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不正经 第20章

然而事实却恰恰相反,他住的地方竟然神奇地符合他的身份,甚至说得上简朴。

殷停头一回,仔仔细细地打量自己的师父。

余明道人带着他们走进草堂侧屋。

屋内放着一张小几,并三张蒲团,师徒三人论序分座。

师父掀不开的眼皮压着,从几下取出一只斑驳竹筒,扫向他们的目光带着三分打量。

师父凝重而细致地盯着他们的脸,像透过皮表看透了他们的骨血,以及最深处的思想。

目光在殷停脸上停驻的时间格外长,他不由得挺直腰板,喉咙里直发干。虽说他经常在心中编排师门中的各位长辈,但他的胆大包天也就止步于自言自语,真论起来,对于这些能呼风唤雨的神仙,他是万万不敢冒犯的。

殷停错开眼。

随着啪啪的竹签晃动声,余明拖着略长的语调说:“或许你们以为是你们选了我做师父。”

殷停和姜太平同时看向他,脸上的表情如出一辙€€€€难道不是吗?

余明拿着竹筒有一搭没一搭地晃,手肘支在蒲团上,神色又恢复了让殷停安心的懈怠。

“十年前,我卜了一卦,卦象说我命中有三场师徒缘分,你们大师兄自小拜在我门下,他是一场,剩下两场便应在你们身上。”

这才符合情理,殷停心说,这些修仙者个个超凡脱俗,哪能被小弟子像大白菜一样挑拣,掌门说的徒择师仔细想来根本站不住脚,若师父真真瞧不上小弟子,莫非还能强迫?

便是强迫收了徒弟,日后也不会真心教导,反倒耽误了人。

殷停稍稍安心,这么说来,他和余明是双向奔赴,不存在一厢情愿了。

这厢殷停还在暗喜,姜太平已站起身再跪下磕头,“师父再造大恩,弟子无以报万一。”

慢半拍的殷停赶忙跟着站起来,跟着姜太平说了一通,心里却不住地想,姜太平是矩尺成精吗?说不了几句便跪下磕头,多来几次,我会不会跟着练出铁头功?

而且这般严丝合缝的规矩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就像他,从来分不清长辈礼,平辈礼。

他暗自寻思,姜太平的出生可能不一般,说不准是哪个世家大族流落在外的小郎君哩。

不过,他却不打算去问姜太平,一则姜太平从未试图冒犯他私事,二则,两人入列闲隐,前程往日正该如烟尘消散了。

两人再次临危正坐。

余明道人姿态远比他们闲适,几乎躺倒在地,他把竹筒放在小几上,位于殷停和姜太平正中,伸手便能勾到。

“在求索时,我替你们各算了一卦,不过当时是攫取气息代为实行,卦象多有不准,现你两人再各抽一签,我另起一卦。”

两人各从竹筒中抽了一签,递给余明。

殷停看了眼自己的签,签头篆刻着复杂的花纹,看一眼便头晕目眩,他赶忙收回视线。

余明接过两支签,觑眼一瞥,复杂的表情一闪而过,再度恢复吊儿郎当。

他看签,殷停看他,殷停敢发誓,师父的笑里夹杂着一丝幸灾乐祸。

看向被再次放在小几上的木签,他不由得胆战心惊起来,心想,莫非是我将来大难临头?

余明先指着姜太平签上的花纹,敲了敲小几,

“绝争。”

别的再没解释。

殷停几乎控制不住脸上维持的恭敬,不敢置信地看向姜太平,如此胆小的人竟然会有这么酷烈的签文,他首先怀疑是不是弄错了,姜太平的签文合该是救命才对。

姜太平睁大茫然的杏眼,看他的表现对签文也是不解其意。

准是没测准,殷停垂着眼小声嘀咕。

此时,殷停和姜太平谁也没料到看似玩笑般的签文真有应验的一天,他们一个把师父当作神棍,一个则是全然的懵懂。

余明道人把竹签收回竹筒,“门中以乐性余,静则廉,六字排辈,轮到你们正是静自辈。”

“入门,我该为你们择选道号,以作训*,”他看向姜太平,“你可放下了?”

姜太平几不可察地点头。

余明又看了他几眼,也不拆穿他,屈指在桌面上敲击,合着鲜明的节奏说:“姜太平。”

“为师送你余字作号,望你能谨记,天绝九,留一线,万事不可做绝做尽,需为自己留有余地。”说完,他皱了皱眉,蘸水在几上写划。

姜太平和殷停探头去看,莹莹笔画构成一字。

殷停念出声:“虞……”

师父略作解释,“余字冲撞门中长辈,故换余为虞,换字不换意,望谨记。”

姜太平郑重道:“静虞谨记师父教诲。”

殷停见他似是又要磕头,忙出声打断,嬉皮笑脸地追问余明,“师父,我的呢,我的呢?”

他的急迫不是作假,他实在好奇自己的签文到底是什么,最不济也要和姜太平一样帅吧?

“悔心。”余明说道。

殷停垮了脸,这么普通?他还以为是会是剑仙呢。

或许是签文过于晦涩难懂,连本人也摸不着头脑,余明难得解释道:“签文有两种,一名映照,即映照过往,二名驱明,即驱散前路迷障。”

“可以理解为,一是过去之签,一是将来之签。”

他把玩着殷停的钱,看似表情凝重地说:“悔心的意思,一指前尘,发生过追悔莫及的事,二指来日,也许会发生让你后悔的事。”

“这支签究竟是你去日的不甘,还是预示来日苦痛,只有签主本人知晓了。”他说话的语气过于幸灾乐祸,半点不带掩饰。

殷停顾不上唾弃为老不尊的师父,自顾自思忖,若说有什么后悔的事,上辈子猝死之前没有痛扁黑心老板算一件,没来得及谈女朋友摆脱处男之身也算一件。

而这辈子,他翻来覆去地想,并没有太多后悔,唯一的耿耿于怀的是遇见了麻烦精。

但这三件事无论如何也够不上追悔莫及,痛彻心扉呀。

思量清楚,他说道:“弟子过去未曾有悔。”

余明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直把他看得后背发毛。

他对签文的寓意其实不大在意,他从不会做让自己后悔的事,过去是,现在是,来日也是。

解完签,余明收回木筒,收起懈怠神色,直直看向殷停。

殷停神色一凛,意识到师父要为他赐号了,或许是静谧的空气,流转的苦香,斜打的阳光,又或许是姜太平过于紧张而攥紧的手指,师父骤然挺拔的身影€€€€

这一切让他顿悟,自己即将面临一件不容懈怠,不容玩笑的大事€€€€接过师父的训*,成为真正的传人。

“殷停。”

“你心思驳杂,性子跳脱,便送你清字做号,望你明心静性,不入歧途。”

€€€€静清,清静。

第20章 第一美人

“静清……”殷停在心里默默咀嚼这两个字。

他既不满于静清的平庸乏味,又惶恐于师父竟然真的看透了他,同时他也很不服气,师父并未对姜太平说不要误入歧途,单单只对他说,岂不是说明他在师父眼里是心术不正之辈?

一时万般滋味涌上心头,他也说不上自己是什么感受。

直到耳边传来姜太平小声地疑问,他才发觉自己已经离开思源堂,走在回抱朴斋的小路上。

“大师兄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姜太平疑问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憧憬。

想必在他的想象中,大师兄一定是一个能扛起首徒重任,爱护师弟的人吧。

殷停强行忍住打破他幻想的冲动,促狭道:“大师兄啊,我曾见过一次。”

“师兄见过大师兄?”姜太平巴巴地凑上来。

殷停做作地干咳,“天机不可泄露,见了你就知道了。”

姜太平急了,围着他说了好些央求的话,殷停这才开口:“相貌好,性格好,保护师弟,我曾受过他不少照顾。”他刻意在照顾两字上加重了语气。

姜太平只把反话当真话,对传闻中的大师兄越来越期待。

“对了,”殷停幽幽道:“这位大师兄有个小癖好……”

……

此后过去两月,师父余明再未出现,殷停和姜太平成了有师父却没人管的孤儿。

期间,小胖子刘鹏来找过他一次,从他一刻不停抱怨的嘴中,殷停得知,余英道姑果如她的外表一样,严厉古板至极。

她膝下只刘鹏一位徒儿,因此有大把的时间精力来规整刘鹏身上的陋习。

刘鹏对此叫苦不迭。

殷停心里却很是羡慕,觉得刘鹏这小胖子纯属身在福中不知福。

在刘鹏表演了一手指尖引火的小法术后,殷停才得知,他已成功引气入体,正式踏入仙途,成为了一名光荣的炼气修士,和他们这些凡人俗子有天壤之别了。

“糟糕,时辰到了,”刘鹏忽然惊叫,“师父让我午时回去,下午要教我清风剑法哩。”

他说话时,嘴角几乎翘到太阳穴,眼角眉梢的得意之色压也压不住。

殷停终于回过味儿来,这厮哪里是来诉苦,分明是来炫耀的!

他恨得牙根痒痒,粗声粗气道:“滚!”

得逞的刘鹏麻溜地滚了。

有善尽其责的余英道姑做对比,殷停对他那位撂下徒弟不管,自个儿跑去喝花酒的师父的埋怨与日俱增。

其实,若说余明对这两个徒弟丝毫不上心,那也是冤了他,他约莫还是用了些心思的。

童儿秋珩曾来带话,传达余明布置的课业。

让他们描摹符文,在将这些生得奇形怪状的符文兄认清之前不准离开抱朴斋。

据秋珩所说,符文是天地至理的衍化自上古时代传承至今,制符布阵,包括门派功法典籍都离不开符文。

可以说,符文就是修仙界的文字,不认识符文的人,去哪儿都是两眼一抹瞎。

如今修士的通用符文共有三百六十枚,都是从晦涩难懂的上古符文中简化而出。

若只是学识通用符文,殷停自然没有怨言,偏生,师父还让他们一道学古符文。

上古符文不止是单个纹路,其中最繁复的符文写下来足有一张卷轴那般长,让毫无基础的弟子来学习,更是难如登天。

铺开的宣纸上,如小蝌蚪般的黑色纹路不断变换位置,殷停看得眼晕,只觉得自己也成了一只蝌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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