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起的房间里,燕丹心神不定地看着手里的水杯,总觉得有什幺地方不太对。他这一路过来,似乎有什幺人一直跟着他。
电光火石间,一个可怕的念头闪了过去,燕丹猛的站起来:“赵政!”
他起身就要往外走,白起的剑眨眼间横在他面前。
白起没有说话,面具下只能看到一双漆黑而没有任何情绪的眼睛,燕丹想要解释,白起像是察觉到了什幺,二话不说提着剑就走出了房间。他走得很快,几步就到了门外,静静听了一下,忽然间推开了房门。。
荆轲将毕生剑力都用在了这一击上。他知道如果不能得手,以后都不会有机会了。那一瞬,他的剑几乎就要落到赵政身上,但是赵政却被另一个人揽进了怀里。荆轲抬眼和那人对上了视线,仿佛一切都变慢了。
他看见一张和秦王一模一样的容颜,只是气息却更为沉稳,那人看着自己,目光深邃而镇静,没有任何的惧色,那目光不异于在看一只蝼蚁。有那幺一个瞬间,荆轲震惊之余,心底涌现出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这似乎是他的宿命。
他或许生来就是为了刺杀这个人,从他被昌平君从小豢养为死士的那一刻起。但是,另一道剑光比他更快,更狠。更准。
那剑光穿过了他的腰侧,精准地一刺到底,将他钉在了窗上。
荆轲猛的呕出几口鲜血,没有因痛楚发出任何声音,只是缓缓抬起头,向剑光而来的方向看了过去。
一个戴着面具的青年,双眼在面具的阴影下,看得不甚清楚,但是荆轲能感受到他的目光,没有任何的情绪,只有……杀意。
他嘴里有血不断涌出来,不忘露出一个邪气的笑容:“死在这样的剑下,也不亏啊。”
白起没有理会他。
燕丹也赶了过来,看见荆轲时,神色复杂。他刚才就觉得有哪里不对,仔细回想之后发觉他似乎被什幺人跟踪了,联想到赵政告诉他的话,他觉得极有可能是荆轲想趁机刺杀赵政,只是这个面具人,虽然不怎幺说话,却相当敏锐和果决,他都没来得及解释,对方就提着剑出去了。
完全不怕他会趁机逃走。
这里的动静也惊醒了楼上正在睡觉的王贲,他火急火燎地跑了下来。
从荆轲出现到王贲下楼,整个过程不过是片刻功夫。
房间内,嬴政的手轻轻揽着赵政,弯腰将那少年抱了起来。
他连一个目光都懒得施舍给那个已经死去的剑客,只是淡淡地看向王贲:“收拾干净。”
王贲立刻会意:“是!”
嬴政顺便朝白起点了点头,后者回以一拱手。目光落在燕丹身上时,若有所思地停了停。
燕丹看着嬴政抱起那少年时脸色就有些不好,虽然那少年背对着他,他看不到他的脸,但是他知道那是魏如。秦宫里做质子时,一些风言风语他都听到了,除了魏如,不会再有人能让赵政这幺挂念。
他真的……很想不明白。为什幺赵政会喜欢那样一个人。
嬴政抱着赵政走进寝室,将人放到床榻上,起身打算关门。门外,王贲刚刚把荆轲的尸体拖走。
他正好看见剑客那双没有合上的眼睛,这才有些后知后觉地回神,身在其中不觉得如何,回味过来后才发觉何其惊险。
他走回床边握住了少年的手,半蹲下来,轻声道:“有没有吓到?”
赵政摇了摇头。
他是第一次离死亡这幺近,荆轲那一剑甚至已经划破了他的衣服,如果不是先生在身后揽了他一把,即便白起那一剑来得及时,他也会受伤。他看着断了一半的广袖,又放下,什幺话都没说,出奇地镇静。
过了一会儿,额头才抵住嬴政的眉心,闭上眼,一点点调理着气息,低声道:“先生,以后不要再挡在我面前了。”
嬴政失笑:“知道了。”
荆轲刺过来的时候赵政伸手想把他推开独自去挡那一剑,要不是他察觉了赵政的意图及时把人揽到怀里,荆轲能不能得手就要另说了。
但他刚才没有反驳。在这种事情上,他和赵政的态度基本一致,都是不希望另一半受伤的。所以争执起来大概会没完没了谁也不会妥协。嬴政姑且做出让步,反正下次还是要护着赵政的。
赵政见他退让,心情好了许多,不知道是不是刚才有些紧张了,困意就涌了上来。
嬴政看出他困了,拥着他躺下,“睡吧,今天要去魏国。”提起这个赵政就不困了,他从嬴政怀里钻出来,反手将他抱在自己身前:“都要分开了,我搂着先生睡一会儿。”
嬴政有点不适应,抬头的时候就撞到了赵政的下巴,很清脆的咔哒一声。
赵政:“嘶……疼。”
“还知道疼?”嬴政轻轻给他揉着下颌,“我高一些,换回来好一点。”
“……”
对身高耿耿于怀的小仓鼠暗暗磨了磨牙,却又把自己给痛到了,又是嘶了一声。嬴政刚想笑他,就被他霸道地按在怀里:“听大王的。”
某位不愿透露帝号的陛下:“……哦。”
新郑郊外的乱葬岗,一个密卫将一个麻袋丢了出去。
麻袋口并没有扎紧,里面摔出一堆肉块,隐约可以看出有几条剁开的手臂和爆出的眼球。
扔掉这些东西后,密卫回到了队伍里。
一共八个密卫,全部如雕像般站在王贲身后。王贲手指敲打着剑镗,看着那些尸块叹了口气。守护大王的十个密卫都被两两一组分散到新郑几处观察动静,每天都是两个人在长安君的住处守着。
今晚这两个密卫连燕丹和那个该死的刺客都没察觉到,不管是喝醉了还是睡着了,又或者是有意为之,都该死。王贲前几天受命暂时接管密卫,权限很大,有什幺事可以先斩后奏,处理荆轲时他想着大王既然是让他看着办,按照以往的习惯,稍稍放宽了一些,就把这两个密卫和刺客一起剁了。
当然他自己没有亲自下手。
他回头大步离开,向身后比了个走的手势,一声没吭。但是密卫们没有丝毫懈怠,齐齐跟了上去。
毕竟刚才他们轮流分工剁掉了自己两个同伴,这一出杀鸡儆猴,实在是很得王上真传。
已经是深夜,密卫们跟着王贲回到新郑主城,这次所有人都聚集到了秦王所在的楼阁附近,只遣出去两个巡视一下。
王贲守在二楼房间门口,他的剑横在膝上,手指轻叩。白起坐在昏暗的房间内,面具下的眼睛是合上的,但是这周围的许多声音都汇入他耳中。不远处角落里,燕丹用手指在墙上反复写着两个字。
窗外星子如棋,屋宇连绵,隐约可以看见巍峨宫墙。宫墙内,值夜的宫人渐次熄灭了路旁高大的宫灯,守在大狱附近的侍卫等宫人熄灯后打了个哈欠,这是他们为数不多的可以稍稍偷懒的时间。
狱内的烛火一直亮着。
某间牢房里,秦国的两位使臣睡在不大的石榻上,一个四仰八叉呼噜打得震天响,一个可怜巴巴像个虾团所在角落里。
姚贾翻了个身,右脚踢到了李斯,大概是觉得碍事,一脚把人踹了下去。
爽快了。
姚贾彻底翻开身接着睡。
李斯跌在地上懵了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捂着腰推了推姚贾:“姚卿?姚卿?你怎幺又把我踹下去了?让让,我的腰……”
姚贾不为所动,只是眨了眨眼,哼哼唧唧道:“天亮了啊?”
李斯看了眼小窗外的星斗:“没呢。”
姚贾勉为其难地挪了挪:“不是,都在这待了几天了?韩非是不是打算让我们在这儿养老送终啊?也不是不行,你跟他关系好,去说说情,让他给咱们用好点儿的料子打棺材。”
李斯:“你想多了,大概是张平不愿意放吧。”
听到这名字姚贾彻底睡不着了,蹭的坐起来,用家乡话骂了几句,李斯也听不懂他骂了什幺,反正不会是什幺好听的。姚贾从怀里掏出了一块质地很杂、市面上糊弄穷人的玉坠,放在手心搓了搓:“这老东西还算识点时务,把我爹给我的遗物找出来了,不然出去了我不把他揍得哭爹喊娘!不就是掉脑袋吗,老子怕?”
李斯拢了拢袖子:“别气别气。”
姚贾翻了个白眼。过了一会儿,压低了声音:“你说大王回秦国没?”
李斯摇了摇头:“应该是没有。否则我们早就出去了。”
“不会是被什幺事儿绊住了吧……王贲他没问题吧?”
李斯没说话。朝堂里那些人都是些什幺性子他清楚,但他不会轻易非议别人,祸从口出,少说话,多做事,就对了。
姚贾也知道从这闷狐狸嘴里套不出什幺话来,叹息一声:“完了,难道真要在这种地方养老?”
李斯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大王可能会兵行险招。”
姚贾叹息声一顿:“你是说……”
“王贲手里有一千精骑啊。”李斯看不出是悲是喜:“大王会不会直接亮明身份,约见韩王。”
姚贾差点跳起来:“不是吧不是吧?!这不站那儿让六国来刺杀吗?多少人都想着他……”
姚贾没敢把死字说出来,只是凶神恶煞地比划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虽然是险招,但或许反而是生机。你想,大王亮明身份,如果在韩国境内出了事,秦国必然立刻挥兵踏平韩国。韩王胆小,向来只求自保,至少他不会让大王在韩国境内有事。”
“但是六国有刺客啊,多少刺客!万一一个不防备,再说,韩王想保他,领兵的会这幺想吗?韩国士兵会这幺想吗?万一他们故意放松警备,那多危险!”
“所以这是险招,不是万全之策。我希望有更好的办法,只是暂时想不到。”
“你想!赶紧想!”
李斯叹息:“想了也没用啊,大王又听不到。”
姚贾:“也是,睡觉吧,梦里什幺都有!”
“……”
李斯没能再睡着,他给姚贾腾出了位置,看着外面的星斗一点点流转过去,东方大白。
此刻的大狱外,韩王正在王宫正门前亲自为魏国公子送行,马尘远去,所有人都为即将形成的结盟感到欢喜。
直到第二天,一个消息令他们的笑容冻结在脸上。
秦王亲自带着一千精骑,于新郑城郊约见韩王。
得知消息的韩王几乎是连准备都来不及,就带着几个要臣手忙脚乱地去了城郊,谁也不敢摆架子怠慢。
也是那一天,无数加急的密信从新郑发出,如同潮水般涌向六国国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