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看到南少虔喝醉,很巧,仍和尤因有关。
那次颁奖晚会后没多久,尤因这个何箴只听说过名字的男大学生机缘巧合下也进了圈子,用的艺名。
他狐疑极了,去问过南少虔,南少虔没表现出惊讶,看得出应该是早有关注,但否认了尤因进圈和自己有关系。
他转念一想,也是,假如他有个珍爱的人,才不舍得放到这种红男绿女的圈子里抛头露面。
本来没他什么事儿,但后来南少虔不知道哪打听来的他堂弟也在华创,就来求他,说师兄,我只信你,帮帮我,我要让他的路走得稳稳当当。
他其实不愿意,但南少虔目光恳切,紧紧握着他的手,他还能说什么呢,他和南少虔是从小到大的情意,这份兄弟情融进骨血了,总不能因为看不惯南少虔在一个男人身上犯浑就刮骨放血,叹了口气,麻溜地找他堂弟喝酒办事去了。
事儿是办成了,但毕竟不是一个公司的,托关系把孩子从普通班送进重点班可以,但那格木对艺人的具体安排,就不是他们能左右的了。
因为年轻吧,外形条件上佳,尤因被送去韩国待了近两年。
那一年,也正好是南少虔的上升期,幼年的成就对长大以后的南少虔并没有多大加成,刚凭三座金奖杯在影圈站稳脚跟的怪物新人,后续的作品供给才是保证长线发展和地位的关键。
如山的工作压力下,南少虔被迫慢慢振作起来。
他一恢复正常,何箴就不再手软,代言、进组,所有商务活动马上无缝安排上,南少虔大概也对他感到歉疚吧,以前总会在拍完一部戏以后要求休息一两个月,那年屁都没放一个,他给什么任务就接什么,最多在剧本和选角上发表几句意见,陀螺似的连轴转了特别久。
一年的全年无休得到的结果就是,次年所有黄金档都能看见南少虔的身影,何箴眼睛毒辣,挑选的四部电影没有一部被积压,男主男配,每个角色几乎都可以拿出去当代表作。
拿奖拿到手软这句话也不再是夸张手法,狂扫各大奖项入囊后,南少虔在年轻新生里不可撼动的龙头地位就此奠定。
媒体给出的商业价值判断是,只要不作奸犯科违法乱纪,至少五年内南少虔都会毫无疑问站在顶峰,各大电影制片人在选择青年男主时的first choice。
用江谡乔的话来说则是:“咱们南老板的黄金时代,滚滚而来了。”
名利场上,各位甲方大佬的酒杯再次开始向何箴倾斜,身傍南少虔这块金招牌,恭维声那是少不了的,在觥筹交错间谦虚微笑时,他终于觉得送给那格木的那瓶有价无市的珍藏茅台物有所值。
并且,他迷迷糊糊悟出一个道理,帮尤因就是他娘的帮他自己啊,尤因这块鲜美的胡萝卜,只要还吊在南少虔眼前一日,南少虔这头倔驴就会永远向前。
同年,他们所在的公司嵋乔传媒成功上市,尤因也通过一年多的练习顺利在海外出道。
自从把尤因打包到那格木手上以后,何箴其实就再没过问。
也不用问,一看南少虔闲暇时候的消遣就知道了,南少虔手机里播的东西永远是尤因的视频,有时候是跳舞,有时候是综艺,屏幕上满满当当都是韩文。
一个打小学京剧的演员,见天地面无表情眼睛发亮地盯着一堆花花绿绿的人看,那场面,古代人看美国大片似的,别提多另类。
他就懂了,南少虔虽然不开口,心里肯定不死心呢。
只是再不死心,明摆着,那就是没有结果的事情啊。
他心里是这么想的,可这些年下来,见证南少虔醉过痛过执念反而愈来愈深,尤因的现况也有了他一份助力,做为半个局内人,劝人放弃这种话是万万再说不出口了。
他的态度永远是劝分,既然这种话再不能讲,留给他的选项就只有沉默。这一缄默,一直到尤因传出恋爱消息才算完。
做为艺人,还是偶像,这种好事当然是不能官宣,但都是圈内的,八卦跑得比飞机还快,更别提他经常特意打听着。
甫一听说,他几乎是兴高采烈地告诉南少虔,尤因本人或许都没他高兴,他想,这回南少虔该死心了吧。
是的,尤因确实是南少虔的某部分动力,他承认,但不妨碍他看不惯这个人。
这两个人太不配了,南少虔风华正茂万千星光,追逐而来的人投进海里恐怕能造出一片新的人工大陆,却被一个男人迷住,还是一个妖里妖气的爱豆,他觉得简直荒唐。
而他这么着紧南少虔,也是有原因的,其实不止是他,整个嵋乔公司上下都紧张南少虔。
南少虔五六岁随爹妈来到军区大院,正好住他家隔壁,夫妻俩平常都忙,都是老乡的缘故,常托身为家庭主妇的他妈帮忙照看。
他那会儿十岁上下吧,猫厌狗嫌弃的年纪,被爸妈扔到前面胡同的京剧团学戏消耗精力,南少虔不爱说话且怕生,就跟他熟,他走哪跟哪。
反正也不耽误事儿,他就常带着这个小尾巴一起去剧团。
刚开始南少虔只是坐在小椅子上听,后来被团里几个无所事事的师兄师姐们逗着玩儿,唱老生的江谡乔尤其爱和南少虔玩,甚至擅自教了南少虔开嗓,那之后,南少虔慢慢开始尝试自己开口唱。
有次没留神被他们师父听到了,兜头先把江谡乔骂了一遍,没拜师就传艺,坏了行规!
然后和蔼地去问南少虔愿不愿意拜师学戏,南少虔稚嫩但严肃地点了头,师父又拄着拐杖亲自去问南家爸妈的意见,南家爸妈没把这个当回事儿,觉得能有个免费的兴趣班还不错吧,还有人帮忙管孩子,就这么定了下来。
拜师茶还是何箴给倒的,南少虔来了,他就不是院里年纪最小的了,江谡乔跟他争着倒茶,没争赢。
师兄弟们一搭伴儿就是七八年,期间南少虔被院里一个领导家当导演的儿子发掘,被拉去演了戏,据领导本人描述,他这个儿子是“不入流,是“不务正业有辱家门”,现如今来看,却也是响当当的大人物了。
南少虔就那么变成了个小童星。
繁忙的行程没能影响南少虔对学戏的执着,一放学放假就往嵋山京剧团跑,和他们一样去演出,去唱堂戏,直到他高中毕业,师父去世了,剧团解散之前,他们师兄弟的课余时间一直是这么过的。
之后他就去读了大学,学的会计,刚考到初级证准备去银行上班,被突然出现在他家门口西装革履的江谡乔逮进了他开的新公司。
那时候他才知道,天天这家蹭饭那家蹭饭的混世魔王,原来他妈的家里有矿。
他陪江谡乔一个个去找他们当时剧团的旧人,其中大部分人都已经有了自己的生活,毕竟剧团解散了五年,少部分人,刚大学毕业没来得及找工作的,或者本身就是艺术行当的,跟着他们创了业。
南少虔是他们第一个找回来的,正读高三呢,早前南少虔在电话里提过,有几家大公司几年里一直在接触他爸妈,想签他。
南家父母没同意,说等南少虔考了大学再说。
他们为此隐隐担忧过,虽然有幼年的情谊在,但他们毕竟刚起步,跟大公司比简直不够瞧。
可南少虔不假思索就点了头。
江谡乔欣喜地立马拍他的肩膀,笑骂:“靠,我就知道咱们少闺门一准得答应。”
南少虔没变声前嗓子细,跟师姐一起学的闺门旦,一开始喊他小闺门,名字里有个少字,就变成了少闺门。后来南少虔的影迷们管南少虔叫南老板,其实也有这个原因在,旧社会里,管喊得上名儿的角儿都叫老板。
他当时也很高兴,呲牙咧嘴,温吞笑说:“我也没说他会不答应吧。”
南少虔还是那么不苟言笑,他们两个二十好几了还不着调的师兄兴奋地笑闹,他只静静地看着,笼在冬季蓝白校服衣领里的下半张脸清隽而棱角分明。
南少虔大学入学没多久,嵋乔也正式上了轨道,他成了南少虔的经纪人,俩人从此更加焦不离孟。
而尤因是杭州人,上大学之前就没来过北京,他敢拍胸脯保证,南少虔和尤因绝对没有任何相处和发展暧昧的时间和空间,所以他一直疑惑,就只是学校里的偶尔几次见面,就能那么爱吗?
他也看过照片,就是普普通通的一个帅哥,顶多眼珠子亮了点,身条顺靓了些,不是什么绝世美人。
何至于把南少虔迷得这么五迷三道?
他还记得自己敲锣打鼓告诉南少虔那消息时候的场景。
那是在片场,隆冬的内蒙古,野地里临时搭的化妆间,外面的雪积得比脚脖子还高,他掀开帘子兴冲冲走进帐篷,室内没有信号,南少虔坐一把小椅子上,罩着件军大衣边伸一只手烤火边看纸质剧本,他走过去,喝了口热水,把打听到的都说了出来。
对方是个制作人,比尤因大两岁,俩人一起合作过一个音综,原来他喜欢姐姐这款。
在此之前,他们其实早就知道了尤因回国的消息,三四个月前的事情了,中韩参半的新人男团,Charon的营销铺得满网络都是,不消特意打听就能有所耳闻。
尤因刚回国第一个月,本来有个颁奖晚会,Charon确定要去,他们也受邀了,但实在请不到假,这个戏刚开机,导演又是出了名的严格不喜欢演员轧戏,而且拍摄地点在深山老林里,时间上也赶不及。
确定不能出席的那天,南少虔没说话,但看得出心情低落,又是他安慰的,说不急于一时。
这么一想,他这些年真是太难了,哪有经纪人他妈的隔三岔五给艺人做心理疏导的,也就是他把南少虔当他亲弟弟疼,不然早逼着人去看心理医生了。
可事情往往就是在“一时”之间发生的变化。
说来也是命,何箴现在回想,就是天意弄人,谁知道男团这股风刮了那么短一段儿时间就消失无踪了呢,又有谁知道,他们密切关注了好几年的一个人,只不过几个月没注意,就在事业失意的时候找女人谈起了恋爱。
那天说完,何箴注意了很久南少虔的状态,或许是近两年的沉淀南少虔有了长进,闻言什么反应都没有,只是冷淡地点了点头,然后就继续走戏。
结果第二天晚上,女主角杀青,导演给全剧组放假一天,他一个没看住,南少虔就把自己喝得烂醉,拎着酒瓶子,走到零下十几度的室外,醉懵了,往雪地里一躺,嘴里冒着雾气,眼泪流出来,霎时就在睫毛上凝成霜花,他把人拖回去的时候,热水往脸上泼了好几轮,南少虔结冰的上下眼皮才颤颤巍巍睁得开。
那时他才知道,确实是有长进,只是不是他以为的那个长进,而是演技长进了!
南少虔讷言沉稳,什么事儿都放心里,当初如果不是喝酒了,他那份苦涩的暗恋,何箴估计自己到现在都还被瞒在鼓里。
这小子太能忍,之前伤情的时候还会抱着他默默流泪,知道他不赞成以后,眼泪干脆只往肚子里流了。
自那以后,他对于南少虔是彻底没了指望。
一个人,如果刚学戏,拿稚嫩的腔子唱“今生难了相思债,一寸柔肠一寸灰”的时候就咬紧牙关眼睛通红,听师姐念“前世未修姻缘债,今生云雨梦阳台”甚至于攥紧拳头擦眼泪,那么他长大成人了,逃不过痴情二字的裹缠也是命里带的。
别提他这个小师弟还是个戏痴,这么个情种,情窦开了,爱上了,除非得偿所愿,否则如何能看得开呢。
渐渐地,他竟然也开始希望南少虔能得圆满,即使知道对方是直男,这事儿太难太难。但就算实在没有可能,他也赞成南少虔再试一把,伤狠了,彻底断了,也是好的。
第10章
“万一他就是把我给屏蔽了,你打算怎么办?给他把那个小模特弄回来,还是狠下心就让他开这个天窗?”
“不怎么办,”南少虔语气平稳,端起桌上一盏小白瓷杯,里头有酒,他一饮而尽,脖颈上,突出的喉结滚动几番,“我就去自荐。”
他长了腿,就是用来走到尤因面前去。
在北海的艺人不多,但也有几个,没了一个楚获,其实也轮不到他。
他在尤因的认知里,是属于一辈子结交不到的那种人。他只是想试试而已,没想到尤因对这张单曲竟然这么用心。
态度那么急迫,看来转行的话不是假的。
想到这里,南少虔不苟言笑的脸上闪过一瞬间的黯然和后怕。
如果不是这次他坚持要来北海,或许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听闻尤因退圈的消息,就像四年前得闻尤因恋爱的噩耗。
自荐?何箴无声比了个大拇指,他就知道还有后手,南少虔怎么可能放弃,牛,真牛。
南少虔抿了口酒。
“大早上就喝酒,”何箴把牛奶往他面前挪,“把这个喝了,护胃。”
南少虔扫了一眼,装作没看见,又倒一杯酒,当地特产的白酒,喝完,歪头啧了一声,烈,但不辣口,酿得确实还不错,叹道:“还成,尝尝?”
何箴摆手婉拒。
南少虔于是自斟自饮,扫他一眼:“忍忍,等我和他熟了……”
畅想着,抑制不住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轻声道:“有了联系方式,就没你什么事儿了。”
“疯子。”何箴用怜悯的眼神看了他,摇摇头说:“有了电话他就能一下子嘎嘣喜欢上男的?”
“你怎么想的比我还美?”
南少虔面露惊讶,尤因讨厌同性恋,他清楚得不能再清楚。
现阶段,他只是想占个朋友的位置。
突然想到什么,南少虔皱皱眉,指责何箴:“你刚才对他说太多话了,他……经历的事太少,胆子不太大,刚认识你就那么热情,会把他吓坏。”
显得他们别有目的。
你冷着脸才会吓坏他吧,何箴冷哼一声,又想,为什么尤因经历得少,原来你也知道自己对他的保护太过度。
“还不是你的功劳,哪个没背景没人气的艺人不是自己到处去求通告,就是你我混得都没那么滋润,天天躺家里就有工作送上门,劳逸结合,不知人间疾苦,给他养的像个无忧无虑大学生。”他看了都羡慕,忍不住唱衰,“喝吧,我看你这大尾巴狼能装多久。”
说了一大堆,都是老生常谈,明里暗里嘲讽他没出息。
南少虔不乐意听,左耳朵进,右耳朵全出了,他给的再多,尤因不喜欢有什么用,还不是要离开这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