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临风视线从妖修身上收回,在洪天齐的背影上顿了顿,低声喃喃道:“水越来越浑……”
先是共济盟盟主,接着又是不知名的妖修,这五阳会恐怕要生大变故。
且不提三人或忧心忡忡,或看热闹,或恨不得自己是空气的各异心思,场中气氛随着两位真人的争锋相对,愈加地紧绷起来,大雨仿佛随时倾盆!
就在那根线即将绷断的时刻,空中忽然又多了数道人影,正正当当将洪天齐和妖修分割在两端。
镇场子的人来了,自然是打不起来了。
尽管知道不会真出什么事,但身处如此紧迫氛围中的祝临风仍是由衷的松了一口气。
姜太平更是夸张地双手合十冲横亘的几人拜了拜,只怕将他们当成保命真人了。
唯独没看成热闹的殷停扫兴地撇了撇嘴,心说,雷声大雨点小!
祝临风看向镇场子的五人,一眼便看见了自家掌门和站在掌门身侧的丹涯子,另外两人一男一女,分别是个穿着儒生直裰,眉心上生着颗红痣的中年男子,和一个背后负着柄曲折的长剑,穿着劲装的容貌艳丽的女子。
这两人约莫是方才到的,渤海学宫和红莲剑派的万象真人。
视线落在最后一人身上,祝临风忍不住轻“咦”了声。
“谢雪映?他怎么也来了?”
说话的是同样吃惊的殷停。
那人长身玉立,浑身气势极寒,跟块千年的寒石成精似的,身边还跟着那把怪模怪样的鱼竿,鸣寒剑,
正是和殷停等人有过一面之缘的谢雪映!
“他竟也来凑这个热闹,莫非是专程为荀英压阵的?”
殷停顿感压力倍增,忍不住胡思乱想道:谢白若真是来为荀英压阵的,那这论剑还有什么进行的必要,只冲着鸣寒剑主那张冷脸,也不该有人不识趣的压过剑宗的风头。
“剑宗之人大多性子孤绝,谢雪映又是个中翘楚,不大会为了后辈弟子压阵”祝临风思忖道:“以他的行事来看,或是为了邀战而来……”
话音未落,一道环形的冰冻三尺的剑气已然从鸣寒剑上激发而出,目标赫然是不知名妖修和洪天齐!
祝临风仅是被逸散的寒气波及,便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哆嗦,两条眉毛凝结上青霜。
“这人怎么说动手就动手!”殷停骂骂咧咧地将自身对比万象真人来说少得可怜的法力激发了出来,烘成热烘烘的暖气,一左一右地拉住了祝临风和姜太平的手。
祝临风看了他被冻得青白的脸色一眼,心下微微触动,又麻又痒,痒得他不知所措,一时竟忘了自家有御寒的灵宝,任由殷停牵着他的手,那点微不足道的热意驱散了漫长的寒冬,从手里暖进心里。
“谢雪映!”洪天齐击碎了冲他而来的寒气,掩住了手骨上留下的一截青霜,先声夺人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请君一战。”
谢雪映言简意赅,覆目的白绫被风呼呼撩动,他握上鸣寒剑,剑尖斜斜往前一送。
就在众人寻思着该如何收场时,洪天齐居然当着众修的面,不发一声地化做道流光,逃之夭夭了!
跑?跑了?!就这么跑了?!
殷停看得目瞪口呆,该说不愧是从散修堆中闯出来的狠角色吗,这不要脸的姿态真和他小殷掌柜有得一拼。
面子,名声都是虚的,哪有自己的小命重要!
正当望着洪天齐消散逃遁的背影赞叹不已之时,谢雪映像是不意外洪天齐不战而退的行事似的,转而看向另一位事主,依旧是言简意赅:“请君一战。”
先时霸道绝伦,一言不合撩袖子就干的妖修面对谢雪映的请战表现得亦颇为光棍,他手一招,将天上冻成冰棍的妖族召回了骨船上,洒脱道:“不必一战,鸣寒剑主的名头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我不是你的对手。”
祝临风和殷停面面相觑,看着谢白云淡风轻,举手投足间吓退两位万象真人的姿态,皆是心向神往。
谁让两人好巧不巧,都想做个一剑霜寒十四洲的大剑仙呢。
比起已有百年未曾出手的赤霄真人,自入万象后,未逢敌手的谢白,更符合他们关于剑修的终极幻想!
“真潇洒。”殷停由衷道。
“嗯。”祝临风难得的没和他持相反意见。
见没人迎战,谢白兴味阑珊地冲剩下几个真人点了回头,而后化作道青烟,不知去往何处。
“久闻无有天主大名,今日得见果真不同凡响,”丹涯子看着妖修打了个稽首,笑呵呵道:“老道丹涯子有礼了。”
“敝妖洞昆仑,”妖修一改先时桀骜,礼数周全地冲在场诸人抱了回拳,谦逊道:“无有天荒蛮所在,我这些儿郎们不识大乾礼数,若有冲撞之处,还望诸位道友多多担待。”
在场四位真人中,除了笑面虎的丹涯子和向来和妖族交好的余醒,其余两人或多或少都对妖族有些意见,但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笑脸的还是与他们同样的万象真人,两人亦不好发作,纷纷回了一礼,道:“天主有礼。”
其中女修的脸色多少有些铁青。
祝临风此时方才知道,那位突然闯入的妖修竟然是和闲隐门交情匪浅的无有天主!
他暗暗扫向掌门,这位天主的造访,说不得和掌门有些关系。
果不其然,在几名真人说过场面话之后,不等丹涯子等人询问天主缘何突兀造访人族地界,余醒便越众而出,飞身上了骨船,站至天主身侧,笑吟吟道:“昆仑道友是贫道邀来观礼的,不慎与诸道友起了冲突,亦是贫道粗疏之过,还望宽宥一二。”
“荒谬!”
毫不留情驳斥的却是一直沉默的劲装女子,她一对凤目眼神不善地盯着余醒,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了一通,继而道:“这是我人族地界,让一个妖族参加人族论道之会,道友居心何在?”
这话说得重,几乎将余醒和人奸等同了。
“莲韵道友此话言重,”余醒不慌不忙道:“人族和妖族在上古之年确有不睦,可妖乱大地早已过去千百年,当初那批大圣死的死,镇压的镇压,无有天亦不是哪位大圣的遗脉,对人族更无仇恨可言。”
“即使如此,莲韵道友难道也要以前尘之罪冤杀今人吗?”
莲韵柳眉一竖,眼中跳跃着火光,周身剑气激发,正要动作之时,丹涯子忽然站到她身侧,轻声道:“道友不必动怒,”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不知同莲韵说了什么,竟真让她冷静了下来。
“既是余醒道友邀来的友人,我等自是扫榻相迎,”安抚下莲韵后,丹涯子看向洞昆仑,笑道:“大乾风物不同无有天,道友若有不适之处,不必客气,尽管知会老道。”
说着招来朵祥云,将三人掩住,亦是消失不见。
掌门像是这时才发现祝临风等人似的,冲他们招了招手,对洞昆仑笑道:“道友,这是我那师弟的徒儿。”
祝临风领着师弟师妹,落到骨船上,冲洞昆仑行了个无可挑剔的晚辈礼,殷停和姜太平跟着照做。
洞昆仑也不摆天主的架子,上下打量了几人一眼,豪迈道:“你们都是吾儿绮秀的同门师兄弟,按理该唤我一声世伯的,不必拘泥这些虚礼。”
尽管洞昆仑表现得十分和蔼,但他极压迫感的身形和异族万象真人的身份,依旧给了殷停莫大的压力,说是不用拘束,但再借他一百个胆也不敢真的放肆。
掌门许是看出了他们的不自在,挥手道:“我同你们世伯还有话讲,且去罢。”
随后一挥袖,将几人送下了骨船。
脚踩上土地,感受着坚实的触感,殷停顿感如蒙大赦,他眺望着隐没在天边的骨船,说道:“绮秀的老爹都来了。也不知绮秀和……”
正说着话,便见一道圆润的身影猛地从一块大石头后窜了出来,泰山压顶似地冲殷停扑来。
祝临风赶忙拉着姜太平避让。
殷停尚且没回过神来,身影的胖脸已然在视野中放大,
“刘……”他面露惊容。
“殷停小儿,给你刘爷爷纳命来!”
第113章 您有事?
数年未见,刘鹏身形日益肥硕,一个飞扑下来,饶是殷停多年历练也顶不住他的重压€€€€毕竟也不能真就对同门师兄弟动手。
“刘……鹏!”
殷停被压了个半死,憋得满面通红,勉强才匀出一口气,唤了声。
刘鹏却充耳不闻,泰山压顶地骑在了殷停腰上,两手虚扼着他的脖颈,一对被肥肉挤得眯起的小眼中闪着凶神恶煞的光,粗声粗气道:“我师父可被你们害苦了!”
此言一出,场中瞬间静得针落可闻,连同想将他掀翻的殷停,打算将两人分开的祝临风,想帮自己师兄忙的姜太平皆一齐静默住了。
只听见刘鹏撕心裂肺的质问。
“你们趁我不在,竟然这么欺负我师父!你们怎么敢欺负我师父!”
他眼眶通红,咬着牙道:“师父的债弟子来还,殷停,你看着办吧!”
殷停失语了好半晌,才注视着刘鹏的眼睛,真诚道:“是我们对不住师叔,以后只要我们师兄妹三人还在,必不会忘了师叔的恩重如山,结草衔环,当牛做马也是要报答的,你放心,我们一定给师叔养老。”
“谁他娘的要你给我师父养老!”刘鹏呼呼喘着气,一头撞在了殷停额头上,说:“当老子死了吗!”
祝临风旁观着两人厮打,手指紧紧攥着,在手心上留下一圈白痕,几乎见了血迹。
刘鹏半点没留手,将殷停揍成了个乌眼鸡,待收拾完后者,他揉了揉拳头,看向战战兢兢旁观的姜太平,也不因他是个女子而留手,将人抓小鸡样逮了来,结结实实揉搓了一顿。
收拾完这对兄妹,他看向最后一人€€€€祝临风,动作却因祝临风长久以来给他留下的不可冒犯印象而迟疑了。
他默默移开视线,站起身冲殷停展示了自己沙包大的拳头,耀武扬威道:“这是替我师父打的。”
殷停挨了一顿胖揍还不能还手,苦哈哈道:“刘兄威武,应该的,应该的。”
“展翼。”
祝临风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刘鹏身子瞬间一僵,一股麻意从尾椎骨窜上脑门,他简直不敢回头,虚张声势道:“叫我做什么,我可不怕你!”
祝临风踱步到他身前,轻巧地捉住了他手腕了。
“祝师兄,你这是做什么?”刘鹏更慌了,口不择言道:“要帮他们出气就尽管来,我可不……怕你……”。
说话的尾音带颤。
“对不住,”祝临风诚恳地注视着他眼睛,抓着他的手,朝自己的胸口捶了上去,再度道:“对不住。”
刘鹏眼眶突地红了,尽管经年不见,他仍深刻记得,祝师兄这人,是何等的高傲,莫说从他口中听见“对不住”三个字,便是一毫一厘的退让,他亦是不肯的。
这样站在山巅的人,竟然同自己说对不住,他那自从听闻师父为了余明师伯受难后就怨气盈满的心,在这一刹那,竟然奇迹般地平和了,他眨了眨眼皮,绷住了嘴角,说:“我才该说对不住,我明知道师父的事同你们无关,你们亦是茫然不知所措的,我却为了泄愤……”
坦诚相见时本该伤伤心心的哭上一场,话本子里都是这样演的,可就在这样该哭一场的当儿,殷停那欠扁的声音却不合时宜地插了进来,
“你还知道你是为了泄愤啊!”殷停揉着自己青黑的眼眶凑上前来,边给祝临风展示自己受到的伤害,边捂着自己的心口道:“刘展翼,这事没两百个灵石是过不去了。”
他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暗瞥着刘鹏的脸色,捕捉到他面上一闪而逝的愧色,心中顿时暗喜:有戏!
一想到能从这奸商手上拔毛,他立时是腰也不酸了,背也不痛了,演技也愈发卖力了。
他眼珠子一转,和软脚虾似地软倒在地上,顺带着拉过头上顶着鸡窝的姜太平,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卖惨,
“还有我这师妹,你瞧瞧给祸害成什么样子了,她这儿没有百块灵石,也过不去!”
姜太平茫然地任由他摆弄,一时看看自家师兄,一时看看黑着脸的刘鹏,挠了挠脸颊想:刘师兄并未下重手,也不怎么疼呀?
眼见刘鹏这铁公鸡即将被殷停精湛的演技迷惑,愧疚心驱使下拔毛之时,祝临风却一把按住了他掏灵石的手,警告地看了眼殷停,呵斥道:“你又在装什么相!还不站起来!”
见他发话,殷停也没办法了,颇为可惜地叹了口气,不情不愿地拉着姜太平站了起来。
刘鹏此时也从愧疚心中缓过了神来,他上上下下打量了殷停一眼,比了个大拇指道:“殷师兄多年不见,不要脸的功力见长啊。”
他暗暗翻了个白眼,心想:好险,差点真被这戏精糊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