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烦精果然还是麻烦精,只要演得到位,全了他的脸面,这事就算翻篇了。
只可惜用力过猛,待他回过神来,余光中只剩下祝临风的一点背影,他忙收了戏瘾,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亦步亦趋地撵上去,压低声音道:“师兄,你等等我,我还有话没说呢!”
听着渐近的脚步声,祝临风又是重重一哼,实在不想搭理这个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货色。
殷停见他脚步不停,反而越走越快,再往前走几步便能撞见在飞舟上巡逻的广陵丹坊修士了,顿时有些急了,一个轻身提气,鹞子般落在祝临风身侧,不容他反抗地掐住了他的手腕子,迎着他冷若冰霜的目光,飞快道:“我们恐怕有麻烦了。”
祝临风神色一正,挣扎地动作停了,顺着他的意,任由他牵着退回了静室。
外间的修士自是发现了两人拉拉扯扯的动作,只是他们并未做出出阁的动作,名义上又是“客人”,几名修士也不好动作,只能隐晦地对视一眼,其中一个修士暗暗施展了个窃听的符咒,贴合在殷停的手肘上。
正在后退的殷停隐约间感到股窥视之感,他冲祝临风使了个眼色,不着痕迹地撇了眼自己的手肘,却是没有动作,任由那符咒监视着。
祝临风心中一凛,电光石火间明白了殷停的意思,也佯装无事地将视线移到了别处。
他心中很是惊奇,他向来知道殷停灵觉异常敏锐,往日还在能接受的范畴中,如今却越发不讲道理了,外间巡逻的修士少说高了他一个大境界,留下的暗手竟然如此轻易就被他察觉,此等灵觉,已然不能说是天赋异禀了,几乎像是一种天然的直觉。
他曾听祖母说过,若论及灵觉出众,人修和兽修都要往后稍稍,一马当先的是以器身入道的灵修。
法宝跻身真器一流,彼时真灵初诞,灵觉便远超出百辟,千劫之境界的修士,能和万象真人等同。
这却是有原由的,区别在于二者的承道之体。无论是人修还是兽修,真灵虽是一等要紧,但若没了肉身宝体,真灵便如赤裸裸畅游在雷暴罡风中的婴孩,顷刻间便会被撕得粉碎,肉身便是那渡世宝舟。
而灵修却大有不同,他们本是一点灵性点慧真,修行到最后,直至举法飞升,却走向了和人修兽修截然不同的路子,是而超脱灵性,脱离器身。
灵修修到最后关头,最重的一门天劫名为蜕身之劫,要的便是将真灵超脱出坚硬无俦的器身,若是能成,便是与天地同寿,日月同辉,留在凡尘的遗蜕便是仙器。
如若是度不过,便是千朝修为尽丧,灵性蒙尘,永世愚昧。
因这巨大的代价,愈是修为深厚的灵修愈是避世不出,深恐不经意间触动了蜕身劫,以至万劫不复了。
修行一途,行者九十九,最后能超脱的,却是九十九难出其一,谁也不敢妄动。
修行三劫,天劫,地劫,人劫,天劫看似凶险,实则最难渡过的却是人劫,人心魍魉乍一起经逢,便入迷障,轻则修为困顿,裹足不前,重则心魔顿生,坠入魔道。
话扯远了,继续说回灵觉。
灵觉不同于大能修士能外放的神识,而是真灵自发对世间万物,因果变化的感应,进而产生的某种预感,警觉。
法宝,灵修尤精此道。
灵宝,真器,受万人追捧,除了自身威能宏达,更主要的原因便是他们趋福避祸的能力,毕竟谁不想能提前感知即将加诸于身的事情好坏呢?
按理说,祝临风有仙器跟随,也是能得仙器庇佑的,但谁承想,心意剑却是个脾性桀骜的主,即使器灵已是飞升,残留在器身中的本能却依旧不承认孱弱者是自己的主人,平日里便跟个大爷似的,不搭理自己的剑主,更遑论说为剑主趋福避祸了。
至于它先时自发护主的行为,据祝临风猜测,这死剑恐怕不是在意自己这个剑主的安危,而是那丹涯子老儿三番四次地用神识扫视它的居所€€€€芥子佩,这才惹了这尊大爷不快,进而现身给了丹涯子一个教训。
心意剑:剑主?什么剑主?能有我的面子重要?
说实在的,祝临风至今想不明白,这剑既然如此不待见自己,当初为何上赶着投怀送抱,这前后的冷暖落差,几乎不像是同一柄剑了。
出神的岔子,殷停已带着他重回了静室,在两人身前各倒了碗凉茶,食指沾了点茶水,在木桌面上写了起来。
他嘿嘿笑了声,再高明的符咒,不还是被土方法给破解了?
祝临风回过神,也沾了些茶水,在桌面上写了起来。
【什么麻烦?】
殷停心知自己的消息来源见不得光,犹豫了片刻,还是咬牙写道,【惑心咒,力士。】
祝临风脸色豁然一变,眼神严厉地紧盯着殷停,重重写道,【你从何处得来的消息?】
殷停只剩苦笑,连连作揖。
【师兄别问那么多】
【若我偏要问呢?】
祝临风的眼神堪称恐怖,指尖几乎将桌面压穿了。
【你莫不是入了魔道?!】
殷停瞬间心惊胆颤,深怕祝临风对他也来个大义灭亲,见他不问清楚不罢休的模样,只好妥协着写道。
【朱幸】
“啪!”祝临风一掌击在木桌上,齿间泄露出压抑怒声,“你怎么敢?!”
眨眼的工夫,他已将一切推测了个七七八八,殷停当初约莫是私下里将朱幸的真灵藏了起来,没有告知任何人。
真真是胆大包天!
朱幸积年的老魔,手段狠辣诡异,死在他手上的人命没有一万也有八千,殷停和他来往无异于与虎谋皮,他怎敢的!
祝临风既惊且怒地扫视着殷停,几乎想将他的头盖骨掀开来,看看里头装的究竟是殷停还是朱幸了。
殷停被他盯得头皮发麻,凉意顺着背脊嗖嗖往上窜,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还有人窥伺,切勿动怒。
祝临风狠瞪了他一眼,连连呼吸四五次,方才把邪火压下了,垂眸思忖起来。
朱幸的事虽要紧,却还能往后稍稍,眼下最要命的却是力士失控一事竟和惑心咒扯上了关系!
闲隐门精擅惑心咒并非是秘密,丹涯子纵然一时半刻想不到惑心咒上去,但他总会发现的。
届时他们这一行人,便是板上钉钉地“真凶”。
策划着一切的人真是算得好,算得狠,死死掐着了他们的七寸。
祝临风眼底阴霾堆聚,麻烦大了!
作者有话说:
想看一些评论!
第106章 你还是人吗?
祝临风之所以答应前去广陵丹派做客,一是形势所迫,二是他以为不会出大事。
他们几人虽出现在凶案现场,却显得过于巧合了些,巧合到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是栽赃。广陵丹派虽是大派,但他闲隐门也不是任人拿捏的小门小户,纵使跟丹涯子去了,他一面不清楚仙剑不听使唤的内情,忌惮着仙剑之威,另一面,也不得不忌惮同为万象真人的掌门,并不敢对他们如何。
待掌门真人一至,他们自然也就无碍了。
可这是基于广陵丹派找不出他们是“凶手”的证据上的,此刻力士失智和惑心咒扯上了关系,非但是他们这些弟子,只怕是掌门也要惹一身腥!
先时说闲隐门不是小门小户,可广陵丹派亦是一呼百应啊!
先不提以广陵丹派为龙头的几家小门派,便是其余三家遗脉恐怕也不介意在广陵丹派身为苦主的情况下,替丹涯子讨个公道!
这事发的时机也扼住了闲隐门的咽喉€€€€五阳之会,各大掌门齐至,若丹涯子届时发难,闲隐门必定是独木难支!
祝临风此时已经跳出了个人的眼界,上升至宗门,认为是有人拿他们做筏子,以此为当口,在五阳盛会之时,攻讦师门!
恐怕从大师兄遇见石姓修士之时,这场局便开始了,真真是“用心良苦”,算无遗策。
这般费时费力的谋算,幕后人所求的是什么?要知道哪怕最后将这屎盆子扣在了师门头上,外人恐怕也无法拿师门如何,毕竟拳头大才是硬道理,掌门便是定海神针,至多名声臭一些,步了师父的后尘罢了。
幕后人费如此周折,目的只是简单的搞臭师门的名声?这也小题大做了。
祝临风咬了咬唇,觉得这个猜测过于不可信,幕后人一定还有更深层次的目的。
究竟是什么?
他险些将嘴唇咬出血。
除却这些外因,门中一定还潜藏着致命的内因。
惑心咒虽够不上独门绝技的档次,但也算门中秘传,没有哪家的弟子会失心疯到将秘传此处宣扬,那正表明€€€€种下惑心咒的一定是“自己人”!
此番是内应通了外贼,打了自己等人一个措手不及。
关于内应是谁,几个人名在脑中转了转,却觉得谁都没有动机。
前有师父和褚寂牵连,后又出来个潜伏至深的内应。
祝临风不由得苦笑,这门中还真成筛子了。
他神色一凝,忖道:“若说可疑的人选,实则还有一人。”
半晌,他摇了摇头,将脑海间浮现的人名压进了心底,实在是太过荒谬了!
殷停眼看着他容色几变,最终还是忍不住道:“师兄……怎么办?”
祝临风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在桌面上飞快写道,
【你别问我怎么办,若是你早些时候说出来,我们还未上飞舟,一切还有转圜的余地,如今却成了别人砧板上的鱼肉,还能怎么办!】
殷停挠了挠头,无奈写道,【我也是将才晓得。】
事已至此,祝临风也无意为难他,只写道,【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既来之则安之,切勿轻举妄动,有掌门在,他们便是再疑心,再有证据,也不敢拿我们如何,眼下最要紧的事,是将我们去广陵丹坊做客的事闹得人尽皆知!】
殷停眸光一闪,也明白过来了祝临风的意思。
方舟外,两名修士正在巡逻。
方才对殷停种下符咒的阔耳修士肥大的耳朵动了动,对一旁的同伴说:“两人是在商议修行上的疑难,似乎还起了争执。”
同伴一听也放下了心,叮嘱道:“真人交代过,那仙剑灵觉出众,若他亲自动手监视,恐怕打草惊蛇,就全权托付给你了,一定小心谨慎,密切看管。”
阔耳修士方点了点头,便听身后的木门吱呀一声响动,殷停钻了出来。
“两位道兄,小弟有些内急。”殷停夹着腿,哆嗦着身子,做出副憋不住了的模样。
阔耳修士下意识退后一步,眉头皱了皱,问:“出大恭还是小恭?”
殷停颇为不好意思地挠着头,说:“大小皆有。”
一旁的同伴却冷了脸,反问道:“修士五内俱清,不食人间五谷,你怎会想出恭?”
听了这话,殷停反而摆出副憋得脸白唇青的模样,哆哆嗦嗦地说:“小弟修为粗浅,又嘴馋……”
两名修士见他演得实在入木三分,又担心他随时出恭,互相对视一眼,一人前去请示了丹涯子,一人留在原地。
不多时,请示的那人回来,飞至桅杆上,对掌舵的修士一招手,将飞舟缓缓降了下去。
飞舟尚有颠簸,殷停便似窜天猴般,风驰电掣地射了出去。
阔耳修士低声道:“我去跟着他,”说着便追了上去。
怎料,这小子虽修为低微,灵觉却异常敏锐,几次三番地甩脱了他的追踪,急得他满头大汗。
正当犹豫是否回舟上禀报时,那滑头小子竟又一个旋身从人堆中钻了起来,一手捧着个盒糕饼,一手冲他挥手,高声道:“道友,道友!这是怕我走丢了吗?竟连出恭都跟着。”
阔耳道士面色有些不好看,紧盯着闲庭散步地殷停,警告道:“别想着耍花招。”
殷停走得闲庭散步,将手中的糕饼递了块给他,见他不接,耸了耸肩,又扔进自己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