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我有事?”
伏城回过神,将资料册递给卓桓。“我和Lina已经对机长凯尔的家属,以及航空公司和机场的相关人员进行了详尽的采访询问,最后得出的结果,我想卓老师,您应该看看。”
卓桓接过厚厚的资料夹,翻了起来。
伏城:“机长凯尔的性格,似乎非常强势顽固,且他与副机长蒂姆在此之前,就发生过争执。那是一次不愉快的经历,据目击者说,几乎是凯尔单方面地训斥蒂姆。我想这对两位飞行员之间的交流,一定会有影响。”
卓桓微皱了眉,目光在资料册上快速地扫过。最后他抬起头,看向伏城:“你的判断是什么。”
伏城看着他,目光坚定:“详细地调查,两位飞行员之间的关系。”
“好。”
很快,卓桓召开了一次会议,将UAAG和NTSB的调查员全部召集到一起。他简短地说明用意,然后对洛文斯道:“凯尔和蒂姆只一起执飞过三次,但第二次就有人看见,他们发生了争执,我很怀疑这个机组能不能进行良好的沟通。”
洛文斯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Patrick,你希望怎么做。”
卓桓没有说话,他看向伏城。
伏城心领神会,道:“第三次当然不可考证,但既然凯尔和蒂姆曾经有过两次合作经历,那我们可以从这前两次入手。我建议,找出所有曾经接触过他们二人的飞行员、空姐和其他相关人员,尤其是他们前两次合作时,机上的一切机务人员。凯尔和蒂姆已经无法告诉我们,他们两人的关系如何,但是总有人会知道,这两个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事不宜迟,所有人立刻行动起来。
凯尔・舒尔曼在美航任职多年,他认识的飞行员极多,和他合作过的飞行员也数不胜数。仅仅是找到所有熟悉他的相关人员,就是一件极其费力的事。幸好NTSB联系了美航,美航直接从内部查询相关人员,极大减少了调查总部人力物力的消耗。
一周后,曾经和凯尔、蒂姆合作过的机务人员,全部被找了出来。
当日清晨,伏城和Lina乘坐飞机,飞往华盛顿。美航将相关的飞行员、空姐和地勤人员都聚集在了美航华盛顿分部,二人有一整天时间,对这些人进行询问。
首先受到询问的是凯尔、蒂姆第一次的合作飞行时,同机的另一位机长。
“2020年3月29日,我和舒尔曼先生,还有蒂姆,三个人一起驾驶一架飞机,从纽约飞往华国首都。这种跨洋航班,要飞行很久,所以机上一共有三位飞行员。舒尔曼先生担任机长,我和蒂姆是副机长。”
伏城问道:“从华盛顿到华国首都,大约需要20个小时的飞行时间。这么长的相处时间里,我想问一下,你有什么印象深刻的事吗?尤其是关于凯尔机长和蒂姆的。”
这位飞行员认真地想了很久,他歉疚道:“抱歉,已经是十个月前的事了,我真的不记得了。一路上应该没发生过特别让人印象深刻的事吧,我们就是正常的飞飞机。一定要说的话,全美航的人都知道,舒尔曼先生的驾驶技术非常精湛。我和蒂姆都是资历很浅的年轻飞行员,但是有舒尔曼先生在,一路上都非常安全。”
伏城:“他们两人有发生过争执么,或者什么不愉快的经历?”
“这是绝对没有的!舒尔曼先生获得过多次优秀机长奖章和蓝天奖章,我们都很尊敬他。我和蒂姆怎么可能与舒尔曼先生产生争执,这绝对不可能。”
飞行员极力反驳的态度令伏城和Lina相视一眼,Lina低下头,在资料册上写下评语。
凯尔和蒂姆的第二次合作,飞的是美国国内航班。所以很可惜,那次飞行只需要两个飞行员。驾驶舱里始终只有他们两个人,发生过什么事也无人可知。
伏城眉头紧锁:“第二次,就是据说飞行前,凯尔训斥了蒂姆的那次。驾驶舱里只有两个人……很可惜。”
Lina思索片刻,道:“未必没有办法。”
伏城看向她。
Lina微微一笑,她通知美航的工作人员,将那一次负责检查飞机的地勤工作者喊了过来。
这是一个微微发福的中年男人,当被询问“对于那次例行检查你有什么特别的印象”,他几乎没多想,开口便道:“我有印象。”
伏城双目一亮:“发生过什么事?”
男人道:“是这样的,当时我和几个同事负责检查那架空客A390。我们根据飞行里程数,计算好了油量。蒂姆和我挺熟的,他也检查过了我们的地勤维修单,并确认了油量,然后就去向舒尔曼机长汇报了。但是很快他就回来告诉我,燃油量要少加一吨。”
事实上,任何一架飞机,它们每次飞行前,都需要根据路程长短计算燃油量,然后再加油。
飞机不是汽车,不能随随便便地直接“加满”。
燃油是有重量的,每一吨燃油都会造成极大的成本消耗。飞机的燃油全部集中在中央油箱和左右两翼的邮箱上,每多加一吨,就多出无数的飞行成本。而且除此以外,有时候长途航班,哪怕把油箱全部加满了,也不够飞行。比如从纽约飞往华国申城的飞机,它们往往要中途在日本或者韩国停靠,加一次油,接着再继续飞行。
伏城想了想:“你们多算了一顿油?”
这个地勤人员露出奇怪的表情:“哪怕我算错了,蒂姆也不会一起算错。我们没算错,但是我们考虑到当日洛杉矶的气象报告说,可能会有雷雨,所以比往常多加了一吨油。这样如果天气恶劣、不好降落,还可以保证飞机能在空中盘旋一段时间,或者有足够的油量飞到其他机场降落。这在航空公司是很常见的事。但是舒尔曼先生说……”
学着记忆里那位冷酷机长的语气,中年男人板着脸,冷笑道:“蠢货,你连在雷雨天气降落的基本技术都没有吗?这次是我来驾驶飞机,我不需要多算这一吨的油!”
拿着笔的手微微顿住,伏城认真地看着这个地勤人员,语气严肃:“这句话你确定是机长的原话?是蒂姆和你说的?”
“当然是原话,但不是蒂姆说的。他来让我少加一吨油的时候,脸色不大好看。所以事后,等他们起飞后,我就去问了下机务室里工作的同事,得知了这件事。也是,那可是舒尔曼机长,他从没出过错漏。他驾驶的飞机,也从未有过任何晚点记录!”
伏城声音低沉:“谢谢你,请问你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吗?”
“其实……我还有句话想说。我曾经听人说过,蒂姆一直想转机型。虽然我没听他说过原因,但这一定是因为他不想再和舒尔曼一起执勤了!这位先生确实拥有足够精湛的技术,但他绝对不是一个优秀的机长。或许你们不知道,也没人告诉你们,舒尔曼先生在美航内部有一个外号――”
“美航的俾斯麦!”
“任何一个和他一起执飞过的飞行员,你们可以去问,虽然他们不说,但他们内心深处一定都不想和他再执飞第二次!”
听到这话,伏城双目一缩。他站起身,伸出手:“好的,诺伦斯先生,非常感谢你的帮助。”
诺伦斯站起身,伸手回握。他刚张了口,却有些哽咽,于是闭上了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难过地说:“俾斯麦,这个外号总是让人想起不好的事。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为什么还会发生第二次呢,为什么又是可怜的哈里森。”
伏城抓住关键词,他震惊地看着这位地勤人员,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些画面。
一旁,Lina敏锐地问道:“等一等,我想请问下,什么叫第二次?能详细说说吗。”
另一边,波士顿调查总部。
卓桓、洛文斯和老约瑟夫一起对美航4012的电传系统进行最后的检测。他们将飞机的数字传感器取了下来,连接在机外仪表上。进行实验测试后,洛文斯叹了口气,看向卓桓:“Patrick,这是最后一样了。没有任何问题。我想,已经可以宣布答案了。”
卓桓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数字传感器,久久没有开口。
洛文斯心中也觉得十分难受,但他知道,当他们进行了将近两个月的调查,最终发现这架飞机没有出现任何的机械故障后,失事原因只剩下两个。
第一,是飞行员失责。
第二,就是可能性微乎其微的,没有被他们发现的机械故障。
毫无疑问,飞行员失责,几乎板上钉钉的,是最后的失事原因。
洛文斯开了个玩笑,活跃气氛:“还真奇怪,全美航空这些年来的几次空难,似乎总和飞行员失责有关。比如二十四年前一头撞进大盐湖的美航3157,又比如……额,对不起,老约瑟夫,我不该提起你的伤心事。我只是想开个玩笑。”
换在往常,老约瑟夫总是笑脸迎人,十分和蔼,特别喜欢开玩笑,应该一笑了之。但是这一次他紧紧地盯着洛文斯,僵硬的嘴唇慢慢动了起来:“洛文斯,这不是玩笑。”
“……对不起。”
卓桓呵了一声:“你还该对美航3157也说句对不起。上周你还说,那起事故很有可能是伺服阀故障,现在又说,它是飞行员失责。”
洛文斯:“……”
“对不起,我说错话了行吧。但是现在有件事是没有疑问的,那就是我们该确定原因了。别去管二十四年前的美航3157,也不要去管老约瑟夫你的那次美航384事故。如今的美航4012,它确确实实,没有检测出任何机械故障。所以……我们该给它确定失事原因了。”
卓桓皱着眉,不悦道:“我还没确定……”
“啊!!!”
一道尖锐的惨叫声突然打断卓桓的话,三人齐齐转首,看向调查总部的门口。
看到那个站在门口的中年妇女时,老约瑟夫的身体瞬间僵住。那是一位憔悴瘦弱的女性,她的手臂里挽着一只小巧的女式提包。明显是经过仔细地化妆的,但精致的妆容依旧无法掩饰她那双因多日失眠而疲惫的双眼。
满脸的血色在一瞬间消失殆尽。
哈里森夫人颤抖着嘴唇,双目睁大,死死地盯着三人的方向。下一刻,她突然冲了上来,怒不可遏地举起自己的包,如同愤怒的野兽,喉咙里发出轰隆的怒吼,她狠狠地砸向老约瑟夫。
与此同时,华盛顿,美航分部。
地勤人员诺伦斯叹气道:“其实在十七年前,那时候舒尔曼还没进美航,我们公司里也有一个外号俾斯麦的机长。他也同样拥有极其精湛的飞行技术,但是他的脾气如同地狱深处最坚硬的顽石,不苟言笑,永远是那样的不近人情。”
“――理智、技术、经验。这就是飞行员的三要素。感情只是无用的累赘,如果你连面对困难的勇气都没有,那你就不配成为一个飞行员。”
“这是他的座右铭。很多和他合作过的飞行员都不敢对他有一点反抗,因为他总是对的。错误的只会是你,只会是愚蠢而没有天赋的你自己。”
伏城嘴唇翕动,他早已知道了答案,但他不想说出那个名字。
Lina并不知道真相,如她曾经说过的一样,她尊重每位成员的隐私。她认真地问道:“请问你说的这位飞行员叫什么?”
“2003年1月17日,美航384航班事故,因为天气不佳,副机长在目视进场的情况下,操控失误,飞机坠毁在跑道旁的草坪上。副机长迈克尔・哈里森当场死亡……也就是蒂姆的父亲。”
“而当时机上的机长,就是被称为美航俾斯麦的,哈德・约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