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小牡丹的前世（二）
时微与酒楼东家签的不是死契，谢时故帮他赔了三个月月钱，将他赎了出来。
时微觉得很不好意思，他干了一个月一文钱没赚到不说，还让仙长为他贴钱进去。
他当然也可以拒绝谢时故的提议，但话到嘴边，对上谢时故紧盯着自己的目光时，点了头。
他想跟这个人走，无论去哪里。
谢时故原本打算今日就离开这座边塞城池，如今心血来潮带上了个人，不得不改了主意，他既将人带出来了，就得给这小可怜安排个好的归宿，确保他日后能真正平安活下去，不再有性命之忧。
于是先把人带回了之前自己落脚过的客栈，这城里最大的一间，就在城中的繁华闹市街区。
从前时微连乞讨都不敢路过这一带，怕被人轰走，碰到更不讲理的，甚至会嫌他晦气影响他们做生意直接打他。
跟着谢时故走进客栈时，时微还分外局促，低着头不敢出声。
谢时故瞥了他一眼，让人只开了一间上房，若是开两间，这小可怜怕是连屋门都不敢进了。
上楼回屋，时微犹豫问道：“仙长你想喝茶吗？我帮你沏茶……”
谢时故：“想喝我自己会沏，我带你出来，不是让你来伺候我的。”
时微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谢时故随意倚上坐榻，微眯起眼，看向局促不安站在门边的人，示意他：“你过来。”
时微犹豫走上前，不敢对视他的眼睛，声音更低：“仙长有什么吩咐？”
谢时故：“你很怕我？”
时微：“没、没有。”
先前在酒楼吃饭时，他还能跟谢时故聊上几句，之后谢时故将他从酒楼里带出来，他便觉自己是仙长买的人，该听仙长的吩咐，因而小心翼翼。
虽然仙长说，不需要他伺候。
谢时故忽地笑了一声，温和了声音：“你抬起头来，看着我。”
时微慢慢抬了头，视线飘忽，谢时故见状愈发想笑：“我有这么可怕吗？”
“不是，”时微赶紧道，“仙长救了我，你是好人。”
谢时故：“你大概是第一个说我是好人的人。”
他的目光在时微脸上慢慢逡巡，这小可怜生得眉清目秀，分明有一副好相貌，偏偏命途多舛，是个可怜人。
看不惯他身上那身跑堂小二的单薄衣衫，谢时故重新站起身：“走吧。”
时微一怔：“……去哪里？”
谢时故：“买衣裳。”
客栈对面便有卖成衣的铺子，谢时故让时微自己挑，最后挑了身最普通不过的粗布衣衫。
谢时故手中铁扇随意一点，另挑了一身绣暗纹的深青色长衫，丝绸锦缎布料的，示意掌柜的：“就这身了。”
时微赶紧道：“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谢时故：“我说要便要。”
掌柜的自然听谢时故的，当下笑道：“若是这位小公子穿，还得先量个尺寸，稍改一改。”
谢时故：“量吧。”
时微满脸尴尬，仍想拒绝，谢时故冲他道：“听话。”
在谢时故带笑的目光注视下，他不得不伸开手，让那掌柜的给他量腰身。
之后谢时故又叫人拿了两身料子好且柔软贴身的中衣，再带着时微去隔壁卖饰品的铺子，想给他挑根束发的发簪，挑来挑去没有满意的，勉强选了一根青玉簪子。
时微拒绝不了，只能接受。
回到客栈，他再三与谢时故道谢，谢时故不耐烦听这些，伸手捏了一把他的脸：“闭嘴。”
时微愣了愣，讪讪闭了嘴。
谢时故手指贴近他颊边，轻拨了一下他耳边碎发，神色有些漫不经心，不知在想什么。
时微略不自在，侧头避开，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谢时故扣住他手腕想将人拉回，目光倏忽一顿，落向他手腕上方那块突兀隆起的疤痕上。
时微察觉到了，立刻将衣袖拉下，想要遮住。
谢时故没给他机会，攥着他的手，将他衣衫袖子一点一点卷起来。
他的两条手臂上遍布伤疤，有鞭痕，也有被恶犬啃咬出的痕迹。
时微尴尬抬不起头，瓮声道：“别看了。”
谢时故沉声问：“这怎么弄的？说实话。”
沉默了一下，时微道：“鞭痕是之前在钱员外家中做工，被人诬陷偷东西责打留下的，其它的是跟野狗抢食被咬出来的。”
谢时故：“身上也有？衣裳脱了，我看看。”
时微愈发难堪：“不、不必了，没有……”
谢时故：“脱了。”
谢时故坚持，他只得闭起眼，颤抖着手解开自己的衣衫系带。
单薄胸膛前更加惨不忍睹，道道鞭痕分外狰狞，谢时故看着，心里没来由地一阵烦躁和难受，那夜自己只帮他治了腿，竟没想到检查他身上其他的地方。
他甚至后悔，当日为何要将时微独自丢在那破庙里，他早该将人带回来的。
“都已经好了，”时微垂着头，将衣裳重新拉起来，声音更低，“这些伤早就不痛了，仙长帮我治好了腿，这些都是小事。”
“小事？伤得体无完肤，身上没一块好肉也叫小事？”谢时故的声音里已带上了怒气。
时微：“……我已经习惯了。”
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谢时故自己也不知道这莫名其妙生出来的愤怒是因为什么，愤怒之后又是绵绵不尽的心疼，更叫他不好受。
这样的情绪他生平第一次生出，对一个凡俗界萍水相逢的小乞儿。
谢时故松开手退开了一步，掐诀开始施法。
黑水灵力罩于时微周身，他下意识想问，被谢时故呵住：“别动，闭起眼，屏住呼吸。”
时微听话做了，很快感觉到那股灵力将自己完全包裹住，仿佛有温柔的水抚过他的皮肉，慢慢渗进内里，抚平他周身每一处伤痛。
再睁开眼时，谢时故已停下施法，黑眸一瞬不瞬地注视他。
时微诧异看着自己的手，他手臂上所有伤痕都已消失不见，皮肉白皙宛如新生的婴孩，身上不用看，必也一样。
非但如此，他从前干枯似草的长发也变得黑亮柔顺，连面色都红润了几分，眼睛更格外明亮。
“仙、仙长，怎会这样……”
谢时故心头一松，嘴角重新浮起笑：“你都叫我仙长了，自然可以这样。”
时微不可思议看着他的模样颇有趣，谢时故忍住笑，还想说点什么，对面成衣铺子的掌柜已亲自将改好的衣衫送来，谢时故打了赏，将人打发下去，示意时微：“穿这个。”
时微：“这么好的衣裳，我不能穿……”
“有什么能不能的？”谢时故打断他，“我看那些土财主也穿金戴银，怎的，你是觉得自己不如他们？”
时微不知道该怎么接这话，即便是土财主，在他眼里也是高高在上的贵人，他从前活得连蝼蚁都不如，又哪敢奢望这些身外之物。
谢时故：“去换衣裳。”
衣裳送到手边，时微犹豫之后终于接过，抱着去了里间。
谢时故过来时，他已从里自外换上了新衣，衣衫改得很合身，他却分外不适，攥着袍袖，有些手足无措。
谢时故抱臂笑看向他：“人靠衣装果然有道理，我就知道你穿青色好看，你这样看起来，倒像那些高门大院里金尊玉贵的小少爷了。”
时微：“……仙长别取笑我了。”
谢时故：“不是取笑，你比他们好看。”
他将时微长发半挽起，以青玉簪固定，束发时心不在焉地想着青玉簪还是太素了些，若是能换点别的就更好了，但到底换什么，脑中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他却抓不住。
算了。
做完这个，谢时故手中多出一枚白玉石，递给时微：“你握住这个。”
时微不解其意，谢时故道：“握住便是。”
时微将玉石接过，握在手心里，那玉石冰冰凉凉的，不知是什么玉，总归是块好玉，不定还价值连城。
谢时故盯着时微手中测试灵根的玉石，心下叹气，果然没有。
连微弱的杂灵根都没有，若有哪怕一点，他都打算将这小可怜收入门下，悉心教导，天资差没关系，他可以给他最好的资源，帮他将修为堆起来。
但没有就是没有。
“这是做什么用的？”时微不解问。
谢时故敛下心思道：“没什么用，送你玩吧。”
时微吓了一跳，这玉石就真的太贵重了，他实在受之有愧。
不等时微开口拒绝，谢时故先道：“不想要就扔了。”
他摇了摇头，摆明不打算再收回来：“我观你根骨，只有十六七岁，一直干小厮的活终究不是长远之计，日后有什么打算？”
时微：“……我没想过。”
谢时故：“现在想呢？”
时微轻抿唇角，仿佛下定决心一般：“我想跟着仙长，你去哪我也去哪。”
谢时故等的就是这句：“好，等过两日雪停了，我便带你走。”
他提醒时微：“恩公、仙长这些称呼我都不喜欢，太生疏了，你以后叫我哥吧。”
时微涨红了脸，嗫嚅说不出话，谢时故笑看着他：“不乐意叫？”
“不是……”
被谢时故带笑的眼瞳盯着，时微嘴唇动了动，轻道：“哥。”
谢时故上前一步，用力揽他入怀。
像抱住了失而复得千万年的宝贝，饱胀的情绪在心底翻涌，谢时故轻闭了闭眼，如释重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