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家兄弟本不是杜飞那起子犯了事为了躲避官府当山匪的人,这哥俩脾性憨厚老实,莫说提刀杀人,便是做些搬尸的活计,也吓得两股战战。
好在他哥俩一等一的勤劳肯干,大当家这才没打杀了他们,留在寨子里做些粗活。
听完田大的讲述,虽不知真假,处境颇有几分相同的殷停仍是产生了几分不忍,一时不晓得该如何处置这两人了。
话又说回来,一开始带这两人出来就是为了避免被人发现的不得已做法,原也没考量妥善的处置办法。
他回过头去见麻烦精,却见她早早别开了头,一副交给他处置的模样。
这下彻底犯了难,在田大压抑的啜泣声中,他走向麻烦精,试探着比了个刀横在脖子上的动作。
祝临风手一翻,腰间玉佩一道白光闪过,只听“咣当”一声响,一把没有刀鞘,泛着锃亮寒光的宝剑砸在地上。
殷停唬了一大跳,面上有些讪讪,他只是觉得做这个动作很有杀手的冷酷帅气,真让他杀人,便是再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
那厢,骤见宝剑的田大吓破了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尿骚味。
祝临风狠狠剜了殷停一眼,那眼里的意思是,看你做的好事!
随后,转身走出了胡同。
殷停摸了摸自己鼻尖,来到田大身边,指着不远处的宝剑,“兄弟瞧见了,那位姑娘可不是凡人,有凭空变出宝剑的仙家本事,若是惹了她,啧啧。”
殷停还想再说几句,田大已吓不住了,胯下又淌出股黄汤,涕泗横流地求饶道:“求仙老爷饶命,饶命……”
忍着骚味的殷停怕把人吓背过气,忙话锋一转,说道:“你只消发个誓来,不会把我们的事说出去,就放你走。”
田大忙发了几个五雷轰顶的毒誓,顺道帮他兄弟也发了。
殷停还不放心,补了一句,“劝你们别自作聪明,若是违背了誓言,仙子自有法子知晓。”
田大又是一阵赌咒发誓,就差用手掏心窝子,捧着心脏证明自己没有异心了。
说来话长,实则时短,从他们打晕田家兄弟离开,再到威胁完哥俩,不过过去刻把时辰。
殷停找到站在胡同口的祝临风,问道:“你知道那魔修藏在何处吗?”
“时候到了,他自会露出马脚,”祝临指了指还在胡同里的田家兄弟,说道:“叫那两只凡人起来,让他们出城。”
殷停心里顿时不是滋味儿,心说,我百般央你让我出城你不松口,如今对他们倒善心大发了,合着只针对我一人。
埋怨归埋怨,但他明白,天平不是善地,田家兄弟若留在此处,说不准会丢了性命。
田大扶着他晕倒的兄弟田二,亦步亦趋地跟在两人身后。
转出胡同,两侧屋舍现出模糊的影。
祝临风似半点不心虚,翻手变出颗硕大夜明珠扔给跟班殷停,权作照明,自己姿态闲适地走在街道上。
掂了掂珠子重量,殷停忍不住咂舌,心说,狗大户。
他不禁想起了被搜走的芙蓉花冠,顿时心痛如绞,他略放缓步子,走到田大身边,他没记错的话,就是这俩兄弟搜得他们身。
当时情形也古怪,两人没去搜富丽堂皇的麻烦精,反正而将他上下脱了个干净。
“哎,田大,问你个事呗,你当时从我身上搜去的冠子呢?”
田大细细想了一番,犹豫道:“未曾拿去什么冠子呀,只仙老爷身上拿走了个石块,可要紧吗?”
什么?石块?联想到山匪对麻烦精的穿戴视而不见的模样,殷停有了个猜测,说不准是麻烦精在物件上施展了障眼法,外人瞧了她只觉是粗布荆钗,花冠也是石块。
那冠子很可能还能找回来!
殷停眼珠子一亮,追问道:“好兄弟,你把石块子放在何处,可还记得?”
“记得,”田大老实道:“放在灶房里压水盖。”
问清冠子去向的殷停心下泛喜,哼着小曲,小跑到祝临风身边,稍微落后半步。
祝临风显然是把他们的对话听了个分明,头也不回道:“俗不可耐。”
殷停心情颇好,应承了句,“小的本就是俗人。”
祝临风重重哼了一声,不再理会他,仿佛和俗人说话会平白堕了清高。
不搭理自己正好,落得自在,殷停抱着夜明珠四处乱看。
街道两边都是统一制式的屋舍,高一边高,宽一边宽,且家家门户紧闭不点灯烛,瞧着分外压抑。
像是座鬼城。
再联想到城里有吸人魂魄的魔修,他感到阵背脊发寒,悄悄把祝临风跟得更紧,无声念着阿弥陀佛,佛祖保佑。
说全没瞧见人也不恰当,他们见到了许多夜间巡逻的卫兵。
这天平城守卫极严,每刻钟,便有身穿亮甲,手持风灯的卫兵成四人方阵来回巡视
初时,殷停和田大怕得不行,但他们发现,只要不做多余的动作,贴着街边沿走,在夜明珠光芒的笼罩下,守卫竟对他们视若无睹。
夜明珠是件宝贝,殷停抱在怀里,细细踅摸,眉尖却锁了起来。
用夜明珠来隐藏行踪,乍一看似乎很合仙家的手段,但殷停却觉得,此举相较于麻烦精之前的行事来说过于张扬了些。
麻烦精这人,在细枝末节上虽矫情,但在大事上却不含糊。为了不惊动魔修,她能屈尊和山匪混进城,行事上处处小心谨慎,但现下的出格举动倘若被魔修发现……
殷停若有所思地看向田家兄弟,该不会是为了他们吧?
为了将他们送出城,宁肯增加行踪暴露的风险?
殷停兀地笑了下,祝临风不耐烦地加快脚步。
他不以为意,心想,也不是那么讨人厌嘛。
不再看麻烦精,他捧着夜明珠,大着胆子观察值夜的卫兵,不知是否天太黑看花了眼,他总觉得这些卫兵脸色有些不大好,印堂处发黑,眼下黢青,一副命不久矣的倒霉像。
几人转到了一处屋舍门前,开门走了进去。
屋里的简单的摆设落满了灰尘,显然主人家已很久没回来过了,靠门的供桌上,摆着尊殷停熟悉的明水法王像。
视线被法王像吸引,殷停脚步顿住,心想,这里也信法王?
祝临风没等他,带着田家兄弟一通乱拐,来到屋内土炕前,指了指炕上的茅草席子,示意田大拉开。
注意到几人不见,殷停从木雕上收回视线,听着动静寻进屋内。
一进门,他便看见炕上赫然有个黑黢黢的地洞。
地道?殷停心下一动,面上不动声色地上前来,拉着田大解释。
麻烦精曾说过,她师门中误闯进了一只凡人,大抵这地道就是那位好运老兄逃生用的。
明白过来的田大对着两人千恩万谢,带着悠悠醒转的田二,钻进了地道。
殷停盖上席子,爬下土炕,拍干净身上的灰,笑着说,“少主,我们走吧。”
这时,祝临风突然直直向他看来,眼神中透着股凌厉,声音被夜色染上几分寒凉,
“殷停,我若是你,便不会起不该有的心思。”
殷停心下一沉,藏在身后的手暗暗攥成拳头,假笑道:“少主说哪儿话。”
祝临风垂下眼皮,说:“没有最好。”似乎刚才的警告仅是她一时兴起。
“自是没有!”信誓旦旦的殷停,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
眼前的之人,有些许麻烦,些许矫情,些许傲慢,些许天真,但她绝不是富贵人家的走失的娇儿,而是货真价实的修仙者。
第8章 褚洄舟
白日里,鬼城般的天平城终于有了几分繁荣城镇的烟火气。
青石铺就的大街上,小摊小贩络绎不绝,只是瞧着气色不大好。
藏在暗处观察的殷停,徒手从墙面上抹了把灰,将自己眼下和面颊涂黑,整个人看起来无精打采。
他从藏身的犄角走出,试探着往城门的方向走去。
经过一上午,他锲而不舍地把位于天平城四个方位的城门摸排了个遍。
最后黑着脸,坐进了一家茶摊,要了壶最便宜的粗茶,倒上海碗,郁闷地一饮而尽。
这天平城简直是个准进不准出的铁桶!
高大的城墙将天平城包围,他沿着走了一圈,处处严丝合缝,连狗洞都不曾瞧见个。
城门在东西南北各有一处,但每处城门都紧紧封死,并派有重兵把守,零星有人进城,只开城门下的一处小角门。
想和松阳县一样混出去肯定是行不通了,殷停重重一摔碗,本就是预料之中的事,他也没如何泄气,拖着腮盯着路边行人出神,思绪发散开了。
这天平城是天平义军的老巢,在朝廷里挂了号的反贼。朝廷的律法公文管不到此处,便是里面无端死再多人,朝廷也收不到半点风声。
便是收到了,朝廷也不会为这群反贼大动干戈,巴不得再多死些,让这颗烂疮消弭于无形才好。
如此一个三不管地带,正是魔修肆意弄鬼的乐土。
倘若殷停不是良知尚存的凡人,他一定给这位不知名的魔修拍手叫好,仁兄真是好手段!
心思如此缜密的魔修,会藏身在何处呢?
殷停收回视线,指尖沾着冰凉茶水在木桌上画圈,这也是麻烦精让他出来打探的事。
不过,他却打算来个堂而皇之地阳奉阴违,左右麻烦精也不可能跟着他。
让他去打探魔修踪迹,且不说,他有没有那个胆子,便是侥幸让他寻到些蛛丝马迹,他又有没有那个命。
晌午过,茶摊上的人少了些,殷停估算着时间,打算再混个把时辰,便打道回府,以“努力了,没结果”交差。
眼看茶摊上人越来越少,经营茶摊的夫妇将客人用过的茶壶茶碗收进贮物柜,男人压灭炉中炭火,妇人则托着茶托,走到殷停近前问,客人需不需要续热汤。
殷停灌了一肚子茶,自是喝不下去了,他把铜钱压在桌上,起身打算离开。
这时,一道低哑的年轻男声叫住了他。
“这位小兄弟,见你心神不稳,似有忧虑之态,可是有事萦绕在心,困惑不解?”
殷停一回头,只见身后的茶桌上,坐着位墨绿衣袍,手持折扇,眉目如画的年轻男人正含笑望着他。
经过麻烦精的美色轰炸,殷停对好颜色的人抵抗力强上不少,甚至产生一种,长得好的人都是事精的偏见。
不想沾染麻烦的殷停,完全不接年轻人的话茬,含糊地说:“许是兄台看差了。”
说完,从年轻人身边走过,两步离开茶摊。
就在殷停庆幸躲过桩麻烦时,那年轻人竟然自顾自地跟了上来。
殷停不断加快脚步,年轻人却像个粘得极牢的牛皮糖,如何也甩不脱,倒累得殷停满头大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