人情。
“宣徽使!拜见宣徽使!”
“不知宣徽使大驾,冲撞了宣徽使!”
“还请恕罪,恕罪啊!”
宣徽使?是了,现在的宣徽使,应该是鱼之舟吧?怪不得嗓音听起那般耳熟呢。
刘觞勉强睁开一丝眼睛,果然是鱼之舟。鱼之舟的身量长开了,虽然还是瘦弱的类型,但是长高了不少。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倒在地上的刘觞,眼神凉丝丝的十足冷漠,平静的道:“找个御医来。”
“御医?”良酝令吃了一惊。
鱼之舟道:“不要让他死了。”
良酝令这才反应过来,连连点头:“是是是!小人明白,小人明白!”
鱼之舟还是用那样冷淡的眼神凝视着刘觞,幽幽的道:“陛下要他一条命。”
刘觞昏昏沉沉的,是被人抬回屋舍的,很快御医前来看诊,刘觞身上有伤,加之感染了风寒,所以才会突然发热,身体又如此柔弱,昏倒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至于身上的伤,还是拜李谌所赐。李谌昨日举止十分粗暴,自然也不会给刘觞清理身子,刘觞的如今身子骨儿太弱了,怎么经得起这样的折腾。
“哎,就是他?”
“是啊,听说长得和前宣徽使一模一样!”
“我看他也不如何好看嘛?陛下竟然喜欢这样的?”
“嘘€€€€什么喜欢?陛下不过是将他当做了玩物,寄托对前宣徽使的思念罢了!若真是喜欢,能让他这般半死不活的么?你看御医诊治的时候,也不是很用心。”
良酝署的几个小吏还以为刘觞昏睡了过去,不停的在他身边叨念着八卦,刘觞实在没力气,便没有打扰他们,自己沉沉的睡了过去。
他睡得很沉,怎么也睡不醒,那些小吏叨念够了,便都回去干活儿,也不知过了多久,吱呀一声,屋舍的大门又被推开,有人走了进来。
那人的脚步声很熟悉,很像李谌。
他走到榻边,然后是硬板床榻发出的轻微响动,来人坐在了榻边上,刘觞感觉到对方宽大的手掌轻轻抚摸着他的鬓发,带着一股温柔的力度,又小心翼翼。
“阿觞……”
那人轻轻的呼唤了一声,没错,是李谌,这个嗓音再熟悉不过了。
并不冰冷,也不阴鸷,甚至带着一点点撒娇的小奶狗感觉,瞬间就有那味儿了!
“阿觞哥哥,你怎么如此狠心丢下谌儿,三年了……三年了,谌儿一直在找你,你到底在何处……”
刘觞想要睁开眼睛,告诉他自己就是刘觞,千真万确,如假包换的刘觞!但他很累,很疲惫,眼皮仿佛灌了铅,根本睁不开眼睛。
刘觞因着发热,一会子冷,一会子热,还不停的出冷汗打哆嗦,那只大手轻轻的抚摸着他的鬓发,竟然拿来了一只温热的布巾,给他擦拭冷汗,动作小心翼翼的犹如在对待一件珍宝。
冷热交替打摆子的感觉终于慢慢淡化下去,刘觞忍不住困倦沉沉睡下,这一睡感觉睡了好久,身子的力气这才回笼,让他睁开了眼睛。
刘觞感觉自己大好了,头也不疼了,难以启齿的地方也不再那么别扭,发热也退了下去。
他翻身坐起来,突听有人道:“醒了?”
刘觞吓了一跳,回头去看,就见有人背对着自己,站在空旷简陋的屋舍中,那人逆着晨光,但刘觞不需要看到他的面容,便知道那是谁。
是李谌!
李谌转过身来,脸色冷淡阴鸷:“没死,就随朕去一个地方。”
说罢,一甩袖袍大步离开,冷冷的道:“跟上。”
刘觞无奈的下了榻,整理衣衫,赶紧跟上去,他现在年纪缩水了,身材也跟着缩水,变得弱柳扶风,跑几步呼哧带喘,尤其是大病初愈,根本追不上李谌的步伐。
李谌一点儿也不懂怜香惜玉,负手阔步往前走,刘觞熟悉大明宫的路线,这里是朝着右神策军去的。
果不其然,李谌进了右神策军的牢营,还是一直往里走,来到牢营中最尽头的牢房。
“开门。”李谌道。
神策军士兵将门打开,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呛得刘觞直咳嗽,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
李谌冷漠的瞥斜了一眼刘觞,抬步走进去,刘觞好奇的跟上,牢房很宽阔,正中间立着一个木桩,一个男人被绑在木桩上,五花大绑,绳子锁链缠绕,脖颈上还挂着十几斤的枷锁,一切都让他逃无可逃。
那男人披头散发,遮盖住了脸面,看起来大约三四十岁的模样,但因着不辨面容,也不知道准不准。
刘觞奇怪,这人是谁?李谌为何带自己到牢营来?
李谌宽大的手掌展开,修长有力的手指仿佛弹钢琴一般在牢房的墙壁上逡巡,从挂着的刑具中挑选了把带着倒刺的鞭子。
啪€€€€!!
一声巨响,鞭子应声落下,直接打在那囚徒的身上。
刘觞吓得后退了一步,鲜血和肉屑迸溅,险些溅在他的脸上。
“啊啊啊啊€€€€”囚徒惨叫一声,大喊着:“饶命啊!饶命啊!天子……天子饶命啊!”
那囚徒的声音太过于沙哑,好像老树皮一般,一般人的嗓音绝对不会如此,刘觞侧目看了一眼旁边的火盆,盆子里还燃烧着几块木炭。
刘觞挑了挑眉,他的阿爹刘光十分擅长审讯,这审讯之中最难过的,并不是各种皮肉之苦,而是……吞碳。
让囚徒将滚烫新鲜的炭火吞下去,从嗓子到肚子,都会犹如灼烧一般,想吐都吐不出来。
而眼前这个囚徒,他的嗓音如此沙哑,很显然是经受过这等酷刑的。
李谌轻轻掂了掂手中的鞭子,淡淡的道:“你可想到了什么?”
“陛下!饶命啊!饶命啊!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知道!求陛下饶命!饶了我罢!我……我可是你的亲舅舅啊!!”
王岁平?!
刘觞这才认出了对方,那囚徒脸上都是鲜血,没有一块好皮肤,根本辨别不出面容,他的嗓子也经过吞碳的酷刑,哪里能听出是什么嗓音?如果不是他自己说是李谌的亲舅舅,刘觞根本猜不到,眼前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竟然是王岁平!
“朕的耐心很有限,”李谌道:“告诉朕,宣徽使在哪里!阿觞在哪里!”
“啊啊!!”王岁平又是一阵惨叫:“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啊!”
“不知道?”李谌喋喋而笑,他的笑声沙哑,带着一股嘲讽与自嘲:“仙居殿大火,为何只有你一个人活了下来?!为何宣徽使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说!朕让你说!!告诉朕!全部告诉朕!”
李谌一边说着,眼珠子赤红充血起来,一边疯狂的鞭笞王岁平,王岁平的惨叫声,还有李谌的怒吼声交织成一片。
“陛下!陛下!”刘觞冲过去,死死抱住李谌的手臂:“别打了!别再打了!”
李谌呼呼的吐息着,狰狞而笑:“怎么?心疼你的义父了?”
刘觞却道:“陛下,鞭子刮到你的手背了!”
李谌这才低头看去,果然,因着方才太过暴虐,他根本没有注意,鞭子的倒刺刮到了自己的手背,李谌的手背上也有几个血口子,但因为愤怒和焦心,他根本没有注意。
李谌一阵慌神,有一瞬间,也不知为何,总觉得眼前这个人的神态很像阿觞,简直……
“一模一样……”
不,李谌回过神来,厌恶的甩开刘觞的手,冷声道:“滚开!不要在朕的面前假惺惺!你不过是想要扒着朕往上爬罢了!”
他说着,一把钳住刘觞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来,怒喝道:“不要这样看着朕,不许你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朕,你不配!”
太像了,越看越像,如果……如果他是阿觞该多好,可惜一切都是假的,李谌的心窍仿佛要裂开,流出来的不是血,却是眼泪。
刘觞见他有些失控,情绪异常暴虐,也不知这三年小奶狗到底经历了什么,让他改变如此巨大。
刘觞心窍里也不好受,但他现在与李谌认亲也不现实,李谌打定了主意以为自己是王觞,说起那个小娘炮,别说是李谌了,刘觞自己也不喜欢。
刘觞与李谌对视着,一点子也退缩,他甚至眯了眯眼睛,突然踮起脚来,虽然刘觞觉得自己垫脚的举动太不爷们了,但谁让李谌长得太高,自己还缩水了呢?
刘觞凑上去,双手捧住李谌的面颊,在李谌吃惊纳罕的表情下,准确无误的亲在李谌的嘴唇上,还轻轻咬了一口。
啪!刘觞被瞬间甩开,桎梏的力道消失了,甩的他后退了好几步。
李谌满眼震惊,又是嫌弃,发狠的用手背蹭着自己的嘴唇,冷声道:“你!你竟敢……”
李谌气得吐息急促,竟说不出一句完整话来。
刘觞终于搬回一盘,心想着小奶狗长成了大狼狗,不过嘴唇还是软软的,一如既往的好亲,不错!
李谌气急败坏,但因着刘觞这令人措手不及的举动,他已然忘了鞭笞王岁平。
李谌对刘觞落下狠话:“这就是你的好义父!也是你的榜样!朕要知道宣徽使的下落!三年前仙居殿大火,为何只有王岁平一个人活了下来,宣徽使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他们都说宣徽使被烧死在仙居殿里,甚至连尸体都剩不下了。李谌不相信,如果是这样,王岁平为何好好儿的,只有几处不致命的烧伤。但若不是如此,为何阿觞迟迟不出现,三年了,已然三年了!
李谌眯起眼目:“朕要你盘问出宣徽使的下落,否则……你会和他一样。”
刘觞:“……”都不需要盘问,你真是问对人了,我就在这里。
李谌说罢,再也不看刘觞一眼,立刻离开了神策军牢营。
“救我!救我啊!”王岁平惊慌的对刘觞大喊。
刘觞瞥斜了一眼王岁平,没想到啊,王岁平竟然还活着,如此活了三年,但这般活着,当真比死了还不如。
刘觞摇摇头,道:“活该!”说完也走了。
刘觞离开神策军牢营,一路往回走,路上的宫女内侍都十分严谨,低垂着头不敢说话,整个大明宫的气压非常低,仿佛人人自危。
刘觞回了膳房,因着还未到用膳的时候,几个膳夫都很清闲,正在小声的窃窃私语。
“听说了么?要打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