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第一节 课的关系,没有教太高深的内容,教得全是一些基础手语,数字,称谓,你我他等等。期间纪晨风会做一些互动提问,出题让大家完成,全班一共七个人,他从头到尾都无视我,就像我在他面前突然隐形了。
撑着下巴冷眼旁观他和别人互动,有点不爽他只看别人,但一想到接下来几个月每周可以见到他两次,也就无所谓了。
他总不可能每次都无视我,而只要他看我,只要一眼,就会有接下来的第二第三眼。慢慢来,我一定可以重新软化他。
课程结束后,与众人告别,我、纪晨风、孟雪焉三人因为同路,一道去了地铁站。
好碍事……
看了眼身旁孟雪焉,又看了看她隔壁的纪晨风,如果没有这个女人,就是我和纪晨风两个人一起走了。以后每次下课不会都要被她当电灯泡吧?
啧,真的好碍事。
“纪老师住得离这里远吗?”
“不算远,坐地铁半小时。”
“哦哦,我家离这里还挺远的,要一小时路程呢,不过我公司离这里近点,差不多二十分钟吧……”
不过也有好处。
“我住的地方离这里五站路,还挺近的。”我道。
就是在她和纪晨风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过程中,我可以若无其事地插入进去,间接与纪晨风发生对话,而他无法回避我。
显示还有两分钟地铁进站,时间比较晚的关系,站台人不太多,三三两两的散落在四周,我们也就没有排得太整齐。孟雪焉一个人站在前头,我和纪晨风两个并肩站在后面。
“纪老师您本职工作是做什么的?看起来好有耐心啊,是老师吗?”
孟雪焉瞧着斯斯文文,十分内向,没想到还挺能聊。有一种“虽然不知道聊什么,但比起尬聊更害怕极度冷场”的努力感。
“兽医。”纪晨风回答道。
“哇,怪不得。”孟雪焉不愿厚此薄彼,转向我问道,“那桑念你呢,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啊,我现在没有工作,待业在家。”
我大方承认失业,自己不觉得有什么,孟雪焉听了却显得有些不安,像是无意中提了我的伤心事。
她讷讷点头:“这、这样啊……那也挺好的,给自己放个长假。”
地铁缓缓进站,中断了我们的交谈。
车厢里的人尽管不比晚高峰,座位依然有限,将唯一一个空座让给孟雪焉,我和纪晨风选择一人靠着一边车门站着。
假装玩手机,其实一直在偷偷看着对面的纪晨风,看他笔直的腿,看他修长的手指,和垂落眼帘时,鸦羽一样的睫毛。和我不一样,对方一上车就掏出了背包里的手语书认真翻看,似乎已经开始准备下一次的课程,完全没有理会我的意思。
就这么过了两站路,在经过体育馆站时,忽然涌上一大波刚看完球赛的球迷。各个脸上抹着油彩,穿着统一的服装。他们神情兴奋地聊着不久前才结束的比赛,完全不控制自己的音量,整座车厢变得拥挤且吵闹。
我被挤到了纪晨风的面前,或者说,我自愿被挤到了他的面前。
背后是球迷的热汗,眼前是纪晨风清爽的皂香。我微微往他更靠过去几分,近乎贪婪地呼吸着他身上的味道。
胸口忽地被什么硬物抵住,我低头一看,竟然是纪晨风先前在看的手语书。
隔着厚实的书籍,纪晨风抵住我,拧着眉低声道:“你靠得太近了。”
怎么?用手直接碰我是觉得太脏了吗,一定要用书隔着才行?
“可是很挤啊。”我满脸无辜,在后背完全没有推力的情况下,又往他那边挤了过去。
纪晨风的肌肉紧绷起来,尽力地抵挡,却仍然被我找到机会抓住胳膊,贴住皮肉。
“抱歉啊,纪老师。”我笑着道歉,毫无诚意。指尖摩挲着对方结实的手臂肌肉,留下一道道暧昧的触感。
车厢里空调开得很足,可不知是被挤的还是我本身体热,身上都开始出汗。
我灼灼盯着纪晨风,心脏为三个月来第一次这样接近他鼓噪不已。
思念再次发作了。可我明明与他已经近在咫尺。
好想他,好想他,好想吻他……
我凑过去,忍不住想在大庭广众下吻住他。
他错愕地一把抵开我,拉开两者间的距离,神情变得恼怒起来:“桑念!”
我回过神,发现周围已经有不少人往我们这边看过来。
放松身体,任由纪晨风推开我,我没有再试图靠近,而纪晨风朝一旁撇过脸,也不欲再跟我交流。
到了我该下车的那站,我没有下,仍旧靠着车门,没几分钟,纪晨风该下去了,我跟着他出了车厢。
出站台,过闸机口,一路往深夜的蝇城而去。远远缀在纪晨风身后,不远不近的地方,我没有冒然靠近他,始终保持着一个恰当的距离。
一前一后走上台阶,两个人皆是默然无声。今晚的月色格外明亮,只要稍微抬个头,就能看到正前方高悬夜空的硕大圆月。如此也使得这条昏暗的长阶不那么难走。
为什么要跟他下车,跟他回家?其实自己都说不清。
就是……想要跟他再多待一会儿,不想今晚就这样结束。
送他到家吧,看着他进门,然后我就走。
“你要跟到我什么时候?”前方的纪晨风停下脚步,带着些沙哑的清冷音色在长阶上回荡开来。
我不由跟着停步,仰头望向他的背影。
“你看了,那些贺卡了吗?”
纪晨风转过身,用一种弄不明白我在做什么的眼神道:“看了怎么样,不看又怎么样?”
似乎也不能怎么样。
目光落到纪晨风的右手上:“你的手呢,好了吗?”
忍不住想去触碰,可指尖才碰到对方的手背,就被纪晨风反应剧烈地避开了。
“不要碰我。”他垂着眼,内里情绪翻涌,痛恨都要溢于言表,“再也,不要碰我。”
迟缓地收回手,苦涩的味道从舌根蔓延,我点了点头,道:“好,不碰你。”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转身继续往上走去。
注视着纪晨风的背影,我深吸口气,没有任何预兆地大声朝他喊道:“对不起!”
长到如今岁数,说我跋扈也好,傲慢也罢,除了少数几次不得不向桑正白低头,其他时候我永远都是接受道歉,被人奉承的那一个。
而就算跟桑正白服软了,嘴上说着对不起,心里其实并不觉得自己有错。这是第一次,我发自内心地为曾经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感到抱歉,请求原谅。
纪晨风的步伐没有任何停顿,并且就像找到了应对我不断蛊惑的好办法,他又一次使用“听而不闻”大法,摘掉了自己的人工耳蜗。
我呆呆立在台阶上,心头一时五味杂陈。
曾经说过任何声音都喜欢的人,现在却唯独讨厌我的声音。
不知道该如何前进,可也不甘心就这样后退,只能像个傻子一样站在原地,寄期望于天降奇迹再次发生。
然而这次老天没再帮我。纪晨风拾级而上,很快转进了自己家门前的那座长廊。掏钥匙,开门,进屋,他从头到尾没回头看过我一眼。
暗暗叹气,这条路任重而道远,这才哪儿到哪儿。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追回纪晨风,不是一两天就能办到的。虽然失落,但也算是意料之中。
调转脚步打算离开,忽闻背后那扇破旧的铁门“吱丫”一声又开了。我满怀诧异地回头看去,就见打开的房门内,一只不大不小有点眼熟的纸箱被猛地抛出来,跟垃圾一样被丢在了地上。
随后,那房门重新阖上,就跟它从来没有打开过一样。
我愣了愣,往上走了两阶台阶,逐渐加快脚步,奔跑着来到走廊上。急喘着,望着地上散落的一地贺卡,有些好笑,又有些不敢置信。
他竟然用这样简单粗暴的手法,拒绝了我的求和。都说脾气好的人生起气来最要命,今天算是领教了。
蹲下身,摆正纸箱,我将散落的贺卡一张张捡拾进去。
早知道就用胶水封个口了,现在都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拆开看过,又看了几张……
地上常年结着层黑色的脏污,有几张信封不小心沾染上了,怎么也擦不掉。
全部收拾完,我站起身,夹着纸箱对着蓝色铁门举起手。指关节却在触碰上门板的前一秒顿住,犹豫着,犹豫着,最后还是放弃了。
算了,人家不要,何必强求。今天就算给塞进去了,明天说不定就会出现在垃圾桶。
“东西我拿走了……晚安。”不知道他能不能听到,对着毫无动静的大门说完,我转身离去。
回到家已是深夜,将纸箱随意丢在门口,我倒进沙发,明明没做什么,却觉得异常地疲惫。
往好处想,在知道是我给他的贺卡时,要是真的那么厌恶,他其实在那时就可以把纸箱丢掉的。一直留到现在,不就证明了……他对我还是有点留恋的吗?
休息片刻,我起身走进卧室,打开保险箱,从中取出红色的戒指盒。
轻轻打开丝绒小盒,里头并排的两只素圈银戒,原本的一大一小两只戒指,如今已被改成了差不多的大小。
摸了摸两只戒指,我内心一片哀愁。
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把它送出去呢?如果说是桑夫人的遗物,纪晨风应该不至于会丢掉,但应该会更厌恶通过这种方式强制他收下礼物的我吧。
等等。突然灵光一现,送,礼物,生日……纪晨风是不是还欠我一个生日愿望?
去年生日那天他说过,戒烟是他对我的承诺,除此之外,我还可以要一样别的生日礼物。
对着戒指傻笑起来。柳暗花明又一村,这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