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吧,反正他那儿不用担心隐私问题,聊完了要是不舒服给我打电话我接你。”
“行。”
正好到了下班的点儿,两人又聊了几句,一起出了公司各自开车回家。
当初钟度买房子的时候考虑得很全面,特意选了一个闹中取静的小区。离公司不算远,小区环境也很不错。
钟度一直都挺满意,今天却开始嫌弃了。
此时,他独自开着车往家走,不算长的一段距离已经堵了半个小时。车窗外完全找不到长南那种安静闲适的感觉,处处都是热闹喧嚣与灯红酒绿。
他这一路莫名烦躁,好不容易回到家,迎接他的又是扑面而来的空旷冷清。
这房子过于大了,跃层公寓,上下两层,处处空空荡荡。
当初住进来时,他怕黑的“后遗症”还比较严重,到处都装上了感应灯。此时他拎着行李箱一路走,感应灯紧跟着就照亮那一方天地,但屋里清冷的感觉却没有被驱散分毫。
本是早就习惯了的事,今天却又忽然变得不适应了。
屋子太久没住人,到处都蒙了灰。小唐起初还张罗着要帮他找个家政收拾一下,被拒绝的次数多了,后来也就不再问了,只当这又是钟度众多怪癖中不足挂齿的其中之一。
不让别人来,这些活儿就都得自己干。钟度换了身衣服,从储物间里找出一些工具,开始大扫除。
抹布擦过餐桌,他开始想念迟远山为他准备的那一桌桌冒着热气的晚餐,视线扫过窗外,他又想念小院儿里总是温柔的月光和那只很爱喵喵叫的肥猫……
他开始嫌弃自己家的一切,嫌弃沙发嫌弃电视,嫌弃地板嫌弃窗台,嫌弃来嫌弃去找到了症结,嫌弃的根源当然是因为这屋里没有那个叫迟远山的人。
扔下手里的抹布,走到茶几上拿起手机正想给迟远山打个电话,屏幕先一步亮了,是迟远山发来的视频请求。
钟度接起来,没说话先笑了。
镜头里的迟远山穿着一身家居服窝在沙发上,懒洋洋地拨弄着头发,笑着说:“小唐说你下班回家了”。
“迟老师考虑一下给我装个摄像头吧”,钟度笑着说,“从公司到家里,全装个遍就不需要小唐了。”
迟远山咯咯咯地笑起来,钟度身边死气沉沉的空气也跟着动了。
他举着手机给迟远山看自己家,一边走一边介绍,只是这屋子实在没什么可看的。格局是好的,只是装修得要多敷衍有多敷衍,除了生活必需品外几乎找不到任何装饰,简单得都不如精装修的样板间。
迟远山看得心里直泛酸,不由自主地想象到钟度之前的生活,怎么看都觉得他像一棵黄在了地里的小白菜。
钟度也发现了这一点,于是把摄像头转回来,冲着镜头笑笑道:“不常回来住,没好好弄”。
“没事儿,以后有时间我帮你弄,咱不是还有松亭哥这个大设计师呢嘛。”
“行”,钟度说,“我得收拾收拾行李,你……忙吗?”
他声音有点儿黏黏糊糊的,明显是不想挂掉视频,迟远山笑了笑说:“我不忙,你收拾你的,把我放着就行,我也去阳台弄弄花。”
迟远山今天在市里的房子,前段时间一直跟钟度在小院儿住,不常回这边,阳台的花花草草都缺了水。
两人一边干着各自的活儿,一边随意地聊着天。这种隔着屏幕聊一点闲天儿的感觉意外地不错,气氛黏腻又纯情。
钟度看着屏幕里的迟远山,忽然说:“突然觉得青春年少的时候没谈场恋爱真是遗憾。”
镜头里的迟远山正在给花浇水,闻言偏头看向摆在一旁的手机,“啧”了一声问:“你还想跟谁谈恋爱啊哥?”
钟度眉眼弯弯地笑着,隔着屏幕都挡不住那蜜一样浓稠的视线:“跟青春年少的迟远山”
“那行吧”,迟远山笑了,“您下辈子赶早”。
……
距离远了,这两人却越来越腻歪了。连续十几天两人都是这个状态,晚上视频开几个小时是惯例,偶尔中午都有空的时候还要开着视频一起吃饭。
他们乐在其中,身边的人可都要长蛀牙了。
小唐和燕笑语时不时能在他俩的视频中打个照面,没几天就已经隔空互道姐妹了。两人加了好友,原本是打算吐槽各自的老板的,结果彼此的头像和名字却越看越眼熟。闹了半天两人在同一个“钟度粉丝群”里,前段时间还各自装大尾巴狼,跟大家一起讨论钟度身边那位男性友人呢。
两个小姐妹有的聊了,二位老板对此却毫不在意,势必要把爱谁谁的宣言贯彻到底。
这天,钟度回家洗完澡换了衣服,倒了杯水端着,又跟迟远山开了视频。
今天改迟远山收拾行李了,开春了,他准备出门去茶山了。
钟度就在沙发上坐着,小口小口喝着水,手机往茶几上一摆,把迟远山当艺术片欣赏。
“我总算不用穿高领毛衣了”,钟度偏偏头看着镜头里的自己说,“回来以后天天都穿高领毛衣,天热了还让小唐又给我买了两件薄的。”
迟远山闻言笑着看过来:“抱歉,我下次注意”。
他经过这段时间的“洗礼”,说起这类话题脸上已经找不出丝毫羞赧。此时面对视频里绷着脖子、格外性感的钟度,他还大大方方地截了个图。
钟度看着那张不带丝毫歉意的脸,笑着摇了摇头,又问:“多久回?”
“半个月?差不多吧。”
“回来来我这儿吗?”
听到这个问题,迟远山有瞬间的愣神,他开玩笑说:“看你想不想我吧。”
这段时间,迟远山已经想明白钟度说要走那天到底是哪儿不对劲了€€€€那天,钟度并没有邀请他一起走。
那段时间他并不忙,钟度很清楚,没有让他跟着走只能是因为钟度有什么事儿需要瞒着他做。当然,他也愿意给钟度时间,所以此时听到这个问题,他脑子里首先蹦出来的想法就是:“他需要解决的事儿已经解决了吗?”
不过他没有问。
那边钟度还在喋喋不休地唠叨着:“带点儿常用的药,胃不好出去别乱吃东西,尽量找干净一点儿的店吃,不要乱尝试那些没吃过的菌菇野菜。”
“行了哥,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儿,出个门还嘴馋啊?”
钟度笑了笑,停顿了没一会儿又说:“要不你带个保温杯吧,走哪都喝热水。”
“那不成老干部下乡了?我才32岁!”
“几岁你也得喝热水,松青可告诉我了你前天喝了冰的胃疼来着。”
“靠!这个小兔崽子。”
好好的高冷导演,谈个恋爱硬生生变成了一个€€嗦又话多的人,迟远山对此还挺自豪。
不过,钟度这段时间的状态其实远没有看上去那么好。好睡眠都留在了迟远山身边,最近又久违地尝到了失眠的滋味。
心理医生倒是给他开了药,不过他吃了以后总觉得整个人浑浑噩噩的,白天都不能集中精神工作,于是自作主张地停了,每天忍受着晚上睡不着,睡着了做噩梦,被惊醒又只能睁眼到天明的恶性循环。
短短十几天他已经熬出了黑眼圈,好在视频里看不出来。
钟度一边感谢手机功能的强大,一边也不得不开始琢磨对策。
迟远山走半个月就能回来,回来了就肯定要来北城。再不让他来他肯定要起疑心了,何况他也确实非常想念迟远山。那么这半个月他就需要把所有的事儿都处理好。
最近太忙,钟冕那边还没去见,失眠也是个亟待解决的大问题。正好明天又该去做心理咨询了,或许可以问问医生有没有不吃药也能睡着的方法……
第38章 是……因为您爱人?
隔天一早,钟度穿着一件白色薄毛衣,搭配浅灰色羊毛外套,围上了迟远山帮他挑的那条黑色围巾,以一种舒适又休闲的装扮出发去做他的第三次心理咨询。
温医生做咨询的地方私密性的确非常好,独门独院的别墅区,道路规划地像迷宫,即便钟度已经来过两次也还是差点走错路。
屋内装修风格典雅复古,一楼等待区有三面墙都是精装书,旁边还有一个大吧台,可供无聊的家属消遣。
钟度没带家属,那个区域自然没有人。事实上,整栋房子目前只有他一个来访者。这里预约两个小时都会空出四个小时的时间,前后各留出一个小时,给像钟度这样注重隐私的患者留足了空余时间。
钟度在接待人员的带领下,踏上木质旋转楼梯又穿过长长的走廊,第三次敲响了温医生的门。
温医生姓温名和玉,人如其名,温文儒雅,穿衣风格随意而休闲,全身上下找不到任何压迫感和距离感。
见钟度进门,他笑着起身把他引到沙发旁:“坐,这几天怎么样?”
他语气随意,就像这间咨询室一样,带着某种蛊惑人心的亲和力。
窗边摆着几盆半人高的绿植,白纱窗帘恰到好处地遮了光,两张单人沙发呈钝角摆放,中间的小茶几上还有一棵小小的多肉。屋内找不到任何心理咨询的痕迹,书架上摆放的是几本文集和一些小摆件,就连办公桌上都只有一盏台灯和一台笔记本电脑。
整个氛围就像是走进了一个朋友的家,自然又随性,然而这一切精心的谋划对钟度却不太管用,他一点儿也没忘记自己是来做心理咨询的。
此时,他在沙发上坐下,笑着回答了温和玉刚刚的问题:“睡得不太好,其他……还行?”
温和玉递了杯水过来:“没吃我给你开的药吗?”
“这几天没吃,吃了总觉得不太清醒”。
“每个人对药物的反应不一样,如果觉得不适应,一会儿我帮你换一下。今天我们也随便聊聊?”
从刚刚的几句对话中,温和玉心下已经有了判断。钟度脸上笑着,看上去很放松,但他双唇轻抿,说话时交叉在一起的手还会不自觉地相互揉搓。
这些细微的身体语言逃不过心理医生的眼睛,所以温和玉并不急着进行下一步,他想先建立信任基础,没想到钟度却说:“温医生,我时间可能不太多,有没有什么能快一点起作用的方法?”
温和玉多少有些意外地看向他,柔声问:“能跟我说说为什么这么着急吗?是……因为您爱人?”
钟度点了点头。
温和玉笑笑说:“钟导你知不知道你其实是非常有个人魅力的一个人,我相信您爱人一定更清楚这一点,我想他不会介意多给你一些时间的。”
“是我介意温医生”,钟度直视着温和玉的眼睛,不再伪装自己的疲惫,话说半句留半句,却让温和玉看到了他的坚持。
迟远山每次看着他手臂上的疤愣神的时候;因为他做噩梦迟远山也连带着被惊醒的时候;明明看出他情绪不对还要装作没看出来帮他粉饰一片太平的时候,还有说到某些话题时总要斟酌着避免碰到他“雷区”的时候,钟度都自责又心疼,也替他觉得累。
温和玉看了他几秒,微叹口气,放弃了步步为营:“明白了,那我们直接一点说吧。上次你跟我说你患有创伤后应激障碍,即便脱离那个环境已经将近20年它也一直在影响你,根据你描述的症状看,我认为你的自我诊断在一定程度上是正确的,但如果我们之间不能进行更深一步的交流的话,我实在没办法做出更多判断。”
温和玉是一位专业且优秀的心理医生,别说已经见了两次,大多数患者进门用不了十分钟他就能有初步的诊断。
钟度是个例外。他可以聊他的生活,他的爱人,他的电影甚至他这些年被困住的痛苦,却在潜意识里给自己筑起了铜墙铁壁,试图绕过问题本身去找一个答案,以至于温和玉没办法触及他真实的内心,甚至怀疑他是不是根本不想治疗,但此刻看着钟度那双执着的眼睛,他知道不是的。
他只是被困住太久,习惯了藏起伤口生活,习惯了自己承受痛苦,已经不知道如何求救了。
基于此,温和玉放缓了声音说:“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也不要觉得这是个多么不可战胜的疾病,你只是有点儿不太愉快的过去,这没什么大不了,直面它、战胜它就好。”
钟度愣怔片刻,不自觉地去触碰手腕上戴着的手串,沉默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说:“我尽力”。
“没关系,我们一步一步来,如果你觉得聊具体的事儿有压力,我们可以先一起回忆一下那个场景”,温和玉说,“你可以闭上眼睛,靠在沙发背上,放松一点,我这儿很安全,不会有人来打扰我们。”
钟度点点头照做,嗓子有些干涩,他没有说话。
眼前是一片黑暗,温和玉轻柔的嗓音在耳畔响起:“可以告诉我对你造成困扰的事情发生在哪里吗?”
“我小时候的家……那间地下室。”
“那间地下室是什么样子的?”
钟度有一会儿没说话,温和玉看到他睫毛颤着,双手用力抓着沙发扶手,指尖泛了白,开口时声音都在抖:“空荡荡的,地板潮湿又肮脏,光线很暗,墙上画着一些狰狞的画,空气中总是有股腥臭、发霉的味道。”
“你记得自己为什么在地下室吗?”
钟度咬了咬嘴唇,摇摇头没说话,温和玉于是又问:“地下室里只有你自己吗?”
“不,有时候有鸡,有时候有鱼,有时候有小白鼠,不过它们都快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