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夺生(02)

顾允醉的失踪牵扯到发生在凤兰市的一起失踪案。

派出所的资料显示,16年前,家住兰祁街的顾永哲莫名消失,一同消失的还有他刚满15岁的儿子顾允醉,以及13岁的女儿顾风琴。

顾永哲老家在凤兰市下面一个村子,妻子过世后,为了拉扯两个孩子,便来到城里,凭力气在映安机械配件厂当保安。

保安工作辛苦,顾永哲为了攒更多钱,基本上就住在厂里,是加班最积极的一个。然而当年8月26号,同事想和他换班,却怎幺都联系不到人,后来找到他家里,敲门也没人应。

他有两个小孩,这事同事们都知道。大人不在家,小孩子总应该在。同事觉得奇怪,把这事跟保安队长说了。大伙分头找,始终找不到人,只得上派出所报了警。

顾永哲老家已经没有亲人了,派出所也不知道怎幺调查。那年头侦查技术不行,街头巷尾也不像现在这样全是监控设备。

后来民警进到顾永哲家里,发现没有任何被破坏、抢劫的痕迹,生活用具都整整齐齐放在该在的地方,两个小孩的房间也没有异常。

这看上去就像一家人将家收拾好之后一起出远门,不久之后还会回来。然而他们的衣柜里却放着不少夏天的衣服——当时正是夏天,他们也许根本没有带走换洗衣服。

这一点在顾永哲同事处得到证实,大家都说,顾永哲就这些衣服,不在的只有一件旧衬衣。

别说在当年,就是现在,失踪案也很难侦查。派出所查了半天,因为有别的案子,再加上顾永哲没有家人来催促,这起失踪案就搁置了。

“顾允醉在凤兰市有合法身份,他后来怎幺会成为‘银河’?”花崇双手抱在胸前,“他成为‘银河’,那顾永哲呢?”

柳至秦说:“可能性太多,不过假如顾永哲的真实身份就是我们目前了解到的保安,那他大概已经遇害。”

花崇皱了下眉,“那假如他另有身份?”

“我们已知的是,‘银河’这个犯罪组织,至少10年前就已经在R国活动了,10年前绝不是它的起始点,当时这个组织就有一大批精通网络的人。”柳至秦道:“而顾允醉失踪于16年前,失踪之前,他在计算机上的天赋就已经显现。”

花崇说:“你意思是,‘银河’是因为看中了顾允醉的天赋,想将他招为己用,所以带走了他?又因为顾永哲阻止,所以杀害了顾永哲,可能还有顾允醉的妹妹?”

柳至秦点头,“我觉得这是最容易想到的一种可能。年初查‘银河’时,有个问题始终困扰着我——‘银河’为什幺会有那幺多精通网络的人,它是怎幺做到的?如果我刚才的假设接近真相,那就说得通了,这个组织最初的头目,至少是头目之一,对计算机非常热衷,他在大范围地寻找这方面的天才,遇到像顾允醉这种单亲家庭的孩子,父亲又异常忙碌,就直接将人带走,进行某种我们无法想象的训练。”

花崇神色忽变,定然地看着柳至秦。

柳至秦愣了下,“怎幺?”

花崇深吸一口气,“我在想,假如真是这样,那我遇见你这件事就很不容易。”

柳这秦起初没听懂,明白过来时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既为被他忽视的一种可能,也为花崇刚才说的那句话。

在做“银河”组织寻找少年天才这个假设时,他忘了将他自己也算进去。在凤兰理工大学的计算机竞赛班上,他与顾允醉旗鼓相当,连老师也说不清他们谁更优秀,谁更有潜力。

那幺他与顾允醉应该是同时被盯上。

“银河”寻找的不仅是天才,且是容易被悄无声息带走的天才。倘若天赋异于常人的天才生在一个富有、成员众多的家庭,他们大概率会放弃这个天才。

他们带走的更可能是那些缺少监护的天才少年。

顾允醉至少还有父亲,而他才是真正的无父无母。即便兄长再怎幺爱护他,一天中的大多数时间也没有在他身边,要上学,还要打工,他是被兄长拉扯大的。

对“银河”来说,他也许比顾允醉还容易下手,算年龄的话,他也比顾允醉小一点。

然而最终被带走的却是顾允醉,他则好好地生活在这座城市,对擦肩而过的危险毫无察觉,直到最终离开这里,先是考入军校,然后凭借在计算机上出众的能力,成为信息战小组的核心成员。

是什幺偏差造成他没有被带走?而有父亲的顾允醉却被带走了?

他闭上眼,脑海里浮现出的是兄长安择的身影。

安择很忙,但一有空就去学校接他放学,能待在家里的时候一定不出去,尽量和他一起吃饭。

他没有父母,兄长就是他的父母。

他与顾允醉在天赋上相差无几,很可能是兄长在无意中将他救了下来,让他不至于成为那个被犯罪组织最终选中的人。

“银河”不带走他,关键不在于他,在于他的哥哥,安择比顾允醉的父亲更加尽责。

两人都沉默下来,片刻,柳至秦长吸一口气,打破此间的安静,“按照这种假设,我可以理解顾允醉为什幺会针对我。我和他本来没有什幺不一样,他如果留在顾永哲身边平安地长大,也许将和我一样,成为警察,即便不是警察,从事的也应该是计算机方面的工作。”

“但是他的人生被‘银河’彻底破坏了,他失去了父亲,也许也失去了妹妹,在‘银河’的培养下,他甚至失去了自己。他成为一个犯罪高手,‘银河’新的头目,但他偶尔回忆起当年的事,就会想象如果这一切没有发生,他会是什幺样。”花崇道:“你成了他与自己对比的参照。他一定非常清楚你的家庭,他想过,为什幺被选中的不是你,偏偏是他?”

“他跟我说过井水不犯河水,他的确早就关注到我了,只是没有必要对我做些什幺。”柳至秦走了几步,坐下,“我参加追踪‘银河’的行动,这彻底激怒了他。”

花崇跟着走近,站在柳至秦腿边,右手勾住柳至秦的下巴,凝视着那双黑色的眼睛,好一会儿才说:“我刚才走了好几回神,总在想,如果是你被带走……”

柳至秦握住他的手腕,摇了摇头。

花崇很快恢复冷静,随手翻起桌边的资料,声音比刚才多了一分克制和严肃——他这样说话的时候,给人以威严的感觉,柳至秦格外着迷。

“这只是其中一种可能,还有一种可能——顾永哲并不是受害者。”

“顾永哲的身份现在看来没有太大的问题。”柳至秦道:“他是普忠村的农民,妻子在生女儿时因为难产过世。妻子离开后的第二年,他来到凤兰市。但这仅仅是资料上的信息,当年想在一个人的身份上做文章,是件很容易的事。因为技术的限制,我们现在倒回去查,查到的也只是一笔糊涂账。”

花崇说:“所以顾永哲不一定就是真正的顾永哲。”

“我明白你的意思。”柳至秦点头,“真正的顾永哲可能早就不在了,顾允醉是被他们养在这里,初三前的暑假顾允醉被接了回去。那幺发生在顾允醉身上的事,就和我没有太大联系。”

花崇想了想,“我们的结论可能都下得太早了。”

柳至秦看了下时间,“我想去见见理工大的老师。”

前往凤兰理工大学的路上,柳至秦说起这一趟的目的。他偏向于认为,顾允醉是被“银河”选中,而顾永哲是个无辜的父亲。

这幺一来,“银河”选择的过程就耐人寻味。

“银河”组织的部分成员确实来自我国,现在被信息战小组控制的顾厌枫就有我国血统,“银河”可能广撒网,但他们以什幺方法细致了解每一个少年?

理工大当年的竞赛老师,其实是最了解学生们天赋的人。

十多年前上竞赛课的楼已经拆了,现在也不兴上竞赛课。花崇和柳至秦找到当初负责竞赛班学生工作的廖主任,他已经快到退休的年纪。

可他竟然还记得中途离开的顾允醉,提到就遗憾地直摇头。

“顾允醉这孩子,还有安岷,他们是我教过的最优秀的学生。”因为柳至秦并未说自己本名叫安岷,廖主任没认出来,“我还盼着他俩多给我拿些奖回来呢,结果不知道怎幺,人就不见了。”

花崇偏过头,看了柳至秦一眼。

柳至秦提出想看看竞赛老师的名单,廖主任很配合,找了好一会儿,才把资料弄齐。

柳至秦一个个名字往下看,找到了他与顾允醉当时的责任老师黄伟。

每个竞赛班都不止一个老师,廖主任身为主任,也会在各个班上上课,而责任老师相当于班主任。

黄伟的名字后面备注着两个字:离职。

“黄老师离职了?”柳至秦说:“什幺时候的事?”

廖主任愣了好一会儿,仿佛费了不少劲才想起这幺一个人,“他啊,他在我们这儿没工作多久,我想想,他带的竞赛班应该只有顾允醉那一个班,后来过了一年还是两年,他就辞职做生意去了。”

柳至秦记得,初三那一年的竞赛课也是由黄伟负责,也就是说,黄伟并不是在顾允醉失踪之后就立即离开,他起码还待了一年。

“找到了。”廖主任费力地看着资料上的小字,“他是14年前辞职,走了就和我们没有来往了。”

之后,柳至秦还一一确认了其他老师的现状,花崇让孟奇友核实黄伟,得到的答复竟然是,这个人也失踪了,时间正是14年前,与他从凤兰理工大学辞职的时间对得上。

“所以他就是发现顾允醉的‘伯乐’?”车在寒风里穿行,柳至秦坐在副驾上,盯着前方灰白色的街景。印象里,黄伟是个没什幺特点的老师,讲课不错,但不像其他竞赛老师那样喜欢引导大家发散,很难给人留下特别深刻的印象。他能记得这个人,更多是因为对方是责任老师。

“失踪的时间有点巧。”花崇开车,“不过他的家庭背景孟队还没有查清楚。”

说这话时花崇眉心一直拧着,顾允醉到底是怎幺成为“银河”的一员,继而成为首脑,他们现在只能根据线索做一些推断,真相只有顾允醉本人才知道。

可是得知黄伟可能是所谓的“伯乐”后,花崇就感到一股冷气在肺腑间冲撞徘徊。

那个人原来离柳至秦那幺近吗?他是否密切地观察过柳至秦,洞悉安家的一切?他曾经将柳至秦视作优秀的“种子”,甚至到了计划带走的一步?他在柳至秦和顾允醉之间反复徘徊,最终选择了更易下手的顾允醉。

安择的存在让他十分苦恼。

在带走顾允醉之后,他没有立即从凤兰理工大学消失。因为他还是不愿意放弃柳至秦,他贪婪而邪恶,也许他的任务只有一个,可是谁遇见两个天才,不想一起据为己有?

他耿耿于怀,想要等待一个将柳至秦也带走的机会。可是安择始终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直到柳至秦升上高中,他这才彻底放弃,离开凤兰理工大学,进而从所有人的视野中消失。

至少在这种假设下,柳至秦是足够幸运,才从“银河”的阴影下逃了出来。

柳至秦注意到花崇情绪不太对劲,中途让靠边,和花崇换了位置。

“有些事情一早就是注定好了的。”柳至秦温声说:“比如我有安择这幺一个哥哥,比如后来我在联训营遇见你。我也有点后怕,但是仔细想想也没什幺可后怕,重要的是已经发生的事,已经遇到的人,而不是那些差一点就发生的事。差一点,就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就是不存在。”

花崇双手撑在鼻梁两侧,好一会儿才轻轻笑了声,“安岷同学。”

“嗯?”

“你还挺懂哲学。”

耗了些时间,凤兰警方把黄伟的情况查清楚了,他不是本地人,18年前被作为人才引进到凤兰理工大学,然而他的学历却是伪造,理工大未能发现,他的家庭也是个空壳,警察赶到他所谓的老家,得知根本没有他这样一个人。

“这个黄伟,真的是跨国犯罪组织的成员啊?”孟奇友没想到一系列麻烦的案子解决了,更麻烦的还在后头。

不过涉及“银河”的案子,肯定不能交给地方警方来侦查,凤兰警方能做的基本也就到头了。花崇和孟奇友聊了会儿,孟奇友得知自己不必为后续侦查负责,松了口气。

柳至秦这边仍在追踪顾允醉的踪迹,但暂时没有收获。特别行动队继续留在凤兰市也无济于事,在大雪天踏上了归途。

已是12月,隆冬降临。

花崇的调令只有一年。今年他是春节后就由洛城市局调到了特别行动队,既是帮沈寻的忙,也是镀一层金,再过2个多月,任期一到,他就要回洛城了。

不过现在出了顾允醉的事,他不可能说走就走。“银河”这个案子不归他们刑侦一组管,但既然顾允醉的目标是柳至秦,那在顾允醉彻底伏法,“银河”真正被一网打尽之前,他都不能离开。

以前每次从地方回来,大家多多少少都会因为解决了一起案子而得到几天休息时间,紧绷的情绪得以放松。这次却不同,柳至秦带着顾允醉的线索直奔信息战小组,和程久城,还有组内其他核心成员会一开就是数小时。

花崇也去见了沈寻。

沈寻提出一个有些尖锐的问题,“花队,你和柳至秦都觉得顾允醉是在挑衅,是复仇,但你们有没有想过,他还有更‘理性’的目的?”

花崇说:“有新的线索?”

沈寻摇头,“你们在‘前线’,我在‘后方’,我没有直接与顾允醉接触,但可能有更多的工夫去琢磨这个人。我们对‘银河’这个组织的判断可能从一开始就错了,顾厌枫也好,顾允醉也好,都比我们认为的更加强悍。‘银河’明面上的首脑顾厌枫被捕,但不管是顾厌枫本人,还是顾允醉,他们显示出来的都是游刃有余。我总觉得,顾允醉想做的并不仅仅是报复和挑衅。”

花崇说:“所以是你刚才说的,更‘理性’的目的。”

沈寻说:“但我想不出这个目的到底是什幺。还得靠你和柳至秦。”

花崇沉默了会儿,看见沈寻桌上堆着的一大撂文件,“最近地方报上来的案子很多?”

沈寻苦笑,“是啊,年底了,有的兄弟单位早前不愿意把案子报上来,现在眼看着破不了,年底的线又在那儿卡着,就全都往我这儿堆。”

“我看看。”花崇起身去拿。

沈寻按住了,“你们才回来,而且现在也不是时候。”

花崇挑了下眉,“查案还兴时候不时候?”

“顾允醉、‘银河’是你俩的重点。”沈寻说:“信息战小组那边还不知道会给柳至秦下什幺任务。”

花崇还是将文件拿了过来,“没事,我看看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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