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烟消云散2

灵鸷臂上的手一紧,时雨摇了摇头。

面色惨白的谢臻也开口道:“灵鸷,当心有诈!”

“无妨。”灵鸷捋开时雨的手,走到蚌精跟前。

蚌精被伞中剑削去半截的那几根足丝卷缠在灵鸷的伤处,灵鸷没有躲避。

“你的血里有他的味道。”

时雨的心提在嗓子眼,灵鸷艺高胆大,然而那老妖的行径不能以常理度之。蚌精随后说话的声音压得极低,时雨瞥向苏醒过来的绒绒。绒绒还有些迷迷瞪瞪,她也没有听清,惭愧地摇了摇头。

待蚌精说完,灵鸷静伫了片刻,脊背绷直,通明伞尖幽光乍现。时雨暗道不妙。果然,伞中剑随即出鞘。等到时雨扑身上前,巨蚌消失不见了,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瘦骨嶙峋的女体,灵鸷的剑已没入了她赤裸胸膛。

“烈羽……很好!”化为人形的蚌精双目半阖,枯槁发丝下的那张面孔想来在骨肉丰盈时也算不得美貌,却显得十分平和,与她之前的癫狂判若两人

时雨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场面,又听蚌精吃力地对灵鸷说:“再靠近一点,我想看看你。”

短短的迟疑过后,灵鸷半跪在蚌精身边,小心揽起她轻飘飘的躯壳,让她倚靠在自己腿上。

蚌精的脓血与灵鸷身上半干的血迹叠在一处,灵鸷被足丝缠绕过的手臂上,伤口已愈合如初。

蚌精的目光长久地在灵鸷身上流连,一只手已抬在半空中,不知是无力还是情怯,又垂落于身畔,她轻呓道:“晏真少主,我把宝贝弄丢了。”

灵鸷心有微澜,可他终究不善言辞,手心覆于蚌精天灵,将她元灵缓缓抽出。

抚生残片百年前已被偷走,它残余的力量竟让蚌精在火浣鼠的天火下又熬过了百年。

“我会将你的元灵散入抚生塔下。”灵鸷低声道。

蚌精怅然一笑,“不必了,那里已有了昊媖。”

她的双眼已涣散,周身的淡淡珠光逐渐消失于灵鸷掌心,那是灵鸷也鲜少见过的纯净的元灵。

“其实你和他一点也不像,你更像昊媖,晏真他下不去这个手。其实竹殷也不像他,只是我太过孤单……多谢了!我想忘了朝夕之水,忘了那些血。”

一片鸿毛般的轻絮落在灵鸷手背,转眼消融。酷热之气还未散尽的河滩忽而被白皑白雪覆盖。唯有谢臻无知无觉,愕然地看着绒绒抱肩瑟缩了一阵,又惊喜地伸出手想要捕捉天空之物。

“章尾山……”蚌精眼中的光就像火苗熄灭于风中时最后那一下跃动。

灵鸷和绒绒都能看到有黑衣少年自幽暗之中疾步而来。他手中持有一剑,鞘上有矫矫盘龙。

“小善,父亲答应将烈羽给了我!”少年清朗的声音中掩不住快活。

“你不是最厌烦舞刀弄剑吗?”说话的女孩面容平凡,双眼清亮,乌油油的发上饰有明珠。

少年爱不释手地比划着长剑,故作神秘道:“日后你就知道了。”

极寒之地转瞬变作了郁郁碧梅掩映下的空旷楼台。绒绒一声惊叫,回过神来之前她眼中已有泪光。

这是东海苍灵城,她曾经和仅有的家。

一只毛绒绒的紫貂窜上琴案张望,抚琴的黑衣少年皱眉道:“毛绒儿,你主人的这把琴实在不怎么样!”

绒绒看着眼前这一幕,不可思议地呢喃:“这是我吗?为何我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幻境中的少年自然听不到绒绒的话,他的琴声忽而变得仓促,完全失了章法。碧梅林中的那个身影越来越近,站在少年身后的小善吓得差点咬断了舌头:“你……你所说的佳人是她?”

“嘘!”

皎白修长的手拨开面前的枝条,带着露水的碧色花瓣颤巍巍地挂落在狰狞面具之上,她的声音低沉而柔和:“青阳引荐的就是你?你叫什么?”

少年面似火烧,强作镇定地躬身行礼:“晏真见过昊媖大神!”

……

晏真半身为人,半身为龙地潜在水中,周身遍布大小伤痕。

小善欲以明珠之光替他疗伤。晏真说:“不必了,反正明日还会如此!”

小善不由得抱怨道:“每次你从朝夕之水回来都是如此。虽说是授艺于你,可昊媖大神也不必出手都那么狠啊!”

“这有什么。”晏真满不在乎地笑:“你还没见过她更狠的时候。”

小善无奈,将一物递与晏真,“琅穹擅馄と庵耍憧彀阉塘恕!?p>

“这不是长鳐赠你的?为何要给我!”晏真想也不想地拒绝了。他自水中一跃而起,无数水花打落在浩渺的弱水之渊。

“我是烛龙之子,总有一天我会打败她的!你就等着看吧,小善!”

小善。

小善……

晏真的朗朗笑声还在耳畔,也萦绕在垂死的小善心间。

蚌精笑着应了一声,在时雨的幻境中烟消云散。

绒绒的抽泣声让灵鸷回过神来。

幻境已消失不见。晓日初升,极柔和的风涤荡着荒芜河滩,所有火光杀戮、爱恨嗔怨都随刚刚逝去的那个长夜散于无形。

“你哭什么?”灵鸷站了起来。

“我哭小善可怜。”绒绒吸着鼻子说:“还有那个晏真……他看上去一点也不凶恶。他真的是你的先人?”

时雨替灵鸷回答道:“你还是可怜可怜你自己吧。昨夜是谁险被生吞活剥,你这就忘记了?”

“我被谁吞了?”绒绒吓了一跳。她只记得自己跳上了大石头,忽然眼前一黑,醒来时已在河滩上。

时雨的目光从那个一身血污的背影上移开,语带嘲讽:“我错了,你不可怜。救你的人才可怜。”

“有一天你们身陷水火,我必定也会舍身相救!”绒绒说着自己也不相信的空话。她一直在青阳君庇护之下,后来凡事有时雨替她拿主意,如今更依赖于灵鸷。除非天塌无大事,塌了也自有他们顶着。

绒绒对自己的眼力和运气深信不疑——能入她法眼者自然都是了不得的角色。他们什么都好,唯独脾气都不怎么样。

她嗅了嗅自己身上的味道,苦着脸去问身边最易相处的那个凡人:“我是不是很臭?”

“只是比咸鱼的味道略重,我吐过一次已习惯了。”谢臻果然十分随和。

“时雨幻境中的种种若皆是蚌精小善的记忆,那我与她应当早就见过,为何我一点都想不起来了?”绒绒拍拍脑袋,又记起一事,“灵鸷,小善跟你说了什么悄悄话?”

时雨淡淡道:“自然是不想让旁人知道的话。”

“哼!我问的是灵鸷。万一我能帮上忙呢?”

“你唯一能帮忙的就是闭嘴。”

“臭时雨,我才不相信你不想知道!”

“她让我回福禄镇。”灵鸷无奈地打断了他们。更无奈的是,他已对这样的聒噪处之泰然。

“我们刚离开的那个福禄镇?为什么呀?”

灵鸷回想着当时情景,蚌精对他说的是:“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杀了我,回到山那边凡人们的污浊之地,那里才是这一切的源头。记住了,你所见的皆为虚妄。不要像我一样,躲过了天劫,躲不过欺骗。”

他简要复述了蚌精的话,只是略过最后一句。

“你要找的不是朝夕之水吗?怎么又变成了福禄镇!”绒绒越听越糊涂。

时雨心中却已了然。“主人本以为能在朝夕之水中找到想要的东西。”

灵鸷没有否认。

时雨说对了。其实灵鸷真正想要的是抚生残片,以及聚合残片之法。

自混沌初开以来,孤暮山便是连接天地人神的通道,其中蕴藏着镇抚万物苍生的至宝,被尊为“圣山”。抚生是孤暮山的山心,一切力量皆来自于此。一万八千年前的众神之战起于孤暮山,相传也是源于对抚生之力的分歧。然而这一战折损了无数天神,最后以孤暮山倾倒,山心碎裂而告终。抚生残碎之后,天地清灵之气散去,众神自顾不暇,属于神的时代也逐渐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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