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流号人工的黑夜比起真正的城市安静了许多。居住区里的人早早地睡下,熬夜的人聚在一起,在中庭完美隔音的娱乐区里喝酒打屁,进行着各式各样的活动,像是黑暗中发着光的岛屿。
迈尔斯窝在角落的沙发里,吃着怪味的糖豆。他的心情不太好,只能靠吃这玩意来让自己分分心。
他的人缘太好,就算像现在这样藏在一边,依旧会有人一眼把他认出来,上他的近前打探。至于要打探的内容,自然是他带回来的人。
尤金离开的时间太早,现在一多半的人不知道他之前的故事,却知道他在角斗场上的表现。裂流号上慕强的风气很重也很单纯,大家感兴趣的不外乎是尤金以后会跟着哪个队伍,以及他是不是单身。
真正跟尤金打了照面的人不多,看到的人自然会发现尤金身后跟着的肖。比起尤金来,肖的外表实际上要更显眼一些——他那精致的脸孔和清冷的气质和船上的众人太格格不入,便有人猜想肖会不会是尤金带上船的Pair。
迈尔斯没法说谎,只能一个个的解释说不是。看着又一个打探到消息的人满意地离去,迈尔斯长叹一口气,伸手把糖豆全部倒进了嘴里。
娱乐室的噪音在此刻突然平复下来,迈尔斯扭头看向门口,发现是极少出现在这里的法夏突然显了身。
大多数船员都对法夏带着畏惧,现在小心翼翼地给她让了一条路出来。法夏随意地拂了拂肩上的长发,走到一旁给自己接了半扎啤酒,然后走向了迈尔斯的角落。
迈尔斯和法夏的关系比一般船员来得亲近一些,此时恨不得双手扶额:“麻烦你不要告诉我,你也是来问尤金的事情的。”
法夏显得有些吃惊:“你怎么知道?”
“他今年31岁,未婚,没有Pair,性取向是男性,有很重的烟瘾,喜欢摆弄机械,喜欢用刀。”迈尔斯一股脑地把之前重复了十数次地信息倒了出来,“说真的,法夏,连你也来?”
“我要问的不是这些。”法夏皱了皱眉:“我想问他之前在做什么。他是一直待在绿星的么?”
“他以前在绿星参过军,之后就随便做了些别的活计,好像是和机器有关。”迈尔斯叹了口气:“我还以为你对男人没兴趣。”
法夏笑了笑:“我对他确实没有那种兴趣。但是我感觉我对他很熟悉。”
军需官这么说着,抬手按了按自己鞭子的手柄:“……也许我之前和他有过交集。”
迈尔斯挑了挑眉。
法夏是原来的军需官卡尔从中枢外的地下拳场里带回来的。有传言说,当时卡尔想问她的来历,她自己都说不清楚,甚至不记得自己的名字。现在的这个名字是她随便取的,没有姓。
看迈尔斯对尤金在绿星上的经历也不甚知晓,法夏抬起手,将啤酒大口地送入了喉中,见底之后朝迈尔斯摆了摆手:“明天我会自己去见他。”
法夏抹去嘴边的啤酒沫,像她之前突然出现一般,又突然地离开了。
……
第二天,等到尤金起床的时候,发现肖已经换了一身衣服,正背对着他,透过单面的强化玻璃看着房间外的景象。
他还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生化人已然转了身,对他露出一个微笑。
这个微笑如往常一般恰到好处,没有任何的疏离感。或许是人工的日照太过明亮了一些,尤金在昨晚体会到的,那种阴冷的孤独感已经不见了踪影。这让他有些恍然,不太确定自己的记忆是不是出现了微小的差错。
亟于把当时的感受翻篇,尤金在厘清自己的思绪之前,已经习惯性地回以了对方一个微笑。
他今天要去见罗勒,问一问今后的计划和打算。因此在和肖简单地打了招呼之后,尤金很快地钻进了淋浴间。
水雾包围了尤金,温热的水流滑过头脸,让他有种仿若新生的感觉。他在蒸腾的气息里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终于有了一些以后要就此在这里生活的实感。
只是在他准备换上衣服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换洗的衣物还放在行囊里。这样的情况总是有些尴尬,想着站在房间里的肖,尤金下意识地想要回避。
然而只要仔细思考一下,他便发现这样的感觉其实毫无理由。
——肖是一个对他毫无欲/望的生化人。而他在服役的时候,也并不是没有和别的军士裸裎相对过。
尤金自嘲地笑了笑,大概是淋浴间的水雾漫了出来,让他觉得有些胸闷。
他用手指将还湿着的头发梳往脑后,抬手把一条白色的毛巾裹在腰上,推开了浴室通往房间的门。
……
房间的门外,肖自然也注意到了被尤金随手放在了一旁的行囊。
尤金自己的背包里的只装了和6号有关的东西,以及一些随身的武器。尤金的衣服则和肖的混在一起放进了另一个行囊,在过去的几天里由肖来保管换洗。
在红松鼠号上那些和尤金分隔的夜里,肖时常会将尤金换下的衣服攥在手里,将脸埋进去,缓慢地呼吸。他不觉得这样的行为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他只是非常想念和需要他的人类而已。
看着那个行囊,他不是没有想过要当一个完美的生化人,在对方察觉之前将干净的衣物放在浴室门前——这是他一贯在做的事情,安静,妥帖,不引人注意。
但是在今天,他没有那么做。
他想要听见尤金叫他的名字,在门背后尴尬地请求他。然后他会花上足够的时间,仔细地翻找那只有寥寥数件的衣物,找出他最喜欢的一件拿出来,然后敲响浴室的门。
他想要看见门缝后尤金的脸,或许还有些许未曾被衣料包覆的肢体。
在无人开口的夜里,嫉妒和不甘在他的心口催化出了太多别的东西,黑色的情绪交杂在一起,变得近似于恶意。
然而他又舍不得真的伤害尤金,因此只能在这种无伤大雅的地方,将这个人细细地回味,来填补自己心底越来越大的空洞。
所以在浴室的门被推开的一瞬间,肖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在肖的面前,站着还带着水汽的尤金。水珠从他黑色短发的末端坠下来,一部分被锁骨的凹陷接住,剩下的滴往肩膀,胸膛,腰腹,再没入缠在蜂腰上的毛巾里。这副自然袒/露的肢体拥有着令人赞叹的蜜色光泽,结实而不过分的肌肉包覆着他修长的手臂,胸口和腰腹的线条明显而清晰,像是被神亲吻过的造物。
肖的嘴唇微微张开了一些。
他的心脏本应为眼前这一幕疯狂地跳动起来。
如果他是一个人类,他此时应该已经从后把尤金抵在了墙上,一手将尤金的双手箍在手中高举过头,另一手将对方的腰死死地抱着。他大概还会报复性地咬上这个人的后颈,用力到几乎见血的程度,来惩罚对方的不设防。
然而他没有那个能力。
他的身体如同被冰封死,让他只能像被骟去的动物一般温驯地站在一旁,看着他渴望无比的人类。
……这是一种多么可怕的耻辱。
尤金的额发被梳了上去,露出光洁的额头,形状分明的眉峰,和那双令人沉醉的金色眼睛。
那双眼睛看了肖一眼,旋即移开了视线。
双层床边,尤金弯下腰,从行囊里抽出一件黑色的T恤套上。湿润着的背脊让棉质的衣料贴在了皮肤上,尤金用双手扯着侧旁,这才将衣服的下摆拉了下来。
肖在怪异的眩晕中看着那件T恤上洇出一片片更黑色的水迹,以及因为衣料粘连而被勾勒得愈加明显的腰线。是在尤金回过头又看了他一眼之后,他才反应过来,转为了背对着尤金的方向。
他听见厚重的织物被扔向了床铺。柔软的面料滑过光滑的皮肤。牛仔裤被猛地甩开套上。拉链金属的齿页相互咬合。
再转身的时候,尤金咬着T恤的下摆,正在扣牛仔裤最上面的那枚金属纽扣。
然后尤金抬起眼,情绪不明地看了肖一眼。
他松开了咬着衣料的牙关,对肖说了一声:“我要去见船长。之后我会带你去船上逛一逛。”
……
我想要占有他。
我想要侵/犯他。
我想要他是我的。
我不想要这具身体。
我不想要这具该死的,受限的,被诅咒的身体。
——在尤金离开之后,肖跪在水雾未散的浴室里,低着头,死死地攥着胸口的衣物,感受着各种可怕的欲望充斥在他那颗无用的,机械的心脏。
他想要的东西那么多,它们离他的距离又是触手可及的近。
他却什么都得不到。
他快要疯了。
……
尤金走到了这一层走廊的末端,闭上眼,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
他的皮肤因为之前的淋浴而热着,他却觉得身体中心有种怪异的冷。
——在他看向肖的时候,他或许还是报了那么一些极其微小的,完全不自知的期待。
所以在看到肖毫无动摇的眼神之后,他才会有这种难以解释的反应。
在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之后,他走向了记忆里罗勒的房间。
……
十分钟后,高戈房间的侧旁,罗勒的居室。
“……你不用这么急着干活,虽然我也能理解你的立场。”罗勒的左手捧着一杯热茶,语气平和而缓慢。他的身上并没有这艘巨舰最高领导者的威压感,又因为房间里摆满了日光灯和绿植,让他更像是一个园丁。
老人用指甲掐下了身侧的一片薄荷,送到尤金的面前。这个熟悉的动作让尤金的眼睛一热,只能笑着接下,含在了舌下。
“你要是想服众的话,下一次劫掠我就派你去。那原先是朱利安的活儿,可惜他被抽肿了肩膀和嘴,正好让他休息几天。”
尤金想起了那个突然袭击他的青年,点了点头。不过他这回来找罗勒,还有另一件事。
“抱歉,罗勒,关于送我朋友去撒格朗的事情……”
“裂流号有去卫城星的航程,但是要等一等。”罗勒这么说着,啜了一口手中的茶。
卫城星和冥城星是除了矿星区之外,距离撒格朗边境最近的两颗星球。它们是是联盟冗防的第一线,也是相当一部分黑石矿的第一手交易场。
“不用做到这个地步,如果你能给我一艘船,我会很快就回来的。”尤金转了转手腕,低下了头,让垂下来的额发挡住了眼睛:“如果有需要交易的东西,我也能顺便一并带过去,不会让船白走一趟。”
“不是那个问题。”罗勒看了看尤金。“边境最近不怎么太平,我对于去那边没什么好的感觉。真要出了什么事,还是跟主舰一起过去比较安全。”
这句话听起来有些故弄玄虚,尤金却没有任何小看的心情。
在船上,很多人都有着自己的绰号。高戈的绰号叫灰狮子,迈尔斯的绰号叫浪荡者,而罗勒从任导航员以来,绰号便叫作“灵媒”。
他的预感曾经十数次解救裂流号于致命的危机,绝不能轻易地小瞧。
尤金不想违逆他的建议,只是时间再拖下去,肖在船上的立场只会越来越尴尬——不是pair也不是战斗员却上了船,在以往只是买来的私/娼才会干的事,会被人分外的瞧不起。
罗勒像是看穿了他的顾虑,问道:“你的那位朋友,能战斗吗?”
尤金没有看过肖真的动手,但是想到昨天肖抬手接下了朱利安的匕首,他咬了咬牙,说了一句“可以”。
“那就送他去训练场吧。在他离开之前,该做的事情也得做。裂流号不养闲人。”罗勒捧着杯子,又慢悠悠地喝了一口。
尤金讶异地抬眼,看向罗勒的目光充满了感激。
“罗勒……”
从小到大,这位导航员就是老人中最宠他的一个。虽然这样的宠溺不显山不露水,却让他觉得十足的感恩和幸运。
罗勒看到他的表情,眯起眼睛,笑得脸上满是皱纹。
正在尤金想要出口表示感谢的时候,有人敲响了罗勒的门。这位船长悠悠地说了一声请进,然后便看到了一个高挑的女性身影站在了门外。
法夏的表情显得有些意外,似乎没有意料到房间里还有别的人在。她正要向尤金做个自我介绍,却在看到尤金的表情时止住了自己的动作。
从尤金看她的目光里,她相信尤金认识自己。
认识那个被她自己遗忘了的自己。
而尤金的喉结上下一下,觉得自己或许是得了什么会见到死人的癔症。
——为什么阿妮卡·德什穆克会站在这里?
——为什么他本应早已死去的,守门人的战友,会站在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国庆&中秋节快乐!
希望你们都能和家人/朋友/lovedones度过一个很好的假期。
等更无聊的话可以去专栏翻翻我的短篇,我最喜欢的一个故事叫做“被黏住的嘴”,六年前写的,但是质量现在看看还是很满意。其他的……就不保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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