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离开我不是不爱我,是不能爱我了。”
“但我还不懂事地恨了他们整整三年。”
所以贺关那之后,才更拼命地工作。
他并不知道赚钱到底有什么用,但是他知道他需要别的事把自己填满。这也是为什么他来到这之后,那么着急想让自己……进入工作。
什么都好,什么都行,给我一点可供分神的东西。
他鲜少觉得自己可怜。
但那时觉得了。
直到有一天他从人体工学椅的座位里站起身,突然头脑眩晕,松开要去倒水的玻璃杯,双膝一软,跌回椅子里。
再也没有呼吸。
等到再醒来时,世界变了一个模样。
他的黑眸熠熠发亮,身体本能地、飞速消化着周边的信息。
他有了……可供分神的东西。
第93章 遗愿 我只是身体残疾,我的精神完好无损!
说完这些, 已经过了凌晨两点。
贺关和老人一起走出这间房间,坐电梯到地上。
“这里所有人都走了?”
“走了。”
“您怎么不走,这样还能多活几年。”贺关下意识问。
问完他又觉得不妥,随即又想到, 怪不得会有包庇罪。
“说了很多遍我没什么好活的了。”
等走到医院门口, 外面竟然下起了小雨。
贺关站在大厅外, 看向黑得看不清的远处。
有人举着一把黑伞, 从雨里慢慢走来, 问:“我是不是来晚了?”
“那倒没有。”贺关和燕逢卿一点头, 给他让了个位置。
燕逢卿看向楼英杰,先喊了一句楼先生。
楼英杰懒洋洋地应了他一声,说:“来了,那看会儿雨吧, 之后就没有这点时间和你们一起看了。”
“这个时间本来也不该看雨, ”贺关微微倚着墙,“您不困吗?我困了。”
他看似催促,其实有些明悟。
可能楼英杰……活不过今天了。
“还差一个人, 你等等吧, 心急鬼。”楼英杰笑骂他。
贺关嘴里在开玩笑, 目光却是担忧的, 被楼英杰转头避开。
燕逢卿就在等最后一个人的间隙和楼英杰聊天。
“做了您家这么久的仆人, 我倒是终于也该休息了。”
楼英杰笑了笑:“果然我要死了还是好,你都不怎么埋怨我了。”
“您走了, 楼家也不一定还在, 我去找谁报仇去。楼君夺吗?”
“我倒是没想到你想得这么明白。”
“谁知道呢, 我也没想到。”燕逢卿感慨道, 也慢慢没了声音。
“逢卿, 感谢你。”
“嗯,我弟弟可不感谢我。”
“那就又是你们的事情了,我又怎么知道呢?”
“您说的是。”
雨又细又密,缠缠绵绵,像捧绵密的绢丝吹拂到站得离雨近的人脸上,似柔软的衣裙。
这台阶很快湿了。
最后一个人到这里时,天色微微泛白,来人收伞走到阶下,张口声音沙哑,说:“我刚睡醒。”
只是陈述,没有抱怨。
他走到贺关身边,轻轻去勾他的尾指。
贺关没有拒绝,和他冰凉的手交握。
楼英杰:“嗯。来了就好。”
他在等待的过程中睡过去两觉,每次醒来时看到雨在人在,都有半天缓不过神的恍惚,现在总算精神一些,从轮椅上微微探身,说:“孩子们,帮帮我吧。”
“这里是我一生的心血,不管我自己再怎么罪孽,我还是会不舍得。这里的壁障太脆弱了,我想象不了这些人和外界生活的样子,我不想这里在我走之后被毁掉,我只是想造一个他们能正常生活的地方。”
“我知道警察来因为什么,没关系,那些研究都可以给他们。”
“我只有这一个遗愿,你们帮帮我。”
几个人里没有人出声,没有人回答。
楼英杰几乎是祈求地看向贺关,被楼冬藏上前一步,把贺关给挡住了。
他漠然的眼神里根本没有装下这句话,残忍地摇了摇头。
很快,有密集的脚步声向这边奔来。
楼英杰微微一惊,坐直了身体。
“楼先生。”
“楼先生!”
“楼爷爷……”
人,一大群人,或者说几乎居民区里所有人,都来到了下着雨的医院门前。
楼冬藏拿出一个崭新的手环放在惊诧的楼英杰面前,上面正在拨电话。
拨给这个岛上所有持有手环的人的电话。
李兰听也来了,他的轮椅后座加装了个撑伞装置,为他恰到好处地挡住雨,也让他可以待在人群后方,找了一处空地看着这里的一切。
楼英杰自然知道这手环是李兰听给的,但他又没想到李兰听会给楼冬藏,还为此写了个新程序,给所有人拨出了号码。
那所有人都听见了。
楼英杰有心想解释,却被领头的人提前打断了话。
“楼先生,您还记得我那个三十万的耳蜗吗?被人扯坏了。您给了我个新的,重新做了手术,”听力障碍的女孩指指自己的耳朵,笑着说,“我都记着呢,楼先生,您给了我新的人生,我都找不到报答您的方式,今天好不容易有机会,您不能把我不算在您计划里啊。”
有听障人士做了一连串的手语,楼英杰看他做手势,用手语回他,也说着话:“我知道你说的什么意思,但我担心你们,这里和外面差距有些大,我不知道你们和外界联通之后……”
一位坐在轮椅上的男孩坚定地看向他:“但我们也不想成为您的罪责。”
他们说话时,为了顾忌各种人群,几乎都是手语和说话一起来,保证让几乎在场所有人都听懂、看懂他们在讨论什么。
看起来又滑稽,又认真得可爱。
楼英杰张了张嘴,这下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我们知道我们可能很脆弱,”李兰听的孙女从人群里站出来,“但我们可以学着勇敢,学着融入。毕竟您也没有完全把我们封闭。我们还是知道的,在海的四周,有很多和我们一样的人,您没有阻止我们获取外界的信息,难道不是这么想的吗?我们可以成为他们的勇气,我们可以告诉别人,身体障碍也可以活得像我们一样好。”
“我们比许多健全人都经历了更多身体上的苦难,您帮了我们,我们非常感激,但您不能帮我们一辈子。也像刚才那位男孩说的,我们不想成为您的罪责。”
“您做了什么大家都知道,我们所有人欠您一句谢谢,也欠您一句辛苦。”
“我们也想为您做点什么。”
有人说:“我只是身体残疾,我的精神完好无损,楼先生,都说心病不是治好的,是养好的,您为我们创造了这样的环境,我们当然有责任维护这里。”
微雨里,渐渐地,人群共同举起手来,能说话的像是有什么默契。
“我只是身体残疾,我的精神完好无损!”
“我只是身体残疾,我的精神完好无损!”
“我只是身体残疾,我的精神完好无损!!!”
这句话在这片平坦的土地回荡一圈又一圈,震出老年人浑浊的眼泪。
李兰听也同样听完了这场对话,按下手里的按钮。
四周高耸的围墙轰轰震动,缓缓落下,露出岛外绿意盎然的风景。人群震惊地回神,看着外面的风景,露出发自内心的笑意。
一个又一个人来到楼英杰面前,和他握着手,慢慢地说他们和他相遇时的故事。
楼英杰有睡意时,他们会温柔地把他叫醒。
等到快下午,最后一个说要成为雕塑师的女孩说:“我想给您在广场上建一座雕像,广场太空了。”
楼英杰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看向贺关和楼冬藏。
贺关笑笑:“这是你的决定,事务厅同意就可以。”
女孩蹦蹦跳跳着走了,燕逢卿早已离开,贺关也和楼冬藏说了什么,走进雨里。
楼英杰听不清。
他只是问楼冬藏:“我还是错的吗?”
“错就是错,妄图左右他人的身体,这是无法饶恕的错,”楼冬藏的语气依然平静,但没有那么冰冷,“但在建岛这点上你没有错,你只是低估了大家的勇气。这里不是谁接手就一定能活下去,这不在于你给谁找了个领头,而在于每一个在这里生活的人。”
“好,”楼英杰感慨道,“好,好。”
他连说了三声好,放心地闭上了眼。
楼冬藏长久地注视着他,在他呼吸轻得都快听不见的时候,上前轻轻按住他的肩膀。
贺关在这时返回,将他常用的手杖放进他手里。
楼英杰这才微微笑起来,放心地闭上眼睛,再也没有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