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萧王府的事真是沾不得!
察觉到王妃的视线,太医喉结一滚,叹道:“年纪大了就是耳背,世子爷方才说什么?若是与病情有关可与老夫细说。”
王妃面色一松,微笑道:“世子爷大病初醒,怕是说胡话了。”
萧沐没有听懂这其中的弯弯绕绕,疑惑瞥向王妃,想说他从来都不说胡话的,可是嘴唇蠕动了一下,终于还是没说出口。
算了,那下药者药量掐得还挺准,大概后半夜药效就会散去吧。
不过是让人无力些罢了,没什么副作用的。
于是萧沐看了眼天色,继续声音很乖地接话:“太医不必去看了,她没事的。”
太医僵滞了一瞬,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只得装作没听见。未久讪笑了一下,收回四指做惊讶状:“真是吉人自有天相,前日世子爷已现天人五衰之相,本该醒不过来的,不料今日体内竟生生注入了一缕至纯至阳的生机。”他说时转身对王妃鞠礼道:“恭喜王妃,世子爷这条命算是救回来了。”
王妃听闻此言,一切思绪都抛诸脑后,猛然起身,惊喜道:“真的!我儿性命无虞了吗?”
太医缓缓点了下头,“暂时如此,不过世子爷底子太薄,即便吊回了一口气,想要恢复常人体质还是困难,想要延年益寿需得仔细保养,切不可掉以轻心,更不得挥霍这来之不易的生机。”
王妃连连称是,又赏了太医,后者留下几个保养方子便匆匆退下了。
其实萧沐比任何人都了解这具身体的情况,太医只是捡了些好话说,没说的是这具身体即便珍奇异草地养着,大概也活不过十年。
先天不足,药石无医。
不过他不是很在意,换做上辈子在修界,这种病秧子,宗门药堂炼一炉药就能令其脱胎换骨,只不过这个世界条件有限,炼药是没人给他炼了,他得想想别的法子。
至少把老婆的灵养回来之前,他得好好活着。
他如此想着,认真又笃定地点了点头。
*
翌日清晨。
萧沐运了一夜的功,终于将这具身体几乎堵死的经脉打通了些许。虽然这个世界没有灵力,但上辈子最基础的锻体功法还能适用。
这具身体就像是个无时无刻不在漏气的羊皮筏子,随时沉没。但只要经脉自行运转,他就能慢慢把被封在道胎里的修为释放出来,缓慢融合进这具身体中。
这个动作需要十分小心翼翼,且过程极其漫长,否则稍有不慎,这破破烂烂的身体就会被他的修为撑爆。
而且原主身体素质的上限很低,不知道最终他还能不能恢复修为的百分之一,不过那也完全够用了。
他一向比较乐观,感受到经脉运转起来后的神清气爽,仿佛沉重的病体沉疴都退了一大半,眸光在剑身上扫过,嘴角缓缓扬起一抹纯澈的浅笑。
于是,这天清晨的世子院院内,响起了簌簌的挥剑破空声。
婚房内。
陪嫁侍女一面给公主梳头,一面望着镜中殷离的脸色,小心翼翼道道:“殿下,虽说这婚是圣上下的亲旨,但毕竟没赐下公主府,咱们住在王府里,按规矩还是得给王妃晨昏定省的,时辰不早了……”
侍女的话未说完,便听见公主冷声打断:“不去。”
镜中公主的脸色倏地沉下,若不是萧府仗势欺人,逼得父皇无法,堂堂公主之尊又何至于被当成冲喜的物件,毫无尊严的被塞进花轿,在众人惊异耻笑的眼神中和鸡拜堂成亲?
归根结底,这笔账都要算到萧府头上,竟还想让他去给萧王妃晨昏定省?
殷离心头冷笑。
侍女被他这脸色一惊,倏然低头躲避视线,眸子转动了一下后又抬起头来又恢复温驯的样子,“我知道殿下嫁给这么个病秧子是委屈了,不过听说冲喜似乎有奇效,太医说了他吊回了一口气,有望延年益寿呢。若是驸马爷能长寿,往后殿下就有好日子过了……”
侍女说得起劲,仿佛很是为自家主子高兴,可镜中人的眸色却沉,连带着那颗夺目的美人痣都晦暗了些。
延年益寿?
殷离之前得到的消息明明是萧沐活不过这个初春。
可昨夜看萧沐缴械时的动作一气呵成,哪有将死之人的模样?
侍女还在说着什么,便听见此时从窗外传来阵阵叫好声。
二人向窗外望去。
一道身影在树下舞剑,动作干脆利落,身型如飞燕游龙,银剑发出破空声,偶尔散溢出些许剑气击中树叶簌簌落下。
殷离瞳孔一缩。
耳边传来侍女的惊呼:“世子爷都能舞剑了,恢复得好快呀!”说时还似乎很为自家公主高兴,“我说什么来着,咱们殿下的好日子要来了。”
殷离一双凤眸眯起,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他本意是想熬死萧沐,身为公主,夫家死了他自然能重回皇宫,以后再连本带利将皇室受到的屈辱向萧王府讨回来,甚至想法子收回兵权。
可如今看萧沐这流畅的身法,浑厚的剑气,恐怕这病秧子不仅能舞剑,还能活蹦乱跳再活几十年。
他不能坐以待毙,得做点什么,让这病秧子再躺回病床上去。萧氏的威胁太大,不能放任不管,不论是为了洗刷皇室屈辱,还是为了铲除威胁皇权的后患,萧沐都不能留。
他思索间眸子微动。
一个刚刚才从鬼门关爬回来的萧世子,再度突然重病濒死也很正常不是吗?
这么想着,殷离瞥了一眼身旁侍女。
他一早就知道对方是皇后安排监视自己的钉子。
既然要动手,总得安排个替罪羊,不如就你吧。
侍女还不知自己已经被殷离盯上,还一脸笑吟吟地给他梳发。
殷离眸底寒光一闪,轻声道:“走,看看去。”说时起身踏出门外,往喧闹的人群走去。
围观萧沐的府中下人个个瞪大了眼,还有些府兵不由被这精妙的剑法吸引,纷纷围了上来,不住发出叫好声。
“世子爷什么时候学武了?”茗瑞疑惑蹙眉,他从小跟着世子爷长大,萧沐自幼体弱,平时不是看书就是下棋,至多从世子院走到王妃住的安善堂,何时起还会舞剑了?
一旁有人道:“没练过还没看过吗?咱们世子爷那么多藏书,又过目不忘,说不定聪明的人看一眼剑谱就会了呢。”
茗瑞想了想,双眼看着萧沐微微发亮,用力点头,“我觉得也是,咱们世子爷天人之资,学什么不都是一句话的事!”
在他们这些从小陪在世子爷身旁的下人眼里,萧沐就是天上的紫微星下凡,是世上顶顶聪明的人,足不出户却能掌握天下大事。
那句话叫什么来着?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茗瑞如此想着,看着自家世子爷的眼睛又更亮了。
萧沐因老婆失而复得而心情愉悦,故而舞剑时没能收住,一口气将整套剑法舞了一遍,虽然只是套入门剑法,可对于他现在的身子来说还是负担过重了,于是最后一式尚未收式,他便身型一晃,脚下一软后退了两步。
嗓子传来一阵抑制不住的痒意,随后他便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这一咳便咳得天崩地裂,整个身体抖如筛糠,犹如一片风雨中凋零的枯叶。
下人们吓得够呛,茗瑞忙不迭高喊:“药呢!拿来!”
众人瞬间没了围观的心思,纷纷忙碌起来。
萧沐一手虚虚地提着剑柄,一手捂嘴,咳得脑袋一阵发晕,几乎快要断气,好一阵才缓和了些。
感到掌心传来一阵湿热感,他摊开手一看,赫然是一滩血迹。
萧沐看清那一片嫣红后,瞳仁缓缓瞪大。
啊……大意了,这幅身子出乎他意料的弱,才这么一丁点剑意就受不住了。
“世子爷咯血了!”不知谁喊了一句,旋即又是一阵忙乱。
一张醉翁椅被人搬了过来,茗瑞搀扶着他坐下,耳边的嘈杂声吵得他心脏突突跳。
萧沐提剑试图收入鞘中,喘了几口气想让人安静点,可还没开口,便瞥见剑身上不知何时沾上了几点血迹。
他刚刚斜躺下去的身体立刻坐直了,将一切都抛诸脑后,捧着剑小心翼翼地以袖口擦拭起来。
他擦得那样认真专注,连下人端了药碗送上来都没有注意到,口中还在低声自言自语,“老婆,弄脏你了……”
“世子爷?”茗瑞捧着药碗呼唤,可萧沐却仿若无人,只是专心地拭剑。
茗瑞正欲再唤,却听得一个低沉而中性的嗓音,“我看看。”
人们闻声望去,才见一道婷婷身影竟不知何时已经来到近前。
公主容貌€€丽,众人都不由自主呼吸迟滞了一瞬,愣怔望着公主,根本挪不开眼。就连见惯了世子容颜的茗瑞,都不由得心脏砰砰跳,耳根都红了。
殷离眸底划过一抹微光,心道既然机会来了,不如试探一下这病秧子的虚实。于是手指飞快地在药碗上掠过,不动声色地投入了一粒慢性毒药。
在茗瑞眼中,便看见公主貌似微微向前探了探查看茶碗,拂面而来一阵清香,然后伸出袖腕的四指在药碗前扫了一下,那手指纤长如玉,顶顶好看。
公主对他笑了笑:“这是什么药?”
倾国倾城的容颜上挂着如沐春风般的微笑,茗瑞不知不觉就看呆了,根本没注意到殷离的动作。
愣怔片刻后,他才恍然回神道:“补……补药。”
殷离点点头,又扭头不着痕迹地自上而下瞥了一眼萧沐,轻声唤道:“萧沐,该喝药了。”
萧沐此时终于擦净了剑身,又仔细检查了一遍方才满意。做完这些,他才听见公主的声音,应声仰头望去。
殷离看见一双黑黝黝的眼睛望了过来。
那双眸子太过纯净,好像纤尘不染的一湾甘泉,带着些微的懵懂,仿佛一面镜子,任何人心底的恶意都会在那镜面里无所遁形。
殷离被看得指尖一颤。
眸子的主人缓缓地眨了眨眼,那眼睑微动,鸦羽般的睫毛投下了大片阴影。萧沐的视线落在药碗上,很轻很乖地哦了一声,“好。”
然后就从茗瑞的手中接过了药碗。
殷离的心跳猛地加快,眼睁睁看着萧沐将药碗递到了嘴边。
他一向自诩心里素质不错,却不知为何,方才被萧沐看了那一眼,仿佛是被看穿了似的。但他还是保持着面色不改,眼中盛着不达眼底的笑意。
却见萧沐似毫无所觉地喝了一口。
萧沐喝得很斯文,一小口一小口地咽,但没有停顿,很快就将一碗药喝完了。
殷离见状,一侧唇角几不可见地扬了一下。
萧氏,你们的好日子到头了。
第3章 (修)
王妃听闻萧沐咯血急急赶来,便见到眼前一幕€€€€
公主站在院落里,目光紧紧地盯着自家儿子喝药,眼见对方把药一口口喝完了,而萧沐也没有半句怨言,比起从前总喊药苦不肯喝药的模样乖多了。
王妃老怀安慰,远远便掏出帕子擦拭眼角,对着身边的老仆感叹:“成家后就是不一样了啊,连喝药都不推三阻四了。”想来是不愿在自己夫人面前表现出怕苦,竟然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所以说男人还是得成个家才能长大啊。
侍从亦附和:“瞧公主殿下多紧张咱们世子爷,真是一眼都不错,盯着世子爷喝药呢,有公主殿下在,世子爷的身体必定日日见好起来,王妃有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