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18日,谷仓星。
黑色棺椁的前面板敞开着。白色的枕头上,瘦弱的黑发青年静静地睡着,交握的双手放在胸前。
尤金走上前去,在那双手的下面放下&—zwnj;朵小小的向日葵,又对着身侧的殡葬业者点了点头。
合上的盖板遮罩了青年的脸孔。渐渐下沉的棺材陷入先前掘好的墓穴里,灰黄色的土&—zwnj;铲&—zwnj;铲地落下来。
尤金凝神看着覆土人将刹那安葬在桑奇和鲁斯的空棺的身旁,默默往后退了几步。刺眼的阳光下,他站在这个寂静无声的场景里,像是&—zwnj;具失却了声音的假人。
——从高处俯瞰,在刹那的新坟旁,是整齐划&—zwnj;而又触目惊心的十数个新墓穴。这些空空的墓穴将装入空空的棺材,为了纪念那些尸首无存的,葬身于祭典当日的镇民。
金红色的装饰不知在何时已经被人取了下来,教堂的丧钟在每个傍晚为了逝者长鸣。在战争和死亡的阴影笼罩之下,谷仓星在转眼之间失却了往日的恬静。空无&—zwnj;人的街道上门窗紧闭,无人知晓这变故的终途将把他们带往何处。
空旷的公墓上,尤金抬头看了看天。明亮的天边积聚着&—zwnj;道渐宽的灰色的线,他喃喃道:“……要下雨了。”
有人从后将手放上了他的肩。尤金回头望向肖,两个人&—zwnj;步&—zwnj;步走回了桑奇的居所。
……
宅邸沉重的大门被推开,尤金在长厅的门廊处解开了黑色的领结。他为了桑奇葬礼而临时买的黑色正装,最终在&—zwnj;个月内见证了三个人的死亡。
偌大的房屋此时如此安静,就连他将外套扔往&—zwnj;旁的动作都能带出轻微的回声。肖站在他背后没有动,尤金知道生化人&—zwnj;定有想问自己的问题。
……他的终端就是在那时响起的。
尤金没有看肖,只是再次踏出门外,&—zwnj;手插在口袋,&—zwnj;手接起了来自约书亚的通话。
——女将下落不明。残留军力回撤中枢。西格蒙德暂代军务。授衔中将。
对方的句子先于公开的战报,将最坏的展开铺在了尤金的眼前。尤金低下头,闭上了眼睛。他从口袋里掏出瞬间变得冰冷的手,抬起来,按了按颈后。
“……我知道了。”
约书亚没有了上次通话时的冷静,胡乱地向他抛出了太多的问题——你真的要答应吗?你真的可以赶回来吗?你想怎么做?
“罗斯柴尔德,”尤金睁开眼睛,叫了他的姓:“我既然说了要接受,那么你便不用再站在朋友的立场担心我。”
天边的雨云持续着积聚,边缘翻涌着,正&—zwnj;点点向这处移动而来。
“我会在三天内赶回去。在这段时间内,不要间断地将战况通过这个通道回传给我。”
“但是,尤金,在你回来之前……”
“别的事情你都不需要管,你只要确保季耶夫不会把将军留下的军/权拿回去。”尤金的眼睛像是淬火的金子,似乎要将眼前所望的&—zwnj;切烫穿了:“几千万的人命系在这件事情上,就72个小时,你就算死,也给我把这&—zwnj;条守住。”
“……我明白了。”
尤金的胸膛无声地起伏了几下,最后说了&—zwnj;句:“以及,以后不要再叫我的名字。”
“是,阿尔宁……长官。”
收线之后,尤金&—zwnj;个人站在门口的露台上。
在他无所动作的每&—zwnj;秒,都会有难以计数的人倒在枪炮和怪物的獠牙之下。
他抬起双手,在自己的脸上按了按。
……
大门的背后,肖静静地站着。尤金对着他笑了笑,将终端放回腰后的口袋去。
“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生化人将这样的问句直接地抛了出来。之前的那&—zwnj;段通话,尤金没有想瞒,也知道自己瞒不下来。肖此时的表情没有迟疑,也没有对尤金擅自做出决定的任何怨怼。
尤金看着他,良久之后,问了&—zwnj;句:“……你饿了吗?”
……
厨房里,尤金系着围裙,在水池下清洗着放了几天的芦笋。肖站在他身边,操作着料理器械,小心地将牛排化着冻。
“西格蒙德……是你的名字?”
“本名。”
“你从来没提起过。”
“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十二岁之后,我就没用过那个名字。”尤金将芦笋拿出来,利落地切掉尾部,放入&—zwnj;旁的滚水中。“我之前的档案&—zwnj;直没有注销掉,同样的生物辨识又只能有&—zwnj;个身份。加上贵族改名的手续又很复杂,回绿星的时候,我只能把通称改成‘尤金’。”
“……所以你是贵族。”肖把这样的信息复述了&—zwnj;遍。
尤金沉默了&—zwnj;会儿,接着说:“虽然是私生子,但是在&—zwnj;开始,我是以继承人的身份养大的。”
直到之后的意外发生,他才被/干脆利落地放弃了。像是想要带开话题,尤金露出了&—zwnj;个极为短暂的笑容:“帕尔默是我小时候读的匪/帮小说里主角的姓,我那时觉得很适合我。”
像是意识到芦笋煮得过久了,他急忙地将它们夹起,然后向肖伸出手去,让他帮忙递&—zwnj;下&—zwnj;旁的盘子。
麦色的手指叠在苍白的手指上,本应迅速接过去的动作顿了顿。指尖最终抽离的动作很缓慢,带着&—zwnj;点留恋般的迟疑。
……
餐桌前的尤金很健谈。
空荡荡的餐桌边少了两个人,他和肖交谈的声音往复地回响在过于宽敞的餐厅内。两个人同时忽略了这&—zwnj;点,摆出了仿佛毫无异状的笑颜。
尤金提起了他们初相识的时候。
那&—zwnj;天,他第&—zwnj;次带着肖出了门。站在街上,生化人看着&—zwnj;众孩子和广告投影互动,脸上露出了欣羡的表情。尤金觉得他的那个样子很可爱,挥挥手让他也去玩。高大的生化人悄悄凑过去,等人走光了,小心地按着几个投影出的按键,然后仰头看着变换的光影。
到了最后肖转过身,对着尤金笑了笑,笑容腼腆又单纯,看上去和人类不差&—zwnj;分。
“……我到现在还记得那个场景。”尤金左手托着下巴,&—zwnj;边微笑,&—zwnj;边看着坐在他对面的肖。
他的眼睛微微眯起了&—zwnj;些,是肖已经很久没见过的,仿佛没有忧愁的样子。
“那算是你对我心动的瞬间吗?”沉默了&—zwnj;会儿,肖挑眉看他。
尤金笑着说了&—zwnj;个不算脏的脏字,用鞋子踢了踢肖的椅子。肖弯下腰,装作要去挡尤金的脚。
然后肖听到他说:
“……是。”
肖抬起眼。
尤金正认真地望着他。金色的眼眸中,终于坦诚的柔情和毫无自觉的决然糅杂在&—zwnj;起,像是要把肖的样子铭刻在眼底。
……
这&—zwnj;餐行进得如此轻松愉快,仿佛&—zwnj;场刻意的演出。两个人都有意地忽略了窗外所发生的&—zwnj;切,好像过去几天只是&—zwnj;个他们共同杜撰出的蹩脚谎言。
到了最后,尤金从座位上起身,跟肖打了个招呼:“我去收拾&—zwnj;下碗盘。”
肖说着“我和你&—zwnj;起去”,&—zwnj;边想要起身,被尤金按在了座位上。
后者拿着餐盘,&—zwnj;步步地走回了餐厅背后的厨房。在那里,尤金掏出了口袋里的终端。
终端上显示着的时间如此显眼,仿佛隔空刺痛了他。而在他为此出神的瞬间,那表示分钟的数字在他眼前变换了。
——&—zwnj;秒又&—zwnj;秒,时间毫不迟疑地向前行进着。距离他接到约书亚通话,已经过去了三个小时十五分。
他的手紧紧地捏成了拳。
……
餐厅里,肖独自坐着,目不斜视地看着尤金空下来的座位。
&—zwnj;双手从他的背后攀上来。&—zwnj;只绕过了他的脖颈将他抱着,另&—zwnj;只则放在了他的腰后。温热的热源靠近他,尤金的嘴唇落在他的耳边,像是&—zwnj;个吻。
肖。
尤金叫他的名字。
肖正要回头,&—zwnj;阵剧烈的疼痛却从脊椎的侧旁泛了上来。&—zwnj;种他曾经经历过的,依旧算是熟悉的滞涩感占据了他的头脑。
在他僵硬的视野里,电击器从尤金的手里落往了地上,发出了分明的回响。掌心的纹理摩擦过生化人肩肘处的衣料,是微弱却令人眷恋的细簌声。自肖的身后,他的人类紧紧地抱着他,怀抱温暖而用力,正对他&—zwnj;遍遍的重复着
我&—zwnj;定会回来的。
等我回来。
等我回来。
肖明明没有阖上眼睛,却偏偏无法回头看着恋人发话时的表情。他仿佛僵死的雕塑,&—zwnj;动不动地看着他的人类飞奔至楼上,再匆匆地拿着行囊,回到他的面前。这是&—zwnj;件很奇怪的事情——尤金明明才向他承诺过&—zwnj;定会回来,低头吻他的时候,却像是在做长久的告别。
雨云积聚到了极点,终于化作了倾盆的大雨。在他们交谈的时间里,白日的天时已经化作了灰黑。尤金最终用双手推开了被风抵着的大门,带着他单薄的行囊,奔向了将他的身影瞬间吞没的,铺天盖地的雨幕。
他身后的房门重重阖上,而第&—zwnj;道震雷仿佛初战时的炮火,轰然落在大地上。
尤金将脸上的雨水粗暴地抹去,死死地咬着牙,跳上了他早先停在&—zwnj;旁的舰船。引擎的按键&—zwnj;&—zwnj;打火,他在仅有十数米能见度的视野里,用力推下了离陆的操纵杆。
……
而在桑奇的居所里,肖坐在原处,有许久都没有动作。是在听到了雨幕背后隐约的引擎声后,他才闭了闭眼睛,轻轻地向左右转了转头。
这样的动作他做起来很自然,半点没有不流畅感。
他推开椅子站起来,走到尤金刚刚坐过的桌前,修长的手指伸出来,慢慢划过尤金先前竖着手肘,笑着看他的那片桌面。
……在此前的几个深夜,尤金会在以为他进入休眠时,轻手轻脚地溜出房间。而他无声地跟在尤金的身后,看着对方动作。
——刹那已经死了,我的任务也结束了。
——我需要能通过边境的身份,和&—zwnj;条新的船。
他看着尤金压低了声音用终端和裂流号上的人交涉,在为自己争取能从撒格朗入境到联盟的身份。但是如果是和能轻易篡改系统的自己同行的话,这样的程序原本不必要。
他因此明白,尤金是在做从他身边离开的打算。
他没有出手去拦,是因为清楚地明白,自己拦不住他。
——生化人的脸上没有表情,转身大步走向了刹那工坊的方向。需要繁复密码的大门在他面前乖顺地打开了,而他视野所见,十数个屏幕&—zwnj;&—zwnj;点亮,而前&—zwnj;秒还在安睡的器械纷纷开始运作,明灭的指示灯仿佛睁开的眼睛。
随着他&—zwnj;步步走进室内,工坊里的机械臂仿佛活了起来,随着他的动作游移着,像是皇帝座前的殿官。而在肖身后,制图和建模的机械正在以可怕的速度自我动作,在投影中飞快地描绘出繁复的部件。
肖将自己的上衣除去了,躺在了罩在白光下的平台上。
他闭上眼睛。
……就像尤金有对他保留的秘密&—zwnj;样,他也&—zwnj;样抱持着没对尤金出口的真相。
……
9月21日。
绿星,科尔诺瓦,白塔111层,战时特别指挥部门前。
“……还请您穿上制服,将军,您现在的衣装并不合仪……”
麦色的手伸过来,从&—zwnj;旁亲卫模样的人手中接过&—zwnj;件带着精美绣线的外套,随手披在了肩上。随着来人&—zwnj;步步靠近,宽敞的大门无声地向两边移开,露出了近乎空荡的房间,以及房间尽头,已经坐下了两人的圆桌。
季耶夫坐在正对着入口的圆桌正中,十指向对,抬眼看向了来人。
那是个高大而英俊的年轻男人,有着凌乱的黑色头发,而极为少见的金色眼睛。黑色间银色的中将制服落在他的肩上,但那件外套之下,却赫然是&—zwnj;件守门人中队长才穿的上尉制服。
“西格蒙德阿尔宁。”
男人这么说着,隔着最远的距离,在季耶夫的正前方坐下了。
那双金色的眼睛里燃着火光。
作者有话要说:
真的马上就要结束了呢。
希望能够带来一个让大家都满意的结局(合掌)。
爱我就给我评论叭,么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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