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唾弃自己总爱胡思乱想的,不过一下子就不紧张了,反正之涣人都是他的了,又不能拿他怎么样,就是说什么都没关系。
他抱着裴之涣的手臂,来到桃花林中的精舍,清玄仙尊依然坐于桌前为他们撰写功法,听到脚步声,他抬起沉静的双眼,神色柔和下来:“卿卿,之涣。”
裴之涣抬手向他行礼,桃卿扑到清玄仙尊身边,望着他和裴之涣一模一样的面容,心里甜滋滋的,充满依恋地说道:“清玄,我……我是专程来找你的,有些事想让你和之涣一起听。”
清玄仙尊动作稍顿,看向裴之涣,裴之涣微微摇头,表示自己同样不知情,清玄仙尊便点出两个蒲团让他们坐下,又变出灵茶,温和地问:“你想告诉我们什么?”
事关自己最大的隐秘,饶是桃卿无比信任他们两个,心脏也不由怦怦直跳,沉默半晌才小声开口:“你们想不想知道我当初为什么要和庄宴绝交?”
他的眼睛湿漉漉的,如同被水浸润的黑珍珠,乌黑透亮,清凌凌地映出两人的影子,隐隐流露出不安和伤感。
但面对两人平静温柔的凝视,他内心的创口很快就被抚平了疼痛,反倒像是从缺口中开出了一朵朵漂亮的小花,有点痒痒的,充满着温情的暖意。
事到如今他才发现,原来对人吐露出上一世的伤痛并不像自己想象中的那么难,他甚至觉得整个人轻飘飘的,仿佛一下子卸掉了重担,无论是任何风雨,总有之涣与他一起承担。
桃卿甚至不知道自己流露出了解脱和喜悦的神色,还没等他们做出回应,就继续说了下去。
“那是因为二十年后,庄宴会杀了我。”
“其实我已经死过一回,被庄宴杀死后,我的元神从二十年之后归来,重生回了和之涣初遇的夜晚。”
他向裴之涣和清玄仙尊讲述了一个漫长的故事,刚开始他不知从何说起,讲得磕磕绊绊的,可越到后面就越是流畅,语气也愈发坚定,因为不论他说了什么,他面前的两人都听得极为认真,握住他的手,给予他勇气和温暖。
也正是因为倾听之人是他们两个,桃卿才没有讲到一半就痛哭起来。
虽然他依然伤感,还没有对过去彻底释怀,但其实心里已经不剩多少怨恨和痛苦,他的心光是用来爱之涣都觉得不够,又哪里有空间分给对庄宴的恨意呢?
讲到最后,桃卿的灵茶已经添过满满两回,他望着面前的两人,心里既踏实满足,又觉得有些奇怪。
他能看得出来,之涣和清玄是有怜惜、心痛和愤怒不假,可他们似乎唯独没有惊疑,好像早就知情似的。
难道说……
桃卿的脑海中如若划过一道闪电,生出某种猜测,将他惊得不轻。
但他的这般猜测并非没有依据,证明就出在清玄身上。
他堂堂真仙之尊,为何要重回过去?说不定就是与他有关系€€€€
正此时,裴之涣抬手抚上他的面颊,眼神充满既怜又爱,轻声对桃卿说道。
“谢谢你愿意向我们坦诚,卿卿。”
作者有话说:
桃桃和猫猫终于相互坦白了!接下来就是收拾修勾和屑兔,来个炖狗肉和红烧兔肉了(屑兔:锅里加点黄桃(不知悔改舔桃皮;
第210章
裴之涣语气温柔, 抚摸桃卿脸颊的动作也似轻轻落下的羽毛,却还是让桃卿心里一惊,蓦地睁大眼睛。
“所以你们早就知道了?”
他的目光落在清玄仙尊身上,因为过于吃惊, 说起话来有些语无伦次的:“难道是清玄……是不是你将我送回来的?”
过去他一直深信自己是受到天道的眷顾才有幸重生的, 可仔细想一想, 天下的修道之人何止亿万, 天道为何要独独青睐于他?他身上是有什么特别之处能吸引天道吗?
桃卿并不这么想,他觉得自己除了美貌和天生媚骨的道体之外, 就再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了,而天道显然也不会在意这些东西,就本质而言, 他和天下的芸芸众生没什么不同, 天道确实没理由对他格外关照。
但如果这一切都是清玄为他做的, 那就说得通了,清玄是真仙之体, 法力宏大, 自然能倒转光阴,将他送回二十年前。
一时间桃卿的心神深受震动, 而与他对视的清玄仙尊并未否认,颔首说道:“是。”
桃卿闻言,不由神色动容,眸光中泛起盈盈波光,忍不住扑进清玄仙尊的怀中,抱紧他的腰身, 低软说道:“清玄……我真不知该如何谢你。”
“你我之间何须言谢。”
清玄仙尊抚摸着他的黑发, 任他在自己怀中撒娇。
两人就这样温情脉脉地抱了许久, 桃卿忽地想起什么,枕着清玄仙尊的肩头,踌躇着问道:“可是……如果你和我一样,也是从我死后的未来重返而来的,那时我们并不熟识,你为何还要花费许多力气救下我?”
他自然不会怀疑清玄仙尊,但也确实想不通这一点,即便清玄仙尊贵为真仙,施展回溯光阴的仙术也定然不是什么易事,说不定还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考虑到这一点,桃卿顿时紧张起来,不安地望向清玄仙尊,清玄仙尊握了握他的手,垂下眼睛说:“不错,你生前与我并不熟识,我是在你死后以仙术重览你的过去,才倾慕于你。”
他语气虽淡,却令桃卿的心微微一颤,他立时就想到千年后的清玄竟爱上一个死人,不知会有多么痛苦,难怪他要将他复活过来。
清玄仙尊继续开口:“可那时无论我做什么都来不及了,你的神魂不知出了什么意外,竟消失不见了,我遍寻你不见,只得启用光阴之术,在你临死之前将你送回过去。”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手收紧了一些:“你会怪我吗?是我术法有限,不能及时将你从庄宴手中救出来,令你不得不经历逃亡一夜的痛苦……”
“我怎么会怪你!”
桃卿摇摇头,害他受苦的人又不是清玄,他当然不可能怪他,有的只是感激和喜爱。
只不过他很好奇清玄知不知道《魔圣》,他们的世界的确就是这本小说不假,而《魔圣》也确实是天道赠与他的,这点不会有假,因为不可能有人能仿冒天道。
由于受到天道的限制,桃卿无法直接将《魔圣》的存在透露出来,只能试探地问,但清玄仙尊和裴之涣都不知晓这本书,看来天道还是只对他透露过这道天机。
暂时弄不明白这个问题,桃卿就不去想了,他眼睛亮晶晶地望着清玄仙尊,甜声问他:“你为什么想起动用仙术重看我的过去?莫非你偶然想起我们初遇的那一夜,突然觉得我很可爱?”
清玄仙尊沉默片刻,如实回答:“因为我道心不全,成了堕仙,我占算自己的道心缺失了哪一部分,才知晓我与你是天定姻缘,可是我已经永远失去了你。”
“堕仙”二字落入桃卿耳中,令他的脸色霎时一白,失声说道:“你怎么会€€€€”
清玄仙尊拥住他的后背,心中微疼,却还是将残酷的未来尽数告知给了他:“我决定救你,可你的神魂离奇消失,上天入地皆寻不到你,我只得动用禁术,回到你临死之时,将你的神魂送回二十年前。”
“禁术的代价是施术之人魂飞魄散,如今的我只是一道残影,真正的清玄仙尊早已不复存在了。”
“所以卿卿……我很高兴见到你和之涣两情相悦,你们二人本就是天作之合,今生结下良缘,必定能终得圆满。”
他的语气充满欣慰,却忽然发现桃卿眼眶红了,转瞬已泪如雨下,哽咽着问道:“那你呢,清玄?我和之涣得到圆满,可是你怎么办?你都已经……”
接下来的话桃卿都说不出口了,他哭得实在太凶,已经发不出其他声音,只剩下哭声,而裴之涣和清玄仙尊越是安慰他,他就哭得越厉害。
到了最后,桃卿哭得浑身无力、头痛欲裂,只能发出小声的啜泣,却还是紧紧抓着清玄仙尊的衣襟不放,好似他一放手,清玄仙尊就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一样。
清玄仙尊安慰他:“不必为我伤怀,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做的,我想换成是你,你定然也愿意用自己的命换回之涣的命。”
“那是当……”
桃卿揉着红肿的眼睛,正要作答,裴之涣却先一步按住他的双唇,微微摇头道:“若是真有这么一日,你不要救我,我只希望你能安好。”
桃卿自然不这么想,但他哭得太累了,无力和他争辩,加上被两人又抱又哄的,很快就昏睡过去,但还是不忘攥紧清玄仙尊的衣袖。
他一睡就睡了一天一夜,醒过来时他的情绪已经好多了,只是一连数日都没离开洞天,还要拉着裴之涣和清玄仙尊一起陪着他,只要有一个没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他就会十分不安。
这几天他一边练习《阴阳幻解》,一边缠着清玄仙尊讲一讲未来的事,清玄仙尊不会拒绝他的请求,他想听什么就顺从地讲什么。
他讲述的同时,桃卿就在心里偷偷地对照《魔圣》里的情节,发现这本小说就是以清玄仙尊的经历写出来的,连细节也一模一样,但自他重生后,裴之涣的经历就和《魔圣》大不相同了,显然已经脱离了上一世的轨迹,走向了一条不同的道路。
当清玄仙尊讲到庄宴为了复活桃卿而血祭三界的往事时,桃卿沉默了许久,其实他已经从《魔圣》中了解过了,还曾为此动摇过,怀疑庄宴也许不是真的想杀了他。
但随后他又看到庄宴就是因为爱而不得才杀了他,不由伤心欲绝,对庄宴恨之入骨,好在有了裴之涣和清玄仙尊的陪伴,他又觉得上一世的仇恨对他来说没那么重要了。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当清玄仙尊如实坦诚他和宿云涯为了阻止血祭,合力杀了庄宴,桃卿却没有感到大仇得报的喜悦,反倒心里空落落的,有些难受。
尽管他曾经深深恨过庄宴,但哪怕是最恨的时候,他也没想过让庄宴死,他永远做不到庄宴那样心狠。
至于这一世的庄宴,他还没有做过对不起他的事,桃卿自然更不希望让他死。
可见他们两个不再来往是非常正确的,他不会被庄宴杀死,庄宴也就不会血祭三界,这对他们两人来说都是好事。
“那你知不知道庄宴杀我的原因是什么?”
桃卿询问着清玄仙尊,他只知道庄宴是对他爱而不得,可他明明邀请过庄宴与他双修,庄宴不是得不到他,但凡庄宴对他示爱,哪怕只有些许表示,他应该都不会拒绝他,哪里算得上是「爱而不得」呢?
清玄仙尊摇摇头,他同样不清楚其中原因,当年的真相大概只有庄宴本人知晓了。
桃卿有点失望,但也不像过去那样在意了,不知道就不知道吧,他今生已经没有和庄宴重归于好的可能,也就不必执着于真相究竟如何了。
他放下对庄宴的关注,正要问问血祭之时合欢宫中师尊等人的安危,忽地感觉到神玉传来一道意念,乃是有人前来宫殿拜访他。
这下桃卿只好与清玄仙尊和裴之涣作别,回到了自己的宫殿。
他本以为是乐正兰漪或宿云涯找他,没想到来人是两位神仆,他们奉了神梦道主之命,前来邀请桃卿即刻前往山顶,十日之期已到,他应当跟随莫道主学习神道之术了。
桃卿这才想起自己答应过莫道主要好好学习神道,只是近来又跟随清玄仙尊学习幻术,他不慎忘了这件事,不由一阵赧颜,当即应道:“烦请两位稍候片刻,我换身衣服就去。”
他换好衣服,在两位神仆的引领下来到山顶,穿过迷蒙的雾气,在巨大的六道轮回下看见了莫不臣的身影。
看不清面目的年轻男人变幻成少年之姿,仙姿玉色,一身道袍雪白,面无表情地望着桃卿走到他的面前。
“晚辈拜见莫道主。”
桃卿俯身向莫不臣行礼,动作恭恭敬敬,挑不出一丝错处。
一来他觉得自己既然已经拒绝过莫道主,就该划清界限,只以晚辈身份和对方相处,二来不知为何,他隐约感觉到莫道主似有不悦,不敢触霉头。
他低下头,垂着纤长浓密的睫毛,莫不臣注视片刻,移开视线,眺望着远山问道:“我不叫你来,你是不是就不会主动过来见我?”
作者有话说:
屑兔:生气了,我必须囚禁桃卿,罚他被我舔桃皮一百遍(舔舔舔);
第211章
正在行礼的桃卿不由怔了怔, 没料到莫不臣竟会如此发问。
踌躇片刻后,他谨慎地开口:“道主误会了,并非是晚辈不愿拜见您,只是听闻道主长年闭关清修, 极少见人, 这才不敢随便搅扰。”
“你来见我不算搅扰。”
莫不臣语气稍缓, 对他说道:“我既已许诺向你传授神道, 这便是我应尽之事,也是我修道的一部分, 你可以随时过来找我,我不会不见你。”
他将话说到这个份上,桃卿也就没了推诿之词, 只好再行一礼:“多谢道主恩典, 晚辈一定会勤加修炼, 不辜负道主一片苦心。”
莫不臣闻言微微点头:“嗯,既然你有此心, 那就改成每三日随我修习一次吧。”
桃卿:“是。”
原本每十天一次的修习莫名其妙地变成了三天一次, 桃卿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就听到莫不臣对他说:“你随我来。”
他转身走在前面, 桃卿跟在他身后,一起走向半空中宏大奇伟的六道轮回。
这座轮回是莫不臣的神国,随着他们的靠近,神国缓缓落下,吹起一阵强劲的罡风,将雪白的树木摧折得七零八落。
当这个庞然大物落下时, 桃卿才更加感觉到自己在它面前究竟有多么渺小, 就好似一只蚂蚁站在大象的足下, 哪怕他极力抬头向上看,也完全看不到神国的边缘,映入视野中的只有神国流淌的光辉。
旋转的六道轮回生生不息,在他面前展开的是人间道,透过斑斓的光芒,桃卿可以隐约看到人间道中的浮世百态。
神国中时间流逝的速度极快,人和物也缩小了成百上千倍,桃卿的心神不由自主地被神国吸引,站在流彩的琉璃幕前,着迷地看着芝麻大点的小人正在以飞快地上演着一幕幕悲欢离合。
这是一种相当奇妙的感觉,他既是旁观者,却又好像是他们的神明,随便动一动手指就可以对他们产生巨大的影响,譬如他可以摘下空中的太阳,也可以移山填海,凭空造出一座陆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