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招声东击西实在是太过隐晦,以至于很多人到最后还没看出来。只有爱小孩的父母,才会不想让孩子插手,才会想让孩子过上普普通通、与世无争的安静生活。
楼英杰偏爱的人是楼冬藏。
是他眼盲的、孤独的孩子。
从始至终都是。
作者有话说:
明天不更新,要答辩,忙。
第92章 秘密 不是不爱我,是不能爱我了。
楼英杰:“别告诉他。”
“他会明白的, ”贺关偏了偏头,“其实我觉得他已经明白了。”
“为什么这么说?”
贺关:“不然他不会痛苦。”
楼英杰沉默着。
许久之后,贺关提醒他刚才的故事还没讲完,楼英杰才身体一抖, 重新聚焦涣散的双眼。
“你还要听?”
“很有意思, 为什么不听。”
“好吧, 你真是个胆大的小孩。”
贺关得意地笑起来。
可能是楼英杰比贺关大了太多, 贺关在他面前十分活泼。
于是老人接着说下去。
“接下来就是我和这些残障人士的故事了。”
“我认识了……很多很多人, 她们要么没有手, 要么没有腿,要么没有眼睛,走在街上会被人盯着看很久。她们愿意留在这个只有她们的岛,愿意在那里工作, 让我有机会回家和弦月一起生活。”
“有一次我和往常一样回家, 弦月又和我说她想要个孩子,她想把ta叫做冬藏,女孩男孩都好, 想把两个小孩配个对。”
“我就问她为什么这么喜欢孩子, 那时候她已经四十多岁了, 不适合再生孩子, 所以我其实……不太同意。”
“她第一次和我生气, 流着眼泪质问我,说我到底懂不懂她到底想什么, 说一个病了的、没有用的人, 最需要什么?”
楼英杰看向贺关, 不说话。
贺关接口:“别人的依赖。”
“贺关, ”楼英杰长叹一声, “我不如你。”
“你只是不熟悉,”贺关半阖着眼睛,像要听困了,笑着说,“我只是……很得心应手。”
楼英杰注视他很久,才说:“你的心事也很多,你还年轻,不要想那么多。”
贺关摊了摊手:“难道是我想这么想吗?”
“那就随便告诉谁,比如我。”楼英杰被他歹徒一般的口吻逗笑了。
“先往下说吧,如果你讲得很好,我就告诉你,怎么样?”
“很公平。”
贺关煞有介事地点头。
“确实像你说的这样,我有她,也有李兰听,但我离开的时候她只有她的小孩依赖她。而这些小孩一到他们长大,就会秉持着不麻烦妈妈的原则,不去打扰她。”
“弦月哭得太伤心,我没能说出拒绝的字,就答应下来。”
“那之后我也顺便做了结扎手术。”
“之后……老四就出生了。”
“他出生之后,都是弦月在带,再加上岛上的事业慢慢起来,我很少回家,因此没发现弦月得了病。”
“楼冬藏小时候乖得出奇,话也不爱说几句,我从他嘴里问,更问不出来什么,他只喜欢说自己和妈妈在一起很好。”
“我很久之后才知道,弦月得了早发性老年痴呆。”
“我甚至不知道……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得的。”
“我去问老四,他也只是看着我。”
“小孩的眼睛长得真是漂亮得出奇,又亮又大,更别说他的眼睛颜色还和普通人不一样……”
楼英杰在这里又顿住了,似乎回忆了很久,才有力气说话。
“所以知道之后,我在医院病房气得要命。”
“无用的人总是喜欢埋怨所有人,我更过分,我甚至埋怨我的孩子。我和他说,你长这双眼有什么用,都看不出来你妈妈得了病。”
贺关抿紧唇角。
这对小孩来说无疑是致命的打击,但凡脆弱一点,都会因为这句话寻短见。
“我也知道我话说得重,当场想明白之后立刻和他道了歉。”楼英杰低下头,似乎不想再对上贺关的视线,十分逃避,“但他只是轻轻推开我的手,转身去找他妈妈。我就知道……我话说晚了。”
“我对弦月的陪伴不够,所以后来花很多时间陪在她身边,偶尔她有想起来的时间,看见我很高兴,我却只想哭。至于老四,他看见我的时候,会避开和我待在同一间屋子里。”
“她身体越来越差,记性也越来越不好,经常一觉醒来忘记自己是谁,被自己的脸吓得崩溃。后来……楼冬藏六岁的时候,她……”
“她就去了。”
“我是不是很失败?”楼英杰问,“我说是做我想做的,其实我在侵害别人的生命,我说我爱我爱的人,其实我爱的人得不到爱,而我想挽回的时候,他们都没有给我挽回的余地。”
前面的话贺关都回应了,但这句贺关没有回。
“好像什么都太晚了,”楼英杰得不到回答,也不气馁,只是接着往下说,“从那之后我和老四的关系就越来越差,他在国外读大学,四年里一次也没有回来,毕业之后更不见人影,到了后来……我只能从别人嘴里知道我儿子的事迹,然后夸赞我把他养得多么多么好。”
“但其实……他不需要我。”
“他还没有和我断绝关系,只是因为我是唯一和弦月有联系的人。”
“到了后面……”楼英杰眼神逐渐浑浊,似乎看不清东西,又似乎看清了很多东西,“我自己待在那座老宅里,看到的哪一处地方都有弦月的影子,我实在太想念她,所以没有宣布她的死期,没有举办她的葬礼,还请人做了很多个她的蜡像。”
“笑的,不笑的,生气的,闭眼的……能想到的所有表情,我都让人做了。”
“正好老四回来……看到了。”
“他和往常一样没有表情,我还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他不生我气了,况且他说要留在主宅住两天,”楼英杰恍惚地说,“我倒也有点高兴。”
“只是没想到……他在那两天毁了我所有的蜡像。”
“我去蜡像馆,他就坐在最高的一个展示台上看着我,说,你真是个垃圾。”
“我知道我是,”楼英杰喃喃,“我这辈子都对不起弦月,但我还是妄想通过蜡像得到她的宽恕。”
“然后他说……”
楼英杰把一字一句都记得清清楚楚,足以看出他对那段记忆有多深的印象。
“‘我长这双眼睛有什么用,都看不出我爸爸得了病’。”
“他果然很恨我。”
从那之后,楼冬藏就看不见了。
楼冬藏和楼英杰都知道,他看不见不是什么生理原因。
他只是不想看见。
他不想,他不愿。
他痛恨,他痛苦。
“至于危柳,”楼英杰说,“她是弦月的双胞胎妹妹,和弦月几乎一模一样,并不喜欢我,和弦月也很久没有联系,她甚至不知道弦月死了。那时候弦月执意要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她觉得有辱弦月的身份,和弦月断绝了往来。”
“可我这次不能什么都不做,什么都发现不了了。”楼英杰捂住自己的双眼,痛苦地嘶哑道,“我求她扮成弦月的样子,看这样能不能让老四复明。”
“她知道弦月死了之后,骂了我一天一夜。其实危柳也是个读书人,她们书香门第的女孩,骂人都骂得我听不懂。”
“她说得对,她说得对。”
“她最终还是答应了。”
“只是楼冬藏太敏锐,即使危柳怎么说,他也不愿意看她一眼。危柳看这事没办成,就要回去。而我太贪心……太贪心……”楼英杰说,“我求她留在我身边,我求她……我求她在有时间的时候来看我一眼。”
“她鄙视我,每次她用鄙夷的眼神看我,我都立刻像被电打了一样……但是她笑出弦月那样的笑容,我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多么重蹈覆辙,有多么固步自封。
也多么愚蠢。
只有这一点上,贺关想说他愚蠢。
贺关看着他脸上纵横的沟壑,最终没有言语。
“所以老四带你来找我的时候……我特别……惊讶。”楼英杰安静了很长时间,“现在能告诉我你的故事了吗?”
“当然,”贺关爽快地说,“一件换一件,我会很诚实的。”
“洗耳恭听。”
“那倒不用,只是稍微有些……不太好听。”贺关皱着眉,似乎在想从哪里说起,“总之我一开始不是这世界的人,在别的世界,我是有爸爸妈妈的。”
楼英杰眉头似乎要上扬,但又落下。
他见过太多东西,以至于这些惊不到他。
贺关后靠在躺椅上,两手十指交叉,越夹越紧。
“我家里还算富裕,我在二十三岁之前过得也很不错,直到我爸妈把家里的公司留给我,而且不愿意见我。我就找啊,找,找了很久,也没找到他们在哪。”
“直到有一天,我发现了我们家管家的踪迹,所以我派私家侦探跟了他很久,才拿到爸妈的住址。”
“我之前非常非常埋怨他们。我心想你们怎么都不管孩子,把公司交给孩子就撒手不管了?”
“后来我才知道是管不了我了。”
“不知道老年痴呆发生的概率有多高,但是发生在我家人身上的概率是百分之百。”
贺关把自己的手指夹到指骨发白,指尖泛红。
这似乎用光了他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