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斗虫(22)

王敏,女性,34岁,云城人,曾经营儿童服装店,亏损后到乡下躲债,两年前失踪。

梁小军,男性,25岁,叙山市人,做过“药人”,两年前失踪。

邢茂,男性,30岁,粟城人,做过杂志模特,也是两年前失踪,失踪前已经数月没有接到工作。

周力,女性,21岁,在贸丰市打工,系统里没有她失踪的报案记录。

这四人是贺炀第四场游戏的受害者。

周杉交待,他们当时的生活都很不如意,且与家人朋友疏远,用金钱、未来引诱他们加入游戏是一件很简单的事。

贺炀给他们分了组,年长的王敏、邢茂一组,年龄较小的梁小军和周力一组,游戏进行的地方在E国东部的一所废弃工厂里。

工厂已经被贺炀买了下来,事先打造出许多恐怖血腥的场景,摄像头几乎覆盖了每一个角落,观众只需要坐在监控室里,就能清楚看到工厂里发生的一切。

四人里,周力最为单纯,出国时很兴奋,以为等待着自己的是一场梦幻的旅程。直到工厂的大门轰然关闭,她仍认为游戏只是游戏。

贺炀过去从不邀请外人观赏自己的游戏,这次却将恰好在E国的尹甄请到工厂。

十多个显示屏上不断播放着四人奔跑、追逐的画面,哭声、惊叫声不绝于耳。

这极大地取悦了贺炀和尹甄。仿佛他们看的,只是一场特效做得特别逼真的限制级电影。

第一个被杀死的人是周力,她死在王敏的铁锤下。

照片里的王敏温婉漂亮,服装店还开着时,当地媒体去采访她,还照着当年的流行,给她冠了个“童装西施”的美名。

可在巨大的恐惧下,求生欲已经将她活活变成了魔鬼。制服周力之后,她一边像野兽一边吼叫,一边用手中的铁锤将周力的头颅砸得稀巴烂,最后坐在一滩脓血中,精神失常地大笑起来。

不久,她被周力的队友梁小军从楼顶摔了下去,颈椎折断,当场死亡。

这场游戏从早晨持续到午夜,其中大部分时间是邢茂和梁小军在互相躲避。

贺炀和尹甄看得无趣,还让周杉启动了事先准备好的“助兴”设备,比如毒气、机关,甚至放出了关在工厂地下室里的母狮。

邢茂和梁小军疲于逃命,最后被逼到一个房间时,早就没有战斗的力气。

他们就像被关在狭窄笼子里的野兽,只能靠杀死对方活下来,可是对他们来说,站起来都成了一件天大的难事。

最终,是邢茂杀死了梁小军。

匕首陷在梁小军的脖子里,邢茂连将它拔出来的力气都没有。

这场游戏没有胜者。

邢茂早就身负重伤,门打开之后,他还没有来得及庆祝自己活了下来,就被饥饿的母狮咬断了脖子。

完整的视频从未被上传到网络上,由周杉保存。

刑警们为游戏的残忍感到震惊,更为贺炀的疯狂感到愤怒。

受害者分布在全国各地,其中不乏没有身份的“小鬼”,核实他们的身份是一项极为耗时的工程。

而此事牵涉到贺家,又平白多出烦人的阻挠。

冬邺市刑侦局警力有限,萧遇安将案情汇报到上级部门,由特别行动队主导各地的核查。但对邢茂等四人的核查,仍由冬邺市负责。

“尹甄和贺炀的交集就出现在这场犯罪里。”明恕说:“如果有‘第三方’,那么‘第三方’很可能认识四名被害人中的一人。”

萧遇安一时没有出声。

明恕等了会儿,“哥?”

萧遇安说:“我在想,我们找到了尹甄与贺炀的交集,那江希阳和岳书庆呢?他们和贺炀并不认识,贺炀从来没有邀请他们观看屠杀。这两人遇害的原因至今还不明确。”

明恕双手叉在腰上。

他已经换下了冬装,此时只穿衬衣和打底衫,衬衫下摆收进警裤里,腰肢显得瘦却有力。

“江希阳和岳书庆暂时放一放。”明恕说:“当务之急是将邢茂这四人的背景查清楚。”

萧遇安点头,“你放手去查,江、岳二人交给我。”

重案组和刑侦一队联合行动,一边由明恕带领,一边由梁棹带领,赶赴四名被害人失踪前生活的城市。

萧遇安站在露台上,沉默地看着满院子春树。

贺炀亲口说发现了更有趣的游戏,不久就失踪了,如果这个游戏是诱饵,那贺炀就是咬上了诱饵。

问题在于,对于贺炀来说,什么游戏这么具有吸引力?连周杉给他物色的新参与者,他也不要了?

贸丰市,火屠村。

油菜花开了漫山遍野,周力的家乡就在这里。

另外三名被害人失踪之后,或早或晚都有认识的人报警,周力的死活却无人关心。

徐椿在村里耗了大半天,得知周家早就没人了,老房子破破烂烂,周力未成年就辍学去到城里,之后几乎没有回来过。

“她在村子里有要好的朋友吗?”徐椿问。

“她瞧不上咱们村。”村干部口音浓重,“有什么朋友?她的朋友都在城里边儿!”

然而事实却是,周力在贸丰市也没有朋友。

被周杉带去E国前,她在一家药店当导购,一个月工资两千多,租不起正规的房子,住在群租房里,失踪了便失踪了,房东将她的小隔间一收拾,没多久就迎来了新的租客。

王敏和邢茂的人际关系比较简单,一番排查下来,所有与他们有来往的人都安安分分地生活在各自的城市的,不可能是那个可能存在的“第三方”。

而在叙山市,明恕发现了一条值得注意的线索。

梁小军是叙山市辖内河鹤县人,家里做旅馆和餐馆生意,不和城里人比的话,日子过得还不错。

但梁小军小时候去城里走过亲戚,见识到城里的繁华,从那时起,就下定决心,将来一定要离开河鹤县。

梁小军的父母不赞同,但也管不住他。

在河鹤县,梁小军算得上一个“风云人物”。他大约是读多了武侠,对“行侠仗义”十分痴迷,念中学时甚至组织过一个帮派,专门在中小学附近巡逻,帮助被欺负的小孩。

当年“校园暴力”这个词别说是在县里,就是在城里也少有人知,家长和老师并不把一群学生欺负某一个学生当一回事,认为都是小打小闹,随便教训一下了事。

梁小军却不干。

他的帮派最有名的一件事是帮助了县二小的一个女孩。

女孩记录在档案里的名字叫曹芝丫,乡下来的,没有母亲,父亲是个残疾人。

乡下女孩念书普遍较晚,有的甚至不念书。曹芝丫到适学年龄时因为要给家里干农活,而未能入学,后来村子整体迁移,她跟着残疾父亲搬到河鹤县,这才上学,插班到了四年级,却已经是初中女生的年纪。

而这个年纪的女孩,身体开始发育,曹芝丫成了班里的异类。

在当地的方言里,“曹”和“操”发音几乎一模一样,班里的男生伙同高年级男生不断羞辱曹芝丫,最初只是语言上的冒犯,后来发展到了动手。女生们和男生站在一条线上,甚至帮助男生欺负曹芝丫。

他们看准了曹芝丫的残疾父亲无法将他们怎样,也看准了学校不会为一个农村来到女孩惩罚他们这么大一群人。

曹芝丫被欺负了至少半年,救她的不是亲人也不是老师,而是梁小军。

县二小的男厕,曹芝丫被踩在便池里。那年头的公共厕所,肮脏程度堪比乡下的茅厕,曹芝丫的哭声被淹没在男孩们的笑声中。

梁小军领着一群兄弟冲了进去,顾不得脏,把满身尿液的曹芝丫抱了起来。

夏天衣服薄,曹芝丫的衣服湿透了,贴在她正在发育的身体上,就像没穿衣服一样。梁小军将自己的衣服脱下来,给曹芝丫遮住。

一众小学男生吓傻了,跪着保证今后绝对不再欺负女生。

后来,曹芝丫成了梁小军帮派里的一员,直到这个帮派最终因为打架殴斗被派出所解散。

梁小军成年之后,离家来到叙山市。从他写在社交平台上的日记可发现,因为没有学历,也没有一技之长,他在城里的生活并不如意。

“原来这里的繁华并不属于我。”

这句话曾经长久地挂在他的个性签名上。

刚来到叙山市时,梁小军和很多朋友还保持联系。其中就包括曹芝丫——曹芝丫高中毕业后,也没有继续念书,前往发达城市打工。

但一年一年混不出个名堂,梁小军也许是出于自卑心理,断掉了和老友们的联系。

23岁时,他当上了“药人”。

一些人选择成为“药人”是为生活所迫,梁小军不算。

他年富力强,完全能够找其他工作,成为“药人”这一举动,可能反映出他当时已经存在不轻的心理问题。

梁小军失踪两个月之后,与他联系的护士才发现他不见了,遂报警。

明恕问:“找得到曹芝丫吗?”

周愿摇头,“从网络上留存的痕迹来看,曹芝丫最后一次与梁小军联系是在梁小军出事的半月前。梁小军对她说,自己很快就要富起来了,到时候她就不用那么辛苦地工作。”

方远航说:“他们是情侣关系?”

“我觉得他们彼此都没有说明白。”明恕道:“梁小军在接二连三的现实打击下,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行侠仗义’的男孩。他喜欢曹芝丫,却因为自己的贫穷而不敢告白。同样,曹芝丫也因为某种考虑,没有坦白心迹。”

须臾,明恕又道:“不过这里说不通——梁小军失踪之后,为什么是护士报警,而不是曹芝丫?”

方远航说:“曹芝丫其实早就知道梁小军出事了?报警已经没有用?”

明恕转向周愿,“梁小军没有告诉曹芝丫,他即将去做的事?”

“现在能够查到的痕迹只有这些。”周愿说:“蹊跷的是,在梁小军遇害之后,曹芝丫也失踪了。她本来在海州市打工,但手机号码、社交账号已经有两年没有使用过。”

“师傅!”方远航说:“假如曹芝丫知道梁小军身上发生的事,那她有可能为梁小军复仇!”

周愿不太赞同:“曹芝丫做得到这一步吗?”

“不要小看小时候的欺凌给一个人造成的影响。”方远航说:“如果没有梁小军,曹芝丫当年可能就毁了。在她心里,梁小军是最重要的人也说不定。”

明恕给留在冬邺市的易飞打去电话。

易飞再次审问周杉。

“曹芝丫?”周杉想了一会儿,“这是谁?”

易飞说:“别装糊涂。你既然对受害者们的背景了如指掌,怎么会不知道曹芝丫?”

周杉似乎已经习惯与刑警们打交道,比刚被带到刑侦局时放松了许多,“我对受害者了如指掌,但并不是对他们周围的人了如指掌啊。”

易飞将曹芝丫的照片放在桌上,“她是梁小军的朋友。”

看到照片,周杉才想起来,“原来是她。她与梁小军联系过,梁小军很喜欢她,想追他,所以我顺带着也查过她。”

易飞说:“查到了什么?”

“就一个普通的打工妹。”周杉说:“没别的。”

易飞又道:“梁小军遇害之后,你和贺炀没有对她动手?”

周杉一脸莫名,“为什么要对她动手?”

易飞说:“因为她知道发生在梁小军身上的事。”

周杉一怔,很快摇头,“你在诈我。你认为曹芝丫被我灭口?”

从审讯室出来后,易飞立即给明恕回电。

“所以曹芝丫的失踪并不是周杉造成。”明恕站在叙山市的夜色里,手指夹着一根燃到一半的香烟,轻吁了一口气。

易飞说:“周杉认为,曹芝丫只是个威胁不了任何人的打工妹。这样吧,我去一趟海州市。现在也不好说她是不是失踪了,万一人还在呢?”

禄川市。

就在冬邺市警方积极核查贺炀游戏的受害者时,禄川市刑侦支队也在调查贺炀失踪一案。

这两个案子的调查几乎是互不干扰地进行。

贺炀失踪到底和峰途集团派系争斗有关,还是与复仇有关,禄川市刑侦支队队长杨竞认为前者的可能性更高。

贺炀是贺召川一派的重要成员,一旦他出事,对贺国州来说是利好一桩。

像峰途集团这种庞然大物,动起来很麻烦。但杨竞有魄力,硬扛着各方压力将峰途集团查了个底朝天。

案发之后,峰途集团总部每天都有警察前来,先是贺国州一派的中层被带走调查,最后连贺国州本人也没能逃过。

DNA检验结果显示,贺炀果然不是贺国州的亲生儿子,贺炀的真正父亲正是人们猜测的贺召川。

贺国州承认对贺炀抱有恨意,但否认与贺炀的失踪有关。

明恕来到禄川市刑侦支队时,杨竞刚从局长办公室出来,显然是挨了训,脸色很不好看。

峰途集团是禄川市的上税大户,任谁遇到了都得照顾,杨竞却把峰途的老总都“请”到局里来了,还打算彻查贺国州的关系网。压力一层层压下来,局长也没有办法,只得警告杨竞,让他消停点儿。

明恕冲杨竞招了招手,杨竞在看清来人后,脸上的愠气瞬间淡去不少,大步走来,“哟,露露来了。”

明恕:“……”

杨竞是明恕的大学同学,念书时就刚烈得不行,正义感极强,如今看来,还是老样子。

当时的同学来自全国各地,寝室一个兄弟将“明恕”认成了“明怒”,加上这位仁兄来自分不清前鼻音后鼻音的地方,“NU”和“LU”同音,“明NU”说久了,就有人给明恕起外号,叫“露露”,理由还很充分,校花的名字里有个“露”,明恕这校草的名字里也得有个“露”。

转眼毕业多年,明恕都快忘记这个奇葩外号了。

方远航好奇,“师傅,为什么叫你‘露露’?”

明恕咳了声,不搭理徒弟。

方远航心想,我师傅可真是个宝藏男孩,又是小明,又是露露,说不定还有我不知道的外号!

警察里有种说法——同学会都是在联合查案时顺便开一开。

明恕和杨竞连寒暄都省去了,直接说起案子。

明恕跑这一趟,主要是想知道禄川市警方对峰途集团查到了什么程度,这直接关系到他与萧遇安“第三方”假设是否成立。

就杨竞目前掌握的线索来看,贺炀失踪并不是峰途集团内部某人所为。

但杨竞并不死心,“我还是得查下去,对了露露……”

明恕说:“换个词,别这么幼稚。”

杨竞笑,“你别有偶像包袱好吗?你们叫了我多少年‘静静’,我有不高兴吗?”

明恕说:“这是一件值得得意的事?”

杨竞往胸口一拍,“说明我大气。”

明恕摆手,“行行行,你大气,你刚才想跟我说什么?”

杨竞突然愣了,“糟糕,一打岔,我给忘了。”

冬邺市,刑侦局。

萧遇安将一份案卷放在桌上,向楼下的重案组走去。

他翻阅的正是尚未侦破的赖修良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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