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在哪里呢?”女孩又问,“你们还有分店吗?”

“呃……”周洛阳不过是委婉一说,找个托词,这下不好解释了,便随口编了个理由,“镇店之宝……现在戴在我们大老板手上,是块表,被他戴着出门办事去了。”

“他们是‘钟表古董’。不是‘古董钟表’,”被叫丹尼尔的老外笑道,“主营当然是钟表。”

周洛阳看出两人还有想问的,便主动解释:“我是二老板。”

丹尼尔望向那华人女孩,女孩便朝他点了点头。

丹尼尔从衣服内袋里掏出一张名片,说:“我是苏富比拍卖行亚太地区的投资经理,这位是我的顾问,林狄小姐。”

周洛阳心想你们这群拍卖行的买手消息也挺灵通的,多半招牌挂上去还没营业,就已经被盯上了。

周洛阳主动与他握手,说:“我来泡茶吧?不过这茶榻得脱鞋。”

“您有兴趣来参加我们的秋拍吗?”林狄笑道,“我听说过您的祖父,当年我们与他也是有过合作的。”

周洛阳听这话就知道对方是有备而来,说:“我目前也没什么藏品合适的吧?”

“你的唐卡很不错,”丹尼尔说,“我对它们有信心。”

“您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吧,”周洛阳哭笑不得道,“带着这个一过海关,就要被抓去坐牢的。我刚开店,总得有点东西摆,等店开起来,我就会把它们捐给国博,换个锦旗挂着也不错。”

“太可惜了。”丹尼尔遗憾地说。

林狄听得有点尴尬,事实上丹尼尔从一进来,与周洛阳就有点气氛紧张,周洛阳也能感觉到,心想可惜个鬼,你不就想把它送回大英,把三幅唐卡凑齐一套么?

事实上也幸亏家里亲戚不识货,爷爷去世的时候,叔伯姑妈全把精致的古董瓜分完了,余下一堆破朽字画,被当作废纸叠了进去,周洛阳也才得以保全。

至于能拍出多少,就实在不清楚了。

林狄适时地圆了下场,说:“丹尼尔的意思是不一定要捐给国博……呃。”

周洛阳笑道:“捐给其他馆,最后的下场也是被国博强行要走,一样的。”

“抱月瓶可以带过去。”林狄圆场失败,又说。

“抱月瓶拍不出多少,”周洛阳说,“清代的。”

丹尼尔说:“我们也需要一些小的藏品。”

“全球经济不景气,就连你们也消费降级了么?”周洛阳笑道,去戴了手套,把抱月瓶拿过来。丹尼尔也戴上手套,接过抱月瓶,仔细查看。

林狄说:“我们可以开具证明,合理合法,带出境外,不会存在任何纠纷。”

“晚清的可以将就,”周洛阳说,“我让基金会开张证明也不会带来什么麻烦,唐卡是真的不行。”

丹尼尔问:“你们大老板什么时候来?”

“他不在这行业,”周洛阳说,“只负责出钱。”

周洛阳猜他们想看“镇店之宝”,也不想给他们多看,杜景那块表连他周洛阳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来头。

“或者我给你们找块复古的迪通拿?”周洛阳还在孜孜不倦地推销他的那块劳力士藏品,原因无他,他是真的不喜欢劳力士,想赶紧把它脱手。

“也可以。”丹尼尔刚摘下眼镜,复又戴上,说,“我看看?”

最终双方决定,用两块表参加苏富比秋拍,丹尼尔来一趟宛市,完成了秋拍的任务,显然相当满意。

“回头我给你送邀请函过来,”林狄朝周洛阳说,“很高兴和你认识。”

周洛阳小时候,被爷爷带着去过一次拍卖会,苏富比的自助晚餐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心想杜景最近总是吃素菜,带他去尝尝也不错,于是很高兴地说:“我要两张。”

“你爱人吗?”林狄爽快地说,“没问题,包我身上。”

正好这时候,杜景的车停在店外,来接人了,双方打了个照面。

周洛阳心道怎么来得这么巧?!

“嗨!Vincent!”丹尼尔看见杜景,顿时十分惊讶。

周洛阳心道不会吧,你们居然还认识?

丹尼尔想与杜景拥抱,杜景却简单地做了个手势,阻住了他,顺势与他握了一下手,点到为止。

所有人同时看着杜景腕上的表。

“这是我们大老板。”周洛阳说。

杜景对“大老板”这个称呼也显然比较满意,高深莫测地点了点头,沉声道:“慢走不送。”

丹尼尔只得说:“回头再联系,周先生,请随时给我打电话。”

周洛阳送走了两人,与杜景回身进店,随口道:“自高自大的英国人。”

杜景对苏富比找上门来显然不惊讶,只是稍微一想就明白了经过,说:“让你找东西送拍?”

“给他们两块表。”周洛阳问,“你们怎么认识的?”

“帮苏富比追过一件藏品,”杜景说,“国家级文物,土耳其的。被埃尔多安派出的雇佣兵伪装成保安,从后台偷走了。”

周洛阳还是头一次听到这么电影的故事,只得点了点头。

还没到下午约定的时间,刚过一点半,杜景就来了,两人在架高的矮榻前脱了鞋,上去茶桌侧坐下。

周洛阳洗杯泡茶:“怎么这么早?”

杜景从便当袋里拿出昨天周洛阳做的饭,难得地说了句脏话,而后皱眉道:“刚去了大使馆,只给我十分钟时间,又失败了。你吃午饭了没有?”

“我叫个外卖,”周洛阳说,“刚才喝茶配了点心,中午不饿。”

“吃这个吧,”杜景示意,把饭盒推到中间,说,“我用筷子,你用勺子。”

于是两人开始吃昨天周洛阳给杜景准备的饭。

午后杜景也不回公司了,便在茶榻畔躺着睡午觉,自从与周洛阳一起生活后,病情奇迹般地被控制住,他的睡眠时间也多了许多。周洛阳心道这才是对的,杜景的用脑时间实在太多了,一天里至少有十个小时都在高速思考、推断,他需要充足的睡眠。

周洛阳坐他身边,被基金会主席拉进了他们的群里。大家绝口不提他欠债的事,周洛阳挨个加上以前爷爷的朋友,并询问之前一些老客户的联系方式。

他准备挨个加上,并不定期在朋友圈里发点整理出来的古董照片,十二月还将带着一部分藏品去参加基金会办的展。

苏富比的拍卖手续费实在太贵了,希望他们能拍出一个好价钱。

下午又陆续来了几拨人,都是小年轻,路过来看热闹的。周洛阳看了眼时间,准备出发去接乐遥了,却听见门又响了声。

“不好意思,打烊了,还在试营业,只开到三点——乐遥?!”周洛阳惊道。

张亚伦推着轮椅上的乐遥,从无障碍通道上来,乐遥笑道:“装修得真漂亮!”

张亚伦朝周洛阳说:“乐遥说,想来找你,我就送他过来了,正好今天下午也没课。”

张亚伦家的车停在外头,司机又拎上来乐遥的行李,周洛阳忙朝两人道谢。张亚伦便道:“那我先回去了。乐遥,拜,假期后见。”

乐遥与张亚伦告别,摇着轮椅在店里逛,只是远远地看着。周洛阳说:“可以靠近一点看。不过你都看过了,还是那些东西。”

乐遥笑道:“被你这么包装了一下,变得完全不一样了呢,我不敢靠太近,怕撞到东西。”

杜景便走过去,推着乐遥四处看。周洛阳开始收东西,准备回家。

乐遥说:“这里有什么东西是我买得起的吗?我想买一件。”

周洛阳哭笑不得说:“能别欺负你哥哥吗?”

乐遥认真道:“我是真的想买,很有纪念意义啊,你开的店。”

周洛阳擦拭茶杯,说:“是家里的店。”

乐遥说:“可我明明什么都没做。对了,为什么叫‘长安’呢?”

杜景岔开话题,忽然道:“先前我也想买一件,可惜没这机会。”

周洛阳想起杜景要朝他买表,也许这就是他们对自己的爱的某种表现吧。

“好的,”周洛阳说,“小帅哥,请问你的预算多少,是送朋友还是自己收藏呢?”

乐遥说:“我想自己收藏,我有点私房钱,但预算大概两千块钱左右,不要太贵了。”

“那我觉得这个适合你,”周洛阳取出一个画珐琅表面的手表,说,“意大利产的,手工定制表,一位伯爵转让,工作室已经没有了,绝版款式。”

乐遥看见那块表,确实很漂亮,一名肌肉雄浑的巨人,肩上扛着巨球,稍凸起的弧形球面上装置了三针。

“这不止两千块钱吧,”乐遥说,“我怎么觉得后面还得加上好几个零。”

“我们接受分期付款的,”周洛阳正色说,“十年以后再慢慢还也可以。”

乐遥笑了起来,周洛阳说:“表盘上是泰坦之子阿特拉斯,肩负天球,避免天地重归混沌。”

“我很喜欢。”乐遥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兄长希望他有强大的精神,就像那名忍辱负重的阿特拉斯,成为泰坦一般的人。

周洛阳拿出刷卡机,乐遥便欣然刷了他的零花钱卡。

“我帮你戴上?”杜景说。

乐遥抬起手,杜景为他系上表带,乐遥看着兄长的双眼,说:“谢谢老板。”

周洛阳笑了起来,杜景把乐遥抱上车去。

“明天就放假了,”杜景开车离开,神色如常,说,“七天时间,想去哪里玩?”

乐遥说:“我们班上约了,三、四、五三天去秋游……等等,这不是回家的路啊?”

周洛阳笑着,把乐遥推进电梯,推进了新家。

“入伙仪式。”杜景昨夜已经与周洛阳把东西搬过来,住了一晚上,却没有正式开伙做饭,只用了下微波炉。

“你来开门吧。”周洛阳朝弟弟说,把门卡给他。

乐遥刷了门卡,杜景把门打开,乐遥笑着喊了一声。

落地窗外,夜景璀璨,周洛阳已认真布置过,说:“右手边的房间是你的。”

乐遥自己摇着轮椅过去,经过周洛阳的房门外时,下意识地朝里面看了眼,新家干净了许多,以前堆放的杂物与古董都送回仓库里或是摆到店内了,乐遥的房间景色是最好的。

“这房子是租的还是买的?”乐遥问。

周洛阳去准备晚饭,杜景换下西服,站在乐遥身后,说:“租的。”

乐遥听见杜景的声音,明显迟疑了一下,继而抬头看杜景,恢复了笑容。

“得花不少钱吧?”乐遥说。

杜景简单答道:“不多,你要先洗澡吗?”

“我自己可以,”乐遥答道,“谢谢。”

杜景与乐遥相处,忽然就变得有点生分起来,杜景也没有说什么,转身为他关上了门。

周洛阳忙前忙后,忙了大半个月,搬家开店,但看见乐遥的笑容时,觉得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晚上开饭,杜景与周洛阳一起做的饭,还倒了点酒,与喝饮料的乐遥干杯。

“能喝吗?”周洛阳观察杜景的情况。

“可以,”杜景平静地答道,“问题不大。”

“少喝一点。”周洛阳没有过度干涉杜景饮酒,他知道杜景应该也有分寸。

“累了吗?”周洛阳觉得弟弟的表情有点不正常。

乐遥说:“有一点,我得早点睡觉,试试新的床,看上去很舒服。”

晚饭后,周洛阳感慨,这段时间的辛苦终于暂时告一段落,躺在沙发上沉吟。

店开起来了,搬家了,一切都在变好,先前人生的困境,慢慢地变得看见了阳光。而这一切,都是杜景为他带来的。

周洛阳看杜景洗碗的背影,心中的感情变得很复杂,他不知道该怎么去报答他,但一旦自己表现出报答的情感,杜景一定会生气。

杜景似乎感觉到周洛阳在看他,回头,冷漠地瞥了他一眼。

“怎么?”杜景问。

周洛阳脸上带着少许醉意,摇摇头。

杜景打开洗碗机处理完毕,过来沙发前,衬衣还没换下,朝周洛阳说:“往里头挪点。”

周洛阳挪进去,这沙发很大,杜景便也一起躺了上来,一起躺着想事情。

“乐遥好像有心事。”周洛阳说。

杜景答道:“他不想说,你就当不知道。”

周洛阳转头,看着杜景,疑惑道:“该不会是谈恋爱了?”

杜景说:“每个人都有青春期,乐遥也不例外。”

周洛阳没回答,酒意令他心脏跳得有点快。

杜景侧过头,两人脸对脸挨着,谁也没说话,呼吸对方的气息。晚上他们都喝了爱尔兰朗姆酒,杜景脸上稍微有点发红,周洛阳的呼吸则带着覆盆子朗姆酒的香甜气息。

落地窗外,映照着宛市的璀璨夜景,灯火万盏。

“谢谢你,”周洛阳眼眶发红,说,“杜景,你一直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不管过去发生了什么,与你再相见,真是太好了。”

杜景没有作声,十秒,二十秒。

半分钟后,他借着酒意,在周洛阳脸上亲了一下。

第28章过去

杜景在他脸上的一个吻,一刹那就将周洛阳带回了久远的记忆里。

那天他俩同样喝了不少酒。耳畔是方洲、方洲的小男朋友,以及两对情侣的疯狂起哄。

“亲一个、亲一个、亲一个!”

“亲一个!亲一个——”

明明是真心话,却被玩成了大冒险。周洛阳最后搭住杜景肩膀,哈哈大笑,强行亲了他一下。

杜景则神色镇定自若,看不出任何的窘迫与尴尬。

那是在过完年后,寒假结束,开学的春天,冬春交替,天气回暖时,杜景的病情显得十分不稳定。

春天是精神障碍患者的病情高发期,杜景更是从入冬开始,就表现得时好时怀,这让周洛阳十分担心。

杜景沉默得近乎恐怖——春天里哪怕药一直没有断过,他不去上课,也不去射箭社,晚上不会再到外头去乱逛,甚至不出门。周洛阳提议出去玩的手段行不通了,每次杜景的回答都是“不想去”。

周洛阳只好不勉强他,要“接住他的情绪”。

但他得注意杜景的动向,怕把他一个人放在寝室里出什么事,于是自己能不去上课也尽量不去,在寝室里陪他,给他带饭回来,观察他的动向。

最后周洛阳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尝试着问杜景,想不想与方洲、以及几个朋友一起自驾去太湖。

毕竟过年时方洲提议一次,空了可以出去玩,这小子向来说了就会做,从不说客套话。

“你想去就去,”杜景终于答道,“我给你当司机。”

当时的方洲,在杭州中国美术学院学摄影,换了第四个男朋友,决定与这名对象好好走下去,顺便将小男朋友正式介绍给死党周洛阳。

于是周洛阳怀着忐忑,与杜景一起出发,前去参加三天两夜的踏青行程。

但事实证明,这是周洛阳多虑了,杜景非常慎重,在周洛阳的朋友们面前,表现得与正常人无异,他神色如常,与方洲、方洲的男朋友,外加两对美院学雕塑、绘画等的男女情侣正常聊天,还记住了他们的名字,忠诚地扮演了一个话少的男生的角色。

方洲在太湖边上租了四室的家庭别墅,晚上周洛阳与杜景睡一间大床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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