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肥虫已被魔教得手了?
他蹙着眉头。
祝临风一眼便看出了他在担心什么,摇头道:“肥虫若是已被魔教抓住了,南疆必有异像,方才前来窥伺的虫子有一丝它香火的痕迹,应当还没被魔教得手,躲起来了。”
殷停稍松了口气,道:“没被提前得手便好,那些魔教修士说不准正藏在哪里等着埋伏咱们呢。”
“不怕他们来,”祝临风冷笑道:“倒怕他们不敢来!”
说着,手一骈,向空处一挥,一道环形的剑光迸发,方圆十里的树木被顷刻间被斩断,断口平滑如镜,冲天而起剑意仿佛宣告般张扬。
殷停笑了笑,同样弹出道法力,如蛟似龙,盘旋在祝临风的剑气旁,狂风骤起。
“还不出来,看来是打算一藏到底了。”殷停摇头道。
无论是肥虫,还是魔教。
说着,他取出面半个巴掌大小的铜镜,手在铜镜上划拉了几下,镜面上缓缓浮现出一行小字€€€€魔未现,勿妄动。
这行小字隐没了下去,不多时灵一行张牙舞爪,几乎张扬到镜面外的三个斗大的字€€€€知道了。
这面铜镜是件传信用的真器,共有两面,一面在绮秀手中,一面由殷停保管。
南疆距离姜国太过遥远,即使是万象真人也做不到隔着几万里的距离传音入密,只能靠着这面铜镜传递消息。
不过等绮秀进入了尸骨海铜镜就不能用了,届时,一切都得靠他自己的机敏行事。
树林被斩断,视野开阔,树林尽头的建筑物露了个头,殷停指着那处,道:“师兄,我们不妨去前面看看情况。”
祝临风颔首。
两人迈步往前,密林的尽头是一片靠山修建的建筑物,南疆的建筑风格不同于中原的四平八稳,修得那叫一个千奇百怪,放荡不羁。有竹竿似的筒楼,只得一人胖瘦,却还立了道小门。殷停想:这得多瘦的人才住得进去,站着睡的僵尸么?
仔细一看,原来这楼不是给人住的,是给虫子。
泥糊的墙面上钻着密密麻麻的孔,像蜜蜂,却比蜜蜂小巧的虫子在里面钻进钻出,瞧着使人头皮发麻。
殷停记起南疆的生灵都是肥虫的耳目的话,抬手扇出道火苗,将那竹楼点了。
“滋滋”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怪异的肉香味,还挺好闻。
这时,祝临风面色古怪地走了过来,说:“你好端端的没事‘灭虫满门’做甚么?”
殷停同样面色不解€€€€不是你说生灵是耳目,我这是防患于未然!
祝临风这会儿看他的眼神简直可以说是在看白痴了,一言不发地背手就走,仿佛多和他呼吸一会儿同一片地界的空气,自己也会沾上白痴气般。
殷停这下终于明白了过来,祝临风说的生灵,是指那些开了点灵窍能明白“蛊神”究竟是什么的东西,而不是没有理智的野兽。
还真灭了虫满门了。
殷停心下有些无奈,一挥手,将虫楼的火熄了,被烧成灰的虫尸纷纷扬扬洒落,在地上积了层黑。
这时,殷停发现虫楼中间被烧塌的地方,有一角完好无损的蓝意露了出来。
他轻“咦”了声,上前将蓝意抽了出来。
是个臂长的书筒,上面刻着道防火防水的阵法,摸着有些粗糙、硌手,角落里雕了枚小小的徽章,圈成个古怪的纹路,像是个什么字。
既不是铭文,也不是姜国文字,殷停不认得,向后一招手,唤道:“师兄,你来瞧瞧这写的是什么?”
祝临风又走了回来,他找了一圈,半个活人影都没找到,这片聚集地早被废弃了。
他接过书筒,瞥了一眼角落里的徽章,将书筒从头到脚拧了一圈,似是在找从哪里开口。
“古昭国的文字,灭国得有三百年了。”
殷停凑上前,也去看那枚徽章,还是你不认识我,我不认识你,便问:“写的什么?”
“史,”这是徽章表达的意思,祝临风道:“兴许是哪个史官误打误撞来到了南疆,将卷史册藏了起来。”
这时,也不知是拧到了哪里,书筒发出“咔”的一声,被祝临风倒拎着的那一头弹开了,一张卷成筒子的书帛掉了出来,落在地上展开。
上面只有两个血字,触目惊心地刺进人眼里€€€€假王!
……
“假王,我还真王呢。”绮秀嘀嘀咕咕地看向地上被自己碰掉了的玉片子,上头刻了假王两个字。
这是个埋进地里的地窖,不见一点光,里头排列着几排书架子,码放的全是这些玉片。
绮秀这人闲不住,一进来便东摸摸,西看看,稍不注意就撞在了架子上,玉片子落了一地,最上面那张就刻了“假王”。
这时,一点的火光从入口处传了来,绮秀被吸引了注意力,着眼看了过去。
火光从黑暗中一点点地跃了过来,露出张鬼脸。
“哎哟,我操!”绮秀被吓得一蹦,腰又撞在架子上,更多的玉片子掉了下来,堆在地上快成座小山。
火光飞到了头顶上,一下亮了起来。
来的既不是什么鬼,也不是什么怪,而是个五官有些艳丽,青黑的眼袋却快掉到地上的男人,大略看去和绮秀有几分挂相。
绮秀说自己在尸骨海中有几分经营,还真不是夸大其词,这点“经营”能追溯到他娘身上去。
他娘是个修士,人族。早年误入无有天,和他爹春风一度有了他。
蒙妖生性霸道,从娘胎里就带着贪婪的“自私自利”,怀胎十月生生将母体吸成了人干,最后绮秀出生,她娘不久也撒手人寰了。
他以前是随着老爹姓洞,还有个气派的大名,洞无涯。可到了他逐渐长成,越发使气性的时候,就犟着改了随他娘的姓。
谁也不知道这个“自私自利”的蒙妖是怎么想的,兴许是连生母死了也不愿放过,想从她身上再榨取出一星半点的娘的温暖吧。
走来的男人也姓绮,曾经叫绮慧文,如今给自己取了个不知道叫什么的花名在当魔修,白莲教的魔修。
姑且算是绮秀的舅舅。
“你想去送死我也不拦着,”魔修舅舅说:“只是你找死可别捎带上我,我帮你这一次,就当买断你我间的关系了。”
绮秀正揉着腰,一脚一脚地踹撞了他的书架子,闻言也不回头,说:“你我本就没什么关系。”
魔修舅舅顿了会儿,视线定在绮秀脸上,不知是否是找到了些许故人的影子,好心提点了一句:“教中大肆招兵买马,尸骨海中什么三教九流都有,也方便你混进去,记得别靠近尸骨海核心,有命去没命回。”
绮秀是个不识好人心的小兔崽子,最后一脚将架子整个地踹倒了,像没听清一样,回过头:“你说什么?”
魔修舅舅直摇头,转身就要走。
这时,又听绮秀问:“地上这些能翻来看吗?闲的出屁了。”
舅舅离开的身影不停,回道:“这些是教中前几十年对凡间的记载,没什么好看的,你要看便看。”
这白莲教还真是坏得冒泡,在人间作乱便罢了,还要专门出个册子,记载下自己的“丰功伟绩”。
绮秀啐了口:“不要脸。”
他岔开腿往地上一坐,从册子堆里随手挖出一片,巧了,正是“假王”。
他将灵气往玉片中一灌,“假王”缓缓隐没,一页人名浮现了出来,打头的三个字怎么看怎么熟悉。
他瞳孔一缩,只见那三个字赫然是€€€€姜太平!
姜国,泰安宫。
一点黑影蛇似的顺着屋檐投下的阴影潜进了泰安宫,顺着石门钻了进去。
黑影拉长堆叠成一个五官平平无奇,像戴着四方面具一样的古板男人。
是姜太平的暗卫,暗一。
暗一半跪在王座之下,低着头,声音低哑道:“陛下,北边乌€€国最后的皇室血脉找到了,属下已验过,也是‘假王’。”
王座之上忽然传来锁链拖动的沉重响声,男人抬起头,看见了被重重枷锁束缚在王座上的姜太平几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漆黑的因果锁链从她的眉心、肩胛骨、脊柱、四肢、各大脏器中穿了过去,她却像个没事人样,面上半点苦色不显。
她敲了敲王座扶手,随着手指的动作垂在地上的锁链跟着嗡鸣,道:“叫人都撤回来,世上已不存真王。”
“那人皇玺……”男人面露急色。
姜太平敲扶手的动作一顿,看了他一眼,垂着眼帘道:“我另有法子。”
说着她手中多了把匕首,云淡风轻地在小臂上一划,不断流出的暗色血液凝成了一颗血色琥珀。
琥珀飞下王座,暗一取出个冒着寒气的方盒,将琥珀装在其中。
姜太平手臂上的伤势久久不能弥合,向上看,在衣物的遮掩下,这样的狰狞伤口还有四五道。
“茯苓如何了?”她问。
暗一将方盒放进怀中:“属下已帮她凝练了真灵,算是入了道途……”说着,暗一顿了顿,又道:“这样急功近利,对她日后的修行……”
“哪还有日后……”姜太平闻言,目光泛冷地望向翻涌的不详因果,道:“若过不去此劫,天下,姜国,你,茯苓,所有人都没有日后可言。”
“那陛下呢,您就没想过自己的日后么!”暗一突然急声开口道。
姜太平垂下目光静静地看着他,久久不语。
接触到她的视线,暗一狠狠打了个哆嗦,垂首道:“是属下失言了,陛下恕罪。”
“退下吧,去给茯苓准备血浴,尽快让我和她的命轨相连。”
暗一生硬地站起身,向外走去,脚步声带出回音,一声接着一声,像连绵不绝的黑暗直追着人撵。
第145章 南疆事(三)
“假王……”
殷停嘟囔了一声,将落在地上的书帛捡了起来,翻来覆去的揉看,入手触感滑顺,带着类似脂肪的温热。
等等,脂肪?
殷停一下就激灵,拿书帛的动作变得小心翼翼,举起,对准光一看,果然看见了皮肤上才有的独特纹理。
这哪是什么“帛”,分明是人皮!
殷停咋咋呼呼地松手,人皮又落在了地上。
他见过不少大风大浪,也不再是初出茅庐,手上鸡仔命都不沾的毛头小子,是扎扎实实过了邪魔的命的。
可敢杀人也不代表敢生拿人皮啊,那得多生猛的人才干干得出这事。
祝临风眼见着“书帛”被殷停扔了,却没有捡的意思,显然也是认出了人皮的跟脚,他的视线落在血淋淋的“假王”上。
前一个“假”字写得倒算像样子,有几分书法家的风骨,耳后紧跟着的一个“王”字,却像是疯魔了一般,最后一笔狰狞地折出皮面,末了凝了一团暗红的血,像作者写到最后一笔,已是风中烛火,呕出最后一口心头血,便揣着恨倒下,死也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