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植冷着脸把车开到不远处的绿化带旁,停下。许言低头扒拉着自己的单反,这种空间让人不太自然,尤其是已经结束关系的人——许言不免想到他和沈植曾在这辆车上发生过的一些不可描述的事,虽然只有几次,但正因为只有几次,所以印象格外深。
过了好一会儿,沈植还是不说话。单反再摸下去就要包浆了,许言抬起头,看着眼前那根挂饰,是一个金属的vintage史努比,他一年前去芝加哥旅游时淘回来的。他锁定了沈植这辆Levante,因为是私家车,不像其他几辆商务车需要注意形象。许言问能不能把史努比挂在上面,跟车子的颜色挺搭,况且这辆平时也不怎么开。沈植照例懒得回答,许言于是小心翼翼地把史努比挂上去了。
当然是有私心的——史努比背后是他和沈植的名字首字母:SZ&XY,许言特意请店主刻上去的。他不知道沈植有没有发现史努比背后的秘密,大概率没有,如果发现了,这只史努比估计存活不到现在,肯定早被扯下来了。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沈植一手搭着方向盘,没看许言,只是盯着前方,低声说:“新婚快乐。”
“啊?”许言茫然地转头看他,沈植的侧脸很冷,他本来就长得冷,气质也冷,没表情的时候简直能把人冻死。许言皱了皱眉,问,“什么?”
“祝我新婚快乐?”沈植终于扭过头来,目色寒凉地盯住许言,问他。
许言一愣,他确实说过这句话,没想到孟愉婉还真的替他转达了,这也太贴心了。他没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妥,都到这个份上了,总不能说我祝你们马上离婚。许言是真心希望沈植结婚快乐,没半点虚假,只是其中的心酸痛苦,他自己咽了就好,又不是第一次了,总会过去的。
“是。”许言点点头,还趁这个机会当着沈植的面重复了一遍,他说,“祝你新婚快乐。”说出口后觉得更轻松了点,他爱沈植爱得死去活来时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对他说这样的话,可现在很简单地就说了,这是好事。
但许言说完之后眼见着沈植的神色更冷冽起来,完全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要订婚的人是沈植,不爱他的人是沈植,如果是因为讨厌自己所以不想从自己嘴里听到这种话,许言倒是能理解。越理解越心酸,但许言只是笑笑,说:“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要是觉得我说这话晦气,那我不会再说了。”
沈植抿唇盯着自己握在方向盘上的右手,关节把皮肤顶成白色,他将难以言喻的暗火一压再压,说:“你不用这样,我不知道我妈找过你,也不知道她跟你说了什么。”
“没事,没说什么。”许言轻描淡写道。
沈植顿了顿,说:“今天她跟我提起,我想到之前你说你看见我们两家人一起吃饭。”
许言依旧盯着史努比,很轻地“嗯哼”了一声,表示自己在听,但也只是在听而已,他不想再考究那些东西了。
“如果你是因为订婚的事生气,那没必要,我从来没有……”
“因为订婚的事生气?”许言突然打断他,把目光从史努比上移到沈植脸上。他的表情很平静,但直视过来的时候,眼睛里竟然有几分冷厉。认识这么多年,沈植从没见过许言这种眼神,几乎能把人看得心头一凛。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还能是什么。”沈植和他对视,反问道。
许言仔细看了他几秒,突然觉得可笑。不是沈植可笑,是自己可笑,到底怎么想的,会把那么多的爱燃烧在这样一段感情里,连心死了还被对方当成闹脾气,还以为罪魁祸首是某件事,但其实那只不过是导火索,不过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而已。
“是很多东西。”许言往后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慢慢说,“但现在都不重要了,你明白吗,原因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不想继续了。”就算有天大的误会,就算沈植今天告诉他不会订婚,那又怎样呢?又让他回到过去,被冷漠以待,被忽略,被伤害?算了吧,饶了他吧,已经没力气再重蹈覆辙了,真的很累。
也许有过一星半点的快乐,幻想的也好,单方面的也好,但真的不够,许言没法再靠那些微弱的星火支撑了,他看不到任何沈植将要爱他拥抱他的征兆,反而无数次尝到了随时可能被放弃的恐惧。有些人在感情里是需要安全感的,许言就是那样的人。他看起来毫不在意,可心底深处仍然渴望着沈植能够拉他一把,让他得到一点被在乎的感觉。
因为终于明白有些东西永远求不到,所以干脆结束,对大家都好。
“是不是觉得纡尊降贵来找我,可我不但没有屁颠屁颠地跟你回去,反而不识抬举,所以很生气?”许言不睁眼都知道沈植现在的脸色有多难看。他笑了一下,说,“但是沈植,过去你让我尝到的感觉,比这还要差上一万倍,我们远没有扯平。”
他说完,睁开眼,夕阳已经落山,寒冬腊月,驾驶座的车窗开着,很冷。许言没看沈植,只是直起身,抬手托住那只史努比,问:“我能不能把它带走?全世界只有这么一个,反正你也不喜欢,与其看着碍眼,要不就……”
他话还没说完,一直没开口的沈植蓦地松开那只始终紧握方向盘的右手,一把扯下史努比,冷着脸朝窗外掷出去。细微的金属声在空中划过,全世界独一无二的史努比落在绿化带里,没了踪迹。
许言有些怔愣地看着窗外,沈植双手握住方向盘,看着车前方,冷冷说:“它很早以前就是我的东西,怎么处置它是我的事。”
“哦。”许言回过神,很淡地笑笑,说,“你说得对。”就像他的感情一样,毫无保留地给了沈植,所以只得任凭沈植处置。他们之间从来就不对等,也许许言一开始就不该有任何妄想,一切都是他自讨苦吃,他活该,自作多情的人没资格指责另一方。
许言安静几秒,伸手打开车门,下车,关上门,头也不回地往小区走。没说再见,没说任何一个字,他们真的到此为止。
晚饭时许言接到陌生电话,是一个摄影展的主办方,说是在网上看到了他的作品,觉得风格跟他们这次的展会主题很契合,问许言愿不愿意参加。到时会有不少杂志社和时尚圈的人到场,如果许言以后有意向朝摄影师发展,这是个很好的机会。
这个摄影展许言有耳闻,他想了一秒就答应了,毕竟机遇难得,还能见到更多优秀的摄影师和作品,对自己来说也是一次不错的经历。挂了电话之后许言打给许年,跟他说了这事,许年嗯嗯啊啊地答应着,很敷衍的样子,许言就问他是不是在干坏事。
“不是啦,我在开车,快到你小区了。”许年说,“姐姐给我做了小蛋糕,我拿来给你尝尝,到时候再送点去纪淮哥那儿。”
“女朋友做个蛋糕把你美成这样。”许言说,“那挂了,你开车小心。”
“嗯嗯。”许年挂电话前突然又‘哇塞’了一声,“这玛莎不错嘛……”他开着车从绿化带旁的玛莎拉蒂一侧路过,瞥了一眼,车里亮着灯,但没看见人,不知道车主上哪儿去了。树丛后面好像有什么东西亮了下,一晃而过,许年没在意,继续往前开。
凛冬的夜湿冷,草丛里露水莹莹,把鞋子裤腿都沾湿。沈植打着手机的手电筒在绿化带里一遍遍徘徊,呵出的白气很快消散在空气中。双手冻得通红,嗓子发痒,他有些难受地咳嗽几声——没休息好加上受冷,感冒来得很快。
就这么一小片地方,来回找了十几遍,一无所获。紧接着头也开始晕起来,沈植喘着气捏了捏鼻梁,突然看见几步之外的树丛下有光亮闪过,他迅速迈过去,俯身,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捡起来——是那根史努比吊坠。吊坠上沾着寒露和碎草,沈植用手电照亮它,史努比摇摇晃晃转过去,露出背面,上面花体英文刻着:SZ&XY。
把吊坠收进外套口袋,他回到车里。暖气包裹住发冷的身体,沈植双手交叠在方向盘上,右手腕受了冻,旧疾复发隐隐作痛。他低下头,把脸埋到手臂里,狠狠咳嗽起来,浑身打冷颤。
还是冷,今年的冬天好像格外冷。
作者有话说:
不会真有人觉得沈植能立刻领悟追妻之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