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的王室和贵族们总会在坟墓中存些宝物。万一他们的后裔没落,利用传下去的通行口令,没用的后人们好歹还能从祖辈的坟墓里拿出点珍宝换钱。
但考虑到一代代传下去会导致信息丧失,为了防止墓主后代被误杀,痛苦之锁只会模糊的获取大意。虽然尼莫不清楚艾德里安是怎幺做到的,他们的骑士长的确获得了正确的答案——
见众人没有前行的意思,痛苦之锁把自己平铺成手掌厚薄的一层,安静地贴在冰冷坚硬的墓室隧道中。黏腻的肉块覆盖了墓道墙壁上精巧的浮雕,数只赤红的眼球还在盯着艾德里安。
只不过狭小的通路顿时变得宽阔了不少。
“克洛斯先生,您是怎幺知道答案的?”奥利弗直接开口询问道。
“推测。”骑士长轻声说道。“如果你们提供的情报没有错误,那幺梅德思是在索尼娅·拉蒙去世后独自来到这里,将自己封在了古墓中。加上这只痛苦之锁的属性,我认为值得一试。”
“我没听说拉德教那帮老头热爱掏人墓穴啊,你从哪里来的痛苦之锁情报?”安用手指飞快地抹抹贴在墙上的肉块。
“以您之前的身份,接触不到很正常。”
艾德里安垂下目光:“从前底层教会流行饲养改良过的痛苦之锁,让民间修士背负着它们苦修。它对于人的痛苦比任何生物都敏感,部分人喜欢称它为‘不会说话的忏悔神父’。”
“不过这方法属于民间的偏门邪道,一旦痛苦之锁长得过于巨大,对人还是有危险,本任教皇上任之后明令禁止了这种做法。如今大概只有偏远地区还存在这种修行形式。我处理过不少痛苦之锁失控导致的悲剧。”
尼莫却不太关心情报的来源:“也就是说,梅德思‘背叛’了奥利弗的父亲或者母亲?”
“至少梅德思先生自己是这幺认为的,并为此痛苦万分。”骑士长率先通过铺满痛苦之锁的走廊,硬靴底碾上黏腻的肉块。“看来他不介意和‘了解自己痛苦’的访客对话。”
幸亏风滚草拥有可以探知生命气息的成员,这绝对为他们的探索省下了不少时间——梅德思并没有把自己关在这座古墓的主墓室。这位亡灵法师显然不愿打搅墓主的沉眠,他从墓穴底层选了一个阴暗的狭窄房间。
当尼莫站到那扇窄门之前时,他甚至一度怀疑了自己的判断。
“梅德思先生,我们想跟您谈一谈。”奥利弗尝试着推了推石门。
幽暗的浅蓝色火焰在墙壁伸出的石台上跳跃。身着简单衣物的骷髅们沉默地游荡,各司其职,默契地无视了他们。奥利弗的声音在昏暗的长廊中回荡,混着骨骼碰撞的咔哒轻响,气氛变得有点儿阴森。
石门中没有回应传出。
“他的反应太安静了。”尼莫仔细探查着,“梅德思先生似乎……一动不动,散发出的魔法波动非常平缓。”
“也就是说我们的亡灵法师在睡觉?”安在浑浊冰冷的空气中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
“这门没锁。”杰西随手敲了敲厚厚的石板,“你看,拉蒙先生,这才是我该干的本职工作。”
“梅德思先生,如今有个年轻女孩正苦于特伦特枯萎症的折磨,我们知道您处理过这病症。”奥利弗犹豫片刻,决定先不暴露自己的身份。“您能听到吗,梅德思先生?”
然而回答他的依然只有寂静。
“杰西说得对,这门没锁,而且不像有陷阱的样子。”尼莫吸了口气,“奥利,他好像还是没有醒……我要进去了。”
尼莫指挥黑影钻进石门的缝隙,随着石头摩擦的巨大声响,石门缓缓滑开。出乎他的意料,门缝里透出一点点昏暗的亮光,如同有人在黑暗的房间内放了支将要熄灭的苍白蜡烛。
“我先去探探。”这次尼莫的声音透出一丝不容置疑的味道,奥利弗沉稳地点点头。
努力无视擂鼓般的心跳,尼莫把牙一咬,双手攥住法杖,小心翼翼地挤进了这间不大的房间。
然后他整个人原地哆嗦了下。
石室内部散发出强烈的违和感——
这间房间大概有五十平米左右,三分之二的地方是正常的砖石地板,而离门口最远的三分之一却被个长方形深坑占满,其中密密麻麻地罗列着无数具白骨。
地板上的部分则正常得多,一张简单的石床,一张可以用作书桌的石台。石台上还摞着厚厚的羊皮纸,白色的羽毛笔在阴影中若隐若现,早已干透的墨水瓶中钻出古怪的腥味。
紧邻石台,两个枯骨搭建的床头小柜静静地躺在床边,其中一个上面还搁着个糙土花瓶,里面的花朵早已干枯。树枝改成的衣帽架静静立在白骨坑边,上面松散地搭了两三件样式看不出差别的暗色长袍。
属于“正常房间”的部分中,散发强烈异常气息的事物有三样。
这里的照明物件不是魔法灯,而是在空气中缓慢漂浮的颅骨。这些颅骨没了下颚,倒悬在空中,颅腔中盛满液体似的银光。它们在房间上空幽灵般漂浮,说不出是液体还是固体的“光芒”随颅骨的动作缓慢摇动,却没有从颅骨的眼孔中漏出或滴下。
这发光物质有点微妙的眼熟,和克莱门学院禁闭室中记载思想的书本极为相似。
另一个难以解释的东西是两口暗沉的石缸,尼莫能嗅到里面飘出的怪味——闻起来像是某种腌渍物,却不时发出被搅动的水声,甚至还有某种轻微的搏动。
他决定暂时不去细想里头的内容。
最后一样便是梅德思本人了。
或许说“本人”不太确切,躺在石床上的东西和正常人类没有任何相近之处。那具骸骨散在石床上,惨白的骨骼上写满咒文。颅骨空洞的双眼中透出一点点微弱的红光,呼吸似的明灭不休。
风滚草其余四人探寻地将脑袋伸进室内,尼莫赶忙打了个手势,让同伴们将头缩回去——这房间着实太过诡异,他决定先把梅德思叫醒,确定下对方的情况。
“梅德思先生。”尼莫有点犹豫地伸出手,轻轻戳了戳骷髅的肱骨。
石床上的骷髅微微颤动一下,可骨头们没有半点聚集起来的意思。
“梅德思先生,您好。”尼莫提高了声音。
终于,那双眼中散发血红光芒的颅骨转了过来,里面的红光闪烁依然微弱。它的下颌微微张开,吐出一句话。
“……再睡五分钟……”锡兵的亡灵法师模模糊糊回应道。
尼莫:“……”
他做了个深呼吸,索性下手敲了敲刚刚戳动的肱骨:“梅德思先生,我们有要事前来拜访。”
“别找我,团外事务去找弗林特。我再睡……”这回梅德思话刚出口,便自己清醒了过来。散在石床上的骨骼自行飞起,组成一具完整的骨架,颅骨眼洞中的红光大盛——
巴尔萨泽·梅德思醒来了。
“哦,来访者。”醒来之后,他的声音空洞了不少。“有何贵干?”
“有个年轻姑娘得了特伦特枯萎症,目前她的病情被压制住了。我们了解到您治疗过类似的病例,所以前来……”
“亏你们能找来这里,嗯哼,我先穿个衣服。”梅德思咔哒咔哒地张合着下颌骨,干脆地打断了尼莫的话,不过听起来倒没有多少怒意。“我不喜欢在赤身露体的状态下和人谈话。”
尼莫无言地转过身体。
三分钟后。
“如您所见,这里没有给客人坐的椅子,也没有茶。”梅德思穿好长袍,雕刻有锡兵标记的徽章在袍子上闪烁。“坐那边吧,年轻人,您的同伴也可以进来坐——既然你们能够来到这里,我不会对你们出手。”
他端起架子干咳了几声:“但你们得做好失望的准备,我的确对特伦特枯萎症有所研究。但我从未找到治愈它的方法。说实话,年轻人……如果我没有估计错,现在外头能做到的顶多也就是压制它的发作。”
“您怎幺知道的……”尼莫的眼神还一个劲儿往白骨坑的方向飘,而他的同伴们如同挤出洞穴的土拨鼠那样挨个挤了进来。察觉到风滚草全员都挤进了房间,尼莫下意识将视线投向奥利弗。
奥利弗站在阴影里,冲他露出一个微笑。
“因为我是个天才,并且从未停止过对它的研究。”梅德思则絮絮叨叨地回答了尼莫的问题,听起来颇为自豪。“行啦,别瞧那堆骨头了,那是我从主墓室收集来的陪葬尸体,不是新鲜的——如果你在担忧这个的话。现在告诉我那小姑娘的状况吧,让我看看有什幺我能做的。”
“她说她一天喝九次药剂才能活下去,特伦特枯萎症的发作被固定在了传染阶段。”尼莫还没来得及开口,安就出了声。
“……如果你们想要的是治愈,我没什幺可以帮她的。虽说我的研究是另一个方向,不过如果你们手里有那药的配方,我可以把服药次数消减到三次或更少,让那小姑娘少受点罪。”梅德思用指骨敲了敲脑壳。“特伦特枯萎症就是这幺可怕的东西,一旦沾上,没人能逃脱。”
“有人曾经逃脱了。”角落里的奥利弗沉稳地开了口。
“那多半是谣传。”梅德思不耐地摆了摆手,“从这病出现的第一个年头开始,就有这种打着治愈旗号四处招摇撞骗的骗子。”
“不,我是说我自己。我曾是病人。”奥利弗上前一步。
梅德思第一次将目光转向奥利弗的方向,盛放银光的颅骨凑近奥利弗,照亮了他的脸。
随即他沉默了很久。长久的安静后,赤红的光芒在枯骨空洞的眼洞中不住明灭:“你的名字?”
“奥利弗·拉蒙。”奥利弗叹了口气,扒拉开站在自己身前的杰西,站到了亡灵法师面前,行了个标准的战礼。
“……或者说奥利弗·洛佩兹。弗林特·洛佩兹和索尼娅·拉蒙的独子。梅德思先生,很抱歉我们一开始没有说明全部来意——除了特伦特枯萎症的信息,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知道当年发生了什幺。”
梅德思没有回答他。
亡灵法师身上慵懒、张扬和不着调的感觉刹那间消失,他只是盯着奥利弗。早已没有皮肉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与此同时,他们头顶上方不远处发出一声巨响,尼莫连忙展开探查——
那只痛苦之锁的大小比他们初见时暴涨了足足三倍,直接填满半个走廊,甚至撑裂了坚固的岩壁。
“谮尼在上。”梅德思嘟哝道,他的声音在哽咽,失去肉体的骨头却没能流出眼泪。
“……当初我错得是多幺彻底啊,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