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怎么弄的。”影九九咬牙让自己的声音不抖,低声质问。
为了齐王?
是啊……你为了齐王什么都能豁出去……
影九九眼神幽深,低头逼问道,“你的命都能毫不犹豫抵给他,是不是?”
“是。”影十三沉默微笑,效忠主人是职责所在,只是这眼伤并非是为齐王,他大抵不会相信吧。
影九九怒极反笑,“好,那你便忍着,我看你能忍到何时去。”
话罢,影九九伸手捻过手边药盘里的两支三寸药针,针尖上挂着一滴莹绿药液,举到影十三眼前。
影十三看到那针尖上的药水时,瞳孔骤缩。
孔雀山庄在江湖久负盛名,恶人榜上有名的杀手前十皆归于孔雀山庄名下,多少年来,外人却对孔雀山庄无半分了解,只因为偶尔落入朝廷手中的杀手都携着百毒谷的化尸水,一旦落网,整个人便化成一滩绿水,根本抓不住活的。
影九九凤眼微眯,“三哥?害怕了?不,这点化尸水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影十三胸口起伏,“为什么……”
“你也有怕的刑罚?”影九九不理会,兀自继续道,“檀香针会烫得如千虫噬咬,秘银针会冷得像血脉凝冻,三哥选一种?”
见影十三沉默,影九九再逼问,“还是说三哥都想尝尝?”
影十三呼吸凌乱,“秘……秘银……”
“檀香。”影九九随手扔了秘银针,一把扯开影十三的衣襟,露出精瘦的胸膛,用檀香针在影十三胸前的皮肉上划出一道弧线。
力道刚好划破皮肤又不至于血流不止,莹绿药液渗进伤口之中,诡异的热度顺着伤口蔓延,竟在皮肤上嘶嘶地烧灼出白烟,灼烧的剧痛顺着伤口骤然传递至身体各处,一瞬间,恐怖的疼痛让影十三想起了从前受训时暗无天日的刑房。
影十三眉头紧锁,身上的肌肉绷紧,嘴唇微抖,扯得身上铁链哗哗响。
能让一个影卫做出如此失态的表情,已经是常人无法想象的痛苦了。
影九九露出一丝残忍笑意,在影十三耳边道,“你知道最疼的是什么?影宫的附骨钉?我回了山庄,他们在我身上划了六千三百一十二针,生生刺上一只孔雀图,我清清楚楚数着,既然三哥能绝情到弃我而去,不如也一起尝尝这滋味。”
影十三忽然一怔,感觉自己心上也被猛然划上了一针,苦笑一声,“弃你而去……你倒推脱个干净……”
身上痛,心里也痛,痛得说不出话来,舌头都在打颤。
又是一阵钻心蚀骨的疼痛,影九九手中药针在影十三胸前划出鲜血淋漓的一只血红孔雀,直到第一千二百针落下,影十三挤出一声快挨到极限的痛吟,“九九……够了……住手……”
影九九眼神里有些不忍,面上却不为所动,掰着影十三的头,把孔雀细密的尾羽一针一针刻上皮肉,低声细语,“三哥终于不笑了?求我,求我放过你。”
影十三再撑不住,身体一松,昏了过去,身子完全坠在铁索上,悬空吊着,手腕被铁索勒出一道道血痕。
影九九面无表情地站着,望着被自己折磨昏死的三哥,苍白的胸前蔓延了一大片鲜血淋漓的孔雀图。
明明自己现在应该痛快的……好像也没有想的那么痛快。
再看看自己手里淌着鲜血的檀香针,影九九像被火烫了一般突然扔了药针,面无表情地退了几步,怔怔地坐在那张硬榻上,发了一会儿呆。
忽然嘴角一扬,起身走到影十三跟前,把束缚在手腕上的铁索解开,影十三一瞬间瘫倒下来,软绵绵地倒进影九九怀里。
小厮之前来送煎好的药,见公子忙着便没出声,把还腾着热气的药碗和药膏放在门边悄悄走了。
影九九把昏死过去的人横抱起来轻放到硬榻上,到门边俯身拣了支药膏,在烛边烤化了抹在指尖,微微透明的药膏一点一点涂到影十三胸前的血红孔雀纹上,指尖冰凉,还能感觉到三哥的身体若有若无地抽搐微抖。
影九九看着三哥昏迷的脆弱易碎模样,扯了扯嘴角,伸手抹开影十三被冷汗贴在额头上的发丝。
雕花门虚掩着,年闻在廊前跪了许久,见公子暂时玩够了猎物,才出声禀报。
“公子,有消息。”年闻恭敬禀报,示意影九九出来说话。
影九九的目光在硬榻上虚弱的人身上流连了一圈,扯下手边架子上的布巾,擦着手出了刑房。
年闻起身回话,在影九九耳边道,“六公子回了山庄,并未把此次公子您的过失如实报给庄主,只是……我们的眼线说,六公子半夜去见了二公子,悄悄的。”
影九九眼神一暗,“嗯。”
自从一年前回了山庄,影九九变得性情孤僻阴狠,只有六公子年有华愿意与之亲近,影九九虽说已经习惯不轻信于人,能有个勉强说话的兄弟也是好的。
时下孔雀山庄九位公子夺嫡,年有华看似有眼光,亦步亦趋跟着九公子,着实也心怀叵测,自从影九九回了山庄,生母去世,现在更是连个能说话的兄弟也没了。
这一年来过得像行尸走肉,在他眼里世上不过两种人,一种该杀,另一种与己无关。
六公子也谈不上背叛,不过是为自己谋个后路,谁知道影九九这么个喜怒无常的人会不会突然反咬一口,到时候还要拖累六公子自己,不无道理,意料之中。
“算了,去吧,我歇一会。”影九九摆摆手,一手揉着太阳穴,一手带上了门。
年闻隔着门问,“公子,那媚虫……”
“现在没心情。”影九九拴上门,拖着步子往硬榻边走。
影十三侧身背对着门口,其实已经醒了,静静躺着没动,伤口上都细心涂了药膏,疼痛也渐渐缓了些许,影卫最是耐打耐熬,忍忍也就过去了。
只是九九的态度让人心寒。
自他九岁被分到影十三手下,整整七年,影十三自问对他尽了责,把他在自己羽翼下护得周全,几年来亦师亦友形影不离,如今竟让他恨自己入骨,特意截杀齐王,动用百毒谷三味奇毒,就只为抓自己去肆意折辱解恨。
影十三闭上眼,心中凄楚,影卫不可有情,训条诚不欺我。
弃他而去?到底谁弃了谁?
影九九没注意影十三是否醒了,只见三哥背对着自己,心中更加失落,爬上硬榻,别扭地侧身躺在影十三背后,弓着身,额头轻轻抵在影十三背上,嗅到三哥身上熟悉的淡淡的雪兰香,微不可查地叹息。
三哥平日里无聊,闲来调香烹茶,身上总有一股极淡的雪兰香气息,只有贴着衣裳才能嗅出来。
影十三却在那微烫的额头触碰到自己脊背的一瞬间心软了。
九九还小,见过的人心太少,一时难以接受来自身边人的叛离。
呼吸声渐渐和缓均匀,影九九累了,头就那么靠着三哥的背睡着,一年来从没睡得这么安心这么沉过。
影十三慢慢回过身来,因疼痛麻木的指尖颤抖着拭去他额头上的冷汗。
额头微烫,大约是淋雨着了凉。
影九九紧紧皱着的眉头才慢慢舒展开,露出一张无害的少年的睡脸,阴郁伪装下稚气未脱。
影十三想爬起来给九九熬些姜汤,看到自己手脚上锁的铁拷和一身凄惨伤痕,苦笑,算了,平白遭人厌烦。
九九已经恨上了自己,否则就不会和自己断衣绝交,走得那么决绝。甚至为了他毁了一只左眼,他都不屑多问。
早知今日,何苦来招惹我。
当初影十三刀枪不入的一颗冷血的心被影九九一点点化成了一捧水,现在他又亲手打翻它。
正寂静时,四周雕窗突然同时爆碎,十几个黑衣杀手骤然闯进,影十三和影九九突然惊醒,下意识从硬榻上弹起来,习惯地靠在一起,同时面对着包围过来的十几个黑衣人。
影十三尴尬地咳了一声,微笑道,“九九?”
两人已经不是从前的搭档了,竟还都保留着彼此信任的习惯。
影九九眼神微冷,厌恶地退开两步,紧了紧腕上镶钢刺的护手,两个黑衣人反握匕首朝着影九九扑过去,影九九微微俯身后退,身子猛地冲出,一拳骤然打在迎面那人腹上,那人痛吼一声被一股冲力顶了出去,后脊重重撞上冰冷墙壁再摔到地上,口中喷出一股血沫。
九九长大了,已经不需要人护着了。
影十三嘴角微勾,心里还是为那一瞬的厌恶眼神刺痛,掩下眼底的失落,“九九,把手铐解开。”
“想趁乱逃走?三哥,你还是省省吧。”影九九踏着窗棂反身一跃,一黑衣人当即被踢断了脖颈,不声不响,利落,干脆,一击必杀,都是影卫的招式。
影十三仍旧笑着,手中无利器,又刚受过大刑,拿腕上坚硬的铁拷抵抗起五六个黑衣人的围攻却丝毫不退却,游刃有余,只有偶尔低沉的喘息和苍白的脸色能看出来他在强撑着精神。
“几位何不报个名,让在下死也死个明白不是?”影十三眉眼弯着,以一敌六混战之中脚步仍不见一丝混乱,若是气力还足,哪至于应付几个小杀手也要缠斗许久。
这些黑衣杀手身手不凡,虽然刻意隐藏了招式,却也能看出,这功夫出自孔雀山庄。不知道是哪位公子起了杀心,要把九公子在庄外悄悄除掉,亦或是试探九公子实力,探探虚实,能直接杀了最好。
却不料有两人突然发难,越过影十三从衣袖里甩出两枚暗箭,直取影九九咽喉和后心,影九九正被七八个黑衣人纠缠住脱不开身,影十三瞳孔骤缩,想也没想就伸手去拦那两枚暗箭,指尖触到暗箭之时,腹上骤然一凉,匕首的刃嵌进腹中血肉,一口腥甜血气冲上喉头。
尽管如此,影十三也没多看自己伤处一眼,用力一回身,肌肉绞紧,那半指来厚的刀刃直接断进了腹中,影十三飞身追去,把直取九九性命的两枚袖箭死死攥进了手心,随手一抛,两枚袖箭分毫不差地打在冲来的两人眉心正中。
随即浑身脱力,影十三被一个黑衣人一掌推出,重重撞在刑架上,骨头碎裂似的发出铿铿响声,浑身疲惫不堪,怎么也站不起来。
之前的毒药仿佛还在骨髓中爬动,只要提气便经脉逆流,撑到现在已是强弩之末。
影九九还未注意到这边情形,只听一声巨响,就见三哥倒在刑架下,腹上一处刀伤汩汩涌着鲜血。
影九九目眦欲裂,难以置信地瞪着通红的眼睛,扑到影十三身边,拿自己身子死死护着影十三,周围黑衣杀手都感受到了影九九身上突然散出的一股拼命的气势,周遭暗藏的百刃谷侍卫接连冲进内室,黑衣杀手们互相对视一眼,飞快从破碎木窗跳出去撤了,百刃谷侍卫遵命追去。
影九九疯了一般扯下自己衣摆给影十三绑伤口止血,手控制不住地颤抖,撕了几次才撕下一条,手臂环过影十三的身子,把汩汩渗血的刀口两侧勒住。
“你不是挺厉害的吗……你不是很能打吗……我不会放过你……”影九九一双凤眼通红。
影十三意识还有丝清明,断断续续喑哑道,“九九……看在我们从前情义,直接杀了我,别再折磨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