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在此时停下。
*
岛的另一边,靠近海岸的一处停机坪,停放着一架低调的小型直升机。
池鱼在折叠桌上翘着脚摇晃,一边牙口娴熟地磕着瓜子,似乎在等人。
过了一会儿,有急速的转动声响起,有人一手抓着一个无人机的底盘钩,从外面飞进来。
池鱼来了点精神,看人翻身滚进机舱,说:“来了,燕队。”
“嗯,好搭档,好久不见。”穿着作战服的男人应声,把身后的背包放在桌上。
他作战服上有些湿黏的泥土,不知道从何而来。
池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扫走桌上的瓜子皮,高兴地去翻他的包,说:“拿来了?”
“所有的备份资料都在这里。”
“真不错。”池鱼打开包,看向里面满满的、标注序号的硬盘条,满眼的高兴都溢出来了。
她余光扫到地上的两架无人机,问。
“对了,这次的载人无人机用起来怎么样?我看能载动你。”
“那是我轻,带上这个包就不行了,在中途摔了两次才勉强过来,回去让技术部队再改善改善。”
“好,反馈意见表我就稍微润色润色。”
而进机舱的男人在她身旁的座位端正地坐下,打开一张纸,在上面斟酌地停停写写。
他平时戴平光眼镜,此时却没戴,露出锋利的眉眼,没有了做助理时的温和。
池鱼探头过来,念出了声:“辞职信?这么快就写啊?”
“当然,不然贺老板再找人比较麻烦。”
他似乎习惯了喊贺关为老板,一时半会儿没改过来,懊恼地抿了一下唇。
池鱼看了两眼便没了兴趣,抱着背包傻乐,像抱着食物的冬眠熊。
过了很久,她才收起笑,问:“那咱们走了?”
“嗯。”燕煦抬头,看向窗外郁郁葱葱的岛屿,说,“剩下的就不是我们负责的了,执法部队很快就到。”
“好。”
“走吧。”
直升机悄无声息地驶离这里,安静地像从未来过。
第94章 巧克力 眼睛是一种欲望器官。
楼英杰死后, 贺关和楼冬藏从岛上离开,去主家收拾他的遗物。
他们走时,那艘远远停在海里的货轮还屹立着,但此时因为没有了人, 再加上海水飘摇, 像失去主人的物件。
那艘货轮就是楼英杰从岛外向岛内运送物资的船, 只是这物资要加上双引号。
上次楼冬藏来主宅时, 他还看不见, 这次重新看见了, 走路时视线不停地扫来扫去,像要把周围的建筑都刻在脑子里。
主宅的仆人遣散了很多,楼冬藏不喜欢周围有太多人,只留下厨师和保洁。
他把遗嘱的复印件分别寄给了兄姐, 想必他们很满意, 才没有后续来电。只有楼秋收打了个电话说要过来帮他收拾遗物,被楼冬藏拒绝了。
她还有孩子要照顾,楼冬藏并不想让她更麻烦, 他现在也不是视力障碍, 整理这些东西绰绰有余。
贺关牵着他往楼英杰经常住的那间屋子走, 路上却没看到那只叫巧克力的暹罗猫。
“巧克力呢?今天倒没见它在这里闲逛。”贺关问。
楼冬藏回他:“巧克力爱去花园睡懒觉, 应该在那边。”
“那我一会儿去找找它。”
“好。”
楼冬藏先打开的门。
贺关在门打开的瞬间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 像什么生物刚刚死亡。
他那天在医院和楼英杰谈话,闻到的都是这种味道, 太过熟悉, 因此下意识皱起眉。
楼冬藏站在门口, 像被定住了。
贺关越过他肩膀向里看, 看到那只叫巧克力的暹罗静静地躺在椅子上, 和平时的趾高气昂不一样,现在它的肚皮没有一丝起伏。
倒是不用找了。
贺关往前走过去,伸手抚摸猫咪的头。
但暹罗猫死后尸体僵硬,他像在摸一块长毛的、冰凉的石头。
贺关看到旁边装巧克力的盒子,掰开暹罗的牙齿,看到里面残余的巧克力。
叫巧克力的猫咪吃了两块巧克力,死在这里。
他们一起把猫咪送到动物医院,问能不能尸检看看是什么时候死的,医生说没那么麻烦,刚死没多久的猫他一看就知道死在什么时候。
他检查了巧克力之后,说出一个准确的天数。
医生的水平不得而知,但看门庭若市的样子,应该说的是真话。
贺关算了算,刚好是楼英杰死的那天。
他们没有在主宅这里办葬礼,把楼英杰葬在了岛上一片靠海的山崖。
岛上三千多人都去参加了,黑压压的一片,壮观又静默地站在他墓前,到了傍晚,人们各自散去。
晚上回来,贺关看向桌上的航空箱,问:“咱们把巧克力埋在哪里?”
“花园吧,”楼冬藏想了想,“它是妈妈的猫,妈爱去花园,后来妈不在,它就总自己去。”
“嗯。”
他们把猫咪在花园埋下去,两个人一起做了个手工的漂亮猫咪墓碑给它,上面放着它最爱吃的猫粮和猫零食,还有猫薄荷。
他们无法得知巧克力怎么知道楼英杰的死讯,也不知道它从哪里找来的两块巧克力,明明楼英杰在的时候,这里的仆人都不能用巧克力作为礼物,入职时就会被问到喜不喜欢吃。
葬完巧克力,他们开始收拾楼英杰的遗物。
楼英杰留下的东西太多了,楼冬藏首先处理主宅的部分,而岛上的太远,楼冬藏还没动,过了半个月,李兰听给楼冬藏打电话过来,问楼冬藏要不要邮寄过去。
楼冬藏应下,在隔天收到了七八箱木箱,被快递放在楼家主宅的门口,接着佣人把这些搬到楼英杰的房间。
这几天贺关回去上班,楼冬藏又一直在主宅整理遗物,因此他们就住在主宅楼冬藏的房间。
楼冬藏打开第六个箱子,在里面找到一根录音笔。
他把录音笔连到电脑上,上面是个mp4文件,被命名为最后一天.mp4。
楼冬藏坐在电脑前,没有倍速,听了很久。
晚上贺关回来,回房间洗澡出来,看到他坐在圆形茶几边表情不太好,问:“怎么了,这么不高兴?”
他刚洗完澡,浑身的热气几乎扑到楼冬藏身边,但依然没扑灭楼冬藏身上的冷气。
“为什么不告诉我?”楼冬藏甚至轻声细语。
“告诉你什么?”贺关开了一罐葡萄汽水喝,懒洋洋地趴在茶几上看他,“我有什么没和你说过吗?”
“你从来没和我说过你的父母。”
贺关有点尴尬:“啊……那个啊……我就是觉得……不对啊,你怎么知道的。”
楼冬藏拿出那支录音笔,放在茶几上:“我今天收拾爸的遗物,发现他把最后一天的所有对话都录上了。”
“我不是……”贺关盯着那支录音笔,脑门有点渗汗,努力想解释。
“你不是故意的?那如果爸不给我这个,你又准备什么时候才说?”
楼冬藏走到他面前,一语中的:“你就没想过告诉我。”
“这……”贺关绞尽脑汁,最终叹了口气,“当时形势所迫嘛,没必要和你说,你听了也没什么用,还让你心疼。”
更何况那个时候楼冬藏状态堪忧,贺关也想着没必要,以免他难过。
楼冬藏单膝跪在他面前,下巴放在他膝盖上,默然片刻,干涩地说:“明明我该第一个知道。你最该告诉的人就是我。”
“我错了,”贺关摸摸他头发,“别生气了好不好?都过去了。”
“什么你错了?”
贺关疑惑地皱起眉:“我又哪说错话了……”
楼冬藏只是抬头看着他,不回答。
贺关想了很久,才想起什么,笑起来说:“我爱你。”
之前楼冬藏答应过贺关,把我错了改成我爱你。
“后来你去见他们了?”
“当然。”贺关想也没想,“只是那时候他们已经不记得我了,所以照顾他们变得很麻烦。有一回我爸以为我是小偷,差点被他拿叉子插/到我脑门儿上。”
他喝完最后一口葡萄汽水,捏扁空罐,慢慢地回忆。
楼冬藏起身抱他,贺关没想到,被他搂着腰抱起来,按着他肩膀笑:“我又不是没腿。”
“想抱,你继续说。”
贺关趴在他身上,像只树袋熊,慢慢地向前回忆。
这段记忆贺关很久没有想起,以为自己可能忘记了某些片段,但现在发现,它那么清晰。
他被放在床上,把能想起来的东西都说出来,偶尔语序都是错的,但没去改。他信任楼冬藏,楼冬藏能听懂。
楼冬藏确实听得懂。
抱他过来的人坐在床边换睡衣,换完也上床,把手臂伸过来给他枕着,听他偶尔沉默,偶尔哽咽。
贺关说到说不下去,拿手掌捂住脸,不想让他看见。
但这没什么用,因为每每都被楼冬藏温柔地拿开,舔湿他的眼泪。
贺关明明很难过,但后面被他舔得脸上不知道是口水还是泪水,没忍住笑出声,带出一个可爱的鼻涕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