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致远轻轻地笑了一声,俞尧以为这小子又下了什么圈套,他的眉微微一蹙,想要回头看他,却感到腰间的双手十指相扣,锁了个结实。
俞尧问:“你笑什么。”
徐致远敷衍说:“你抱起来舒服。”
俞尧等他继续倾诉他的情感问题,但徐致远没再说下去,额头贴在了自己头发上,说道:“不跟你说了,睡觉。”
不知是什么心理作祟,俞尧心中五味杂陈,深叹了一口气,任他抱着了。
因为感冒和病假,俞尧睡了一个难得的懒觉,这一晚上的转身受限,翌日醒来时骨头都痛,朦胧之中发现徐致远和他的被子一起消失了。
外面晴光大好,但还有些早春的余凉,俞尧只披着一件大衣,在院子里看到了徐致远正在将桶里的湿被单拎出来晒。
俞尧奇怪道:“你这么着急洗它做什么。”
徐致远正专心致志地发着呆,没注意到俞尧到了他身边,吓了一跳。他道:“没事我只是……” 徐致远把被单囫囵地去搭到铁丝上去了,说道,“它发霉盖着不舒服。”
“你都还没有拧干就晒,” 俞尧皱眉,伸手去将铁丝上的被子攒在一起,用力拧了一下,水哗哗地落进了木盆里。
徐致远奓毛似的将被单夺到铁丝一边去,顾不上手湿,抓着俞尧的手臂把他拖回屋里,说道:“你生病了还跑出来,去屋里好好待着。”
俞尧觉得他在掩饰些什么,以为是他第一次学着自己洗东西,怕人看见。于是为了保护少年人的自尊心,待屋子里了。
徐致远把被子拧干之后招呼都没跟俞尧打,就匆忙地上学去了。
他前脚刚走,后脚裴禛就来了。他看着那飞奔的身影,问俞尧:“小少爷这是去哪?”
俞尧说:“去既明上课。”
“他居然考上了?” 裴禛眼睛一弯,笑道,“看来俞老师的苦心没白费。”
“跟我没多大关系,” 俞尧看着他手上提的东西,说道,“你来就来,提这么多东西做什么。”
“这昨天你不是问我开药么,苑知道你感冒了,非要让我来看你,我说又不是什么疑难大病。” 裴禛无奈地笑着,举起手中拎的布袋,说道,“里面有姜和刚杀的鸡,你可以叫管家熬姜汤喝。你得收啊,你不收我可回去挨埋怨了。”
俞尧只好谢了他的东西。请裴禛进屋坐下,自己去上茶。
“你回来,不用那么麻烦,哪有医生使唤病人的道理。” 裴禛搭着二郎腿,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好奇地说道,“这小少爷怎么就忽然奋发图强了?你这做私教的不知道吗?”
俞尧摇头,将刚泡上的茶壶摆在茶几中间,沉默了一会儿,想起昨晚徐致远说的话,道:“他自己说,是为了追自己的心上人。”
“嚯,这么浪漫。” 裴禛笑道,“你没奖励奖励他么。”
“还没来得及。”
“这可不行,人家为了你考上了既明,你怎么说也得口头奖励一下。”
俞尧叹气道:“别开玩笑。”
裴禛见他表情没有波澜,挑起一边眉,道:“怎么了,不是你吗。”
俞尧郁闷地盯着他,道:“当然不是,你在想些什么。”
“他自己亲口说的?”
“嗯。”
“那你就放心好了,” 裴禛向后一靠,胸有成竹地说道,“他在瞎扯。”
俞尧:“?”
他认真道:“裴医生,这样的玩笑并不好。”
“当局者迷,旁观者,看得门清。” 裴禛伸出一只手来指点,笑道,“你全然可以去问一下他说的那位心上人是不是你。”
“……”
“但只是问可不行,他或许会继续狡辩,而且藏得更深,不过你只要给他一个吻,哪怕只是嘴角。小少爷便全然缴械投降了,不信你可以……”
“行了,” 俞尧止住他的话头,道,“这不好笑。”
“我没开玩笑,阿尧,你能接受的了他喜欢男人,怎么接受不了他喜欢的是你呢。”
俞尧语气变得有些严肃,道:“没有理由,也没有可能。”
“可是……”
“不要谈论这个了,这只是你的猜测,在我看来是没有逻辑且荒唐的。” 俞尧将茶推到他的面前,道,“裴医生,喝茶。”
裴禛看着杯子里慢慢倒满茶水,瞥了他一眼,笑道:“好吧。”
他端起来吹了吹热气,沉默着小啜着喝完。谁也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他起身说:“我还得回医院,先走一步了。”
俞尧回过神来,脸上带着一些歉意,站起身来送他,说道:“裴医生…… 帮我对苑说声谢。”
“好,” 裴禛眯眼露出笑意,走到门口时,回头唤了一声 “阿尧”。
“嗯?”
他只是用食指点了点自己的耳朵,挑了下眉,然后开门出去了。
受到提醒的俞尧愣在原地,蹭了一下自己发红的耳朵,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这温热开始失控的。他马上解释道:“感冒发…… 烧而已。”
裴禛当然听不到,他已经走出门了。
……
说来也叫俞尧纳闷,那天晚上同床共枕之后,徐致远就再也没吵闹着要跟他同床睡。
俞尧的身体不错,假完了也好的差不多了,他以为自走后留下的事情终于全都解决了,却没想到学校里还有更大的新麻烦等着他。
俞尧回既明,第一件事就是被校长喊了过去。
校长平时脾气和善,对每个老师的情况都有了解,他尤其欣赏新来的俞尧。
俞尧与校长的关系也不错,二人偶尔会挑私下的空闲聊些学术上的问题,印象里这位六十多岁的老校长,脸上总是带着笑纹的。但将他叫到办公室时,神情并不好。
俞尧恭敬地叫了声岑先生好,站在桌旁,道:“您叫我来有什么事吗?”
岑校长带上眼镜,一指桌子前的椅子,说道:“你先坐。”
俞尧在坐下。岑校长开门见山地说了:“俞老师啊,我听说您在课上鼓动过学生去反抗淮市政府和外国军队?”
“先生您可能误会了,” 俞尧知道校长对于他负责的一些校内活动有意见,面容平静,说道,“提醒他们不要甘于眼前虚假的和平,时刻保持清醒,记住耻辱。我认为这是每个既明老师该做的。”
“我理解你的想法,这种教育绝对不能少,” 校长十指交叉放在桌子上,说道,“但是我们要做得隐晦,平和去地引导他们的思想,而不是促进他们的激进行为。” 校长摊开手,慢慢地一字一顿道,“这些只是手无枪刀的学生,未来才是他们大显身手的时候,你现在去教他们去做无畏的牺牲,只会毁了他们的前途。”
“我不认为学生自发地组织爱国主题的朗诵和讲演活动是激进行为。” 俞尧说道,“这些只是他们将想法付诸实践的合理尝试而已,正说明了我们的启蒙和引导起了作用,不是吗?”
“抛去从前的学术活动不谈。” 校长用手指点着桌子,声音里稍带着一些愠意,道:“俞老师,你觉得去田松银行滋事,扰乱办公也算是合理尝试吗?”
俞尧皱起眉来,问道:“什么。”
“你自己看吧,” 岑校长将一份文件从桌子上推过去,说道,“我可问领头学生,他们这个活动是经过你批准的。”
俞尧捡起桌子上的文件,眉间拧了疙瘩。
“今天冬建树先生来找我问责了,” 岑校长深呼一口气,摇头说,“他很生气,要我们揪出批准老师,不然就将那群学生全部开除。我已经询问了那群学生,还没有将结果跟冬先生说,叫你来是给你一次机会,去彻查这件事。”
俞尧沉默了半天,只说了一声:“可我对这件事并不知情。”
“我愿意相信你,可是事实摆在那里,学生里有你门下的弟子,你可以去盘问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校长无奈道,“如果明天你不能给出一个合理的结果,我们只能将调查结果交给冬先生。到时候他要求如何处理你,我也没有办法。”
俞尧心里咯噔一下,问道:“我门下的学生?”
……
“俞老师!”
教室里的夏恩走起来,其他正襟危坐的学生也投过目光,全都焦急地站了起来。
俞尧在这群人之中扫了一眼,结果看到了在桌子上托着腮的徐致远。闭上眼睛深呼一口气,问夏恩:“到底怎么回事。”
“俞老师,对不起,” 夏恩眼睛里噙着泪,看模样差点要哭出来。“是我的错,我……”
“先不要道歉,给我解释一下事情的原委,” 俞尧冷静道,“我相信你,放心说。”
“好,” 夏恩吸了一下鼻子,快速地理道:“您还记不记得上一次我给您递了一次活动申请?应该是昨天在田松大礼堂举办。本来去之前应该通知负责老师,但昨天您请了病假。我本来打算去和您说一声,可是几个学生以什么场地申请确认为由,提前领着近一半人跑去了田松银行。我觉得不对劲,赶到的时候,他们已经跟里面的员工吵起来了。说田松是洋人银行,不配开在淮市,愈演愈烈,还……”
俞尧听完,环望了一眼这群少年青涩又气盛的脸,他知道这群孩子一直对田松有意见,这次是怒火被有心之人当枪使了。俞尧直接道:“是谁把你们领到银行的。”
学生面面相觑,回想了一番,报出了一个名字:“曹向帆。”
俞尧显然不知道这个学生。
徐致远在趴在桌子上,懒散地出声提醒道:“欠我三百大洋那个。”
学生全都回头望向他,徐致远说:“冬以柏其中一个小跟班,曾经在食堂弄脏过我外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