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呢,我觉得你还是别熬他太久,他现在是真困难,你还让他受气。当心朋友做不成,反而生出怨怼。”
南少虔此时回想,也觉得自己略冲动,可想起那并排的两个名字,他按捺不住心里的妒忌。
“我有一堆的好东西要给他,让他等一等有什么关系?”不设点障碍,怎么会知道珍惜他,“这么多年,我每天都这么等。”
何箴瞥他一眼,心想,那能一样么,你的委屈是你上赶着去受的,那么多年,怎么就能那么爱呢,跟喝了假酒似的,越喝越美,就快醉了吧你神经病!
“随你便,别到时候偷鸡不成蚀把米又跟你大学时候似的来找我借酒浇愁就行,我年纪上来了,再也喝不动了。”
“师兄,”南少虔站起身,紧紧揽了揽何箴的肩膀,推着他往外头走,低沉磁性的声音道:“这些年多亏有你。”
“人早走了还拿腔拿调的……”何箴很受这套恭维,但还是警告,“老江说多少遍了,私下喊喊可以,外边不行。什么兄弟同门的,喊出来显得咱们像个家庭作坊,不高级懂吗?”
南少虔也是才意识到自己还拿着台词腔,颇哭笑不得,恢复本来声线,低声嗯了一句。
他的本音其实也不难听,清亮昂扬,珍珠滚玉盘似的,很圆润,唱过戏的都这样,声儿通透,年轻当然好,但未免失了些沉稳。
人总是想在中意的人面前完美出现,为了预备和尤因的见面,他特意捏了好几种深沉声线,何箴听过以后,选定了这一款,评价:就这个吧,最不做作。
边往外走,南少虔痛定思痛地琢磨,自他从走入镜头起近二十年,永远有拍不完的戏等着,休假也从不轻松,他以己度人,对尤因的帮助从来都是松弛有度,不叫他受一点点的奔波之苦,却原来尤因不喜欢悠闲日子,可之前不是过得挺开心的,为什么突然变了?
那么想办法把他捧红?
偏偏那格木已经走了,尤因身边现如今没有他放心的人,嵋乔有关音乐经营的有效证件又仍在审批中。
南少虔的眉心蹙着,一个模糊的打算逐渐成形。
先熟络起来,等到尤因合约到期,把他签到自己旗下……必定是要闲置一段时间的,等嵋乔能开展音乐出版方面的业务了,尤因想做歌,还是想开演唱会,想干什么都行。
蒙昧的前路终于破出一丝光亮,想到以后可以在一个公司抬头不见低头见,即使只能远远寒暄,南少虔的眼底不由得生出笑意,认为那也很好很好的。
说着出了餐厅,餐厅这层楼往上都是酒店房间,俩人一前一后往电梯走去,没几步,南少虔感觉到身后悄悄地,神出鬼没地冒出来了个人,从落后他几步,到迅速凑近,和他并上肩。
南少虔余光早就瞟见了,等走至无人的电梯间,脚步默默停顿下来。站住以后,他侧头,心跳如擂鼓,垂眸,面上却冷若冰霜。
尤因偷偷的,见不得人似的,隔着半米远望着他,渴求地说:“南老板,我知道你在介意什么了,都是我的疏忽。剧本我重新制作了一份,你看看吧,我把内容改过来了,真的,我是真的诚心诚意邀请您。”
何箴走着走着旁边的人不见了,回头一看,南少虔旁边突然出现了一个帅哥,仔细一看,鸭舌帽,棕色小卷毛,锃亮的一双眼,不是尤因是谁?
他当即张大嘴忍不住瞧了眼南少虔的表情,平静高傲,高深莫测,确实像朵拒人千里之外的高岭之花。
但他知道这小子心内一定在暗暗高兴。
他一边鄙夷,一边忍不住暗暗纳罕,还真让南少虔说着了,什么南老板,南神棍吧,尤因还真又来了。
不,他又想,返回得如此快速,应该是压根没离开多远。
恒心倒是可嘉。
南少虔静静地盯了尤因三秒钟,在对方希冀的目光里,勉为其难地伸手接过剧本:“我看看。”
是崭新的纸张,宣白,边缘甚至有些刮手,带着空调的冷和手心的暖,南少虔缓慢地翻开一页随便看了看,果然,他的名字已经替换了陈辛€€的。
心里涌出一丝愉悦,他用余光瞟一眼尤因,对方光洁的脑门上浮着一层透明的汗珠,这附近是景点,饭店多如牛毛,文印店却不一定,或许要跑很远才能找到一家。
莫可名状的,他突然有些后悔,做什么为难人呢,外面那么热。
“看到了吗?”见他出神,尤因忐忑发问。
“什么?”
“我的诚意。”
看到了,南少虔的目光逡巡过他挺拔鼻梁上的汗珠和灵动的眉眼,喉结微微动了动,确实是很多的诚意:“就非我不可么,那么想我当你的男主角?”
确实是非他不可,这地儿偏僻的,也找不出第二个肯听他忽悠的人了。多正常的话啊,可到了南少虔嘴里怎么怪怪的,黏糊,暧昧,后面那句他差点幻听成那么想我当你男人?
尤因心里砰砰打鼓,但这时候,南少虔就是真这么说了他也只会疯狂附和。
他点头如捣蒜:“非你不可。特别想!”
何箴走过来,问:“什么什么?”
“南老板答应我了!”尤因双手攥拳,何箴面善,对他说话也一直很温柔,他一下子没拿何箴当外人,报喜似的兴冲冲说。
“啊……”才说要磨砺尤因,人家才二登殿就屈服了?何箴面带微笑:“南老板可不容易打动呢,你很厉害啊。”
尤因的笑容很大,松了口气的点点头,他也觉得自己挺牛逼。
那模样,生机蓬勃,像株从暴风雨里坚挺过来的小树苗,整个人挺拔又阳光,让人光看着就心里热腾腾。
南少虔静静地,偷眼瞧着尤因的侧脸,心里被什么挠了似的,冒出一种欲望:要是尤因只看着他就好了。
他问:“尤因,什么时候开工?”
尤因的目光马上从何箴挪到南少虔身上。心里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下一秒回过神来,南少虔叫的不是尤蓝,而是他户口本上的原名。
他心里有一丝疑惑,但只是一闪而过罢了,兴许是南少虔在他离开后对他产生兴趣上网查了他的资料呢,那并不是什么秘密。
他双眼闪着光,蓄势待发,扬声道:“马上,可以吗?”
何箴瞪大眼睛:“!”
南少虔长眉微挑,也很惊讶。
两个人都不做声,尤因突然就有点心虚,确实太仓促,太快了,连坐下来看剧本签合同的时间也没给人留出来,没有哪个甲乙方是这样敲定合作的。
他正想咬牙说明天早上也行,至于今天浪费的场地费,他的心里在滴血,就当为当地旅游业创收了。
南少虔顿了顿,抬眼,沉静道:“我需要换身衣服。”
尤因消化了一秒钟,马上重新支楞起来,响亮地答应着:“好,我就在下面等你。”
说着,他上前一步给大佬按电梯,等待电梯下来的期间,又从背包里掏出一份装订的文件和一支笔,双手递给南少虔,老老实实,像个苦哈哈到处跑秋招的时髦大学生。
“这是合同,你可以上去仔细看看再签,假如有哪里不合适就跟我提出来,”说着说着声音放低了,颇有些羞涩,“我的预算有限,但给你的待遇是我能做到的最好了,要是不满意的话也还有商量的余地。真的,真的真的万分感谢你能答应我。”
南少虔顿了顿,可有可无的轻轻嗯了声,接过合同,剧本他尚且还有几分兴趣,但合同,看也没看,只捏在手里。
“签完再带下来给你。”
其实现在他就想签,当着尤因的面签,但急功近利的渔民往往不可能满载而归,他知道自己需要保持耐心。
第11章
电梯门缓缓打开又关闭,最后一丝缝隙合上。
空无一人的电梯厢门前,尤因先是原地安静站了三秒钟,楼梯间的窗户打进来的阳光打在他放在腿侧的手上,光线几不可察的从第一指节攀爬到第二指节,他才终于稍微动了动,像从一场车祸里,从猛烈的撞击里回过神来,缓缓抬起自己的手,瞪大眼睛盯着自己颤抖的指尖。
操,他居然和南少虔合作了。
南少虔的彪炳履历又在脑袋里拉起金光闪闪的横幅,尤因蹲下去捧着脸深呼吸好几口气,又起身原地转圈用手给脸扇风降温,却还是压制不住内心的澎湃和欣喜。
他的脑袋也晕极了,不知道是晒的,还是让好消息轰的,像有人拿五百发烟花在他脑壳里举办庆典,为了让大脑清醒一点他禁不住原地蹦了两下,边笑,边低声骂了句:“靠,大靠特靠!”
电梯内,何箴按亮楼层,再转身,南少虔正抽笔,他凑过去,还没看清字儿,南少虔已经在乙方签名处龙飞凤舞写下了自己的大名。
“我说……合同我都没看一眼呢。”何箴目光失望,看清楚里头是什么条款了吗就敢直接下笔。
南少虔人高马大地倚在电梯厢壁,眉峰微挑,大掌一抬,把薄薄的几张纸拍到师兄胸前,意思是看吧。
“都签完了我还看个屁。”说是这么说,何箴还是翻了翻合同粗略看了看内容,过了会儿,惊讶:“一百万!就请你拍个音乐短片?顶上他一两年通告费了吧。”
还得是行情好的时候才赚得到。
比起市场上南少虔的身价当然是完全不够看的,但正如尤因自己所说,这是血本,他确实给出了自己能给的最好待遇。
边翻,何箴心里微微异动,尤因在他心里的印象,说实话,基于南少虔的沉溺,并不那么正面,模糊到经常想不起脸长什么样,只记得外貌不错。
一个偶像。
男狐狸精。
没了。
但今天短时间的接触下来,别的不说,尤因做人是极厚道的,待人谦卑有度,并且有韧性,南少虔若是冷脸,有时候他都不太敢触霉头,尤因却还敢再来,有两分胆色。
投喂太多年,他惯性把尤因当成动物园里的饲养金丝雀,可这番断掉供给,他发现,这只美丽的鸟雀竟然还能搏击长空。
他欣赏这样为自己前程进取的男人。
“那么多?”南少虔眉头一皱,又从他手里把合同拿回去,凝目瞧了以后,唇角颤了颤,沉默两秒钟,扯出一丝笑,轻叹:“真那么多。”
那心疼劲儿,得意劲儿,何箴简直看不下去。
电梯一到,何箴马上率先出了轿厢,八字还没一撇他就快被爱情的酸臭味溺死了,以后这俩人要是真有点什么,可真是不用活啦。
南少虔脚步迟迟,慢吞吞缀在身后不远,冷眼觑见何箴刷卡进门,身影消失在视线里,慢慢掏出手机,翻到签名那一页,抬高手机,镜头聚焦,咔嚓咔擦。
行事悄无声息,若是何箴这时候猛的一个甩头看,少不了又要骂他一句没出息。
艺人都会练习签名,但签署一些具有法律效应的文件,比如合同,一般还是会被要求用楷书。
尤因的字写得很好,采访里透露过是打小练就的书法,大学时候南少虔也确实在公告栏上见过他的字,骨力劲健的柳公权,板书端正不失机锋。
他自己的字也不差,遒劲有力龙飞凤舞,两组名字并在一起,一内柔一外刚,如何看如何登对。
南少虔满意至极,像给结婚证拍照,郑重留影若干,小心另存一个文件夹。做完后,若无其事地收起手机,面无表情走进房间。
回程是坐南少虔的保姆车走的,作为甲方,却搭乙方的顺风车,够寒酸的。
但拘谨归拘谨,何箴提出邀请,尤因也只是愣了愣,然后默默取消刚预约的网约车,老实坐上南少虔的保姆车。
搭个车而已,他几斤几两谁还不知道,没必要扭扭捏捏。
何箴副驾,尤因和南少虔并排。落座时察觉到南少虔朝他瞥了一眼,目光似有深意。
尤因下意识抬头,正好与南少虔不经意对上眼,一瞬间心脏立马不可抑制颤了颤,像玩射击游戏的时候拿倍镜瞄人结果却从镜头里发现别人的狙击枪正锁定着他。
原来他才是那个猎物。
惊悚。
说实话,尤因是有点怕南少虔的,南老板体型大他一轮,肩宽像Super hero,又惜字如金,让人很猜不透心情如何,所以他不敢轻易搭话。
视线交汇停滞一两秒,躲不过了,才率先开口,羞涩地说:“谢谢。”
谢谢南少虔搭他一程,也谢南少虔的雪中送炭。
难以言喻,但确实万千感激。
南少虔没说话,微微点了点头当作回应,然后挪开视线,侧头望向了窗外。
他们正过桥,海天一色,风景很好看。
尤因惴惴的心重新落回原处,又琢磨,或许也没有什么深意吧,说不定只是随便一瞟,人家都说眼睛好看的人看柱子都带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