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名作案者——赵田军、神秘男子,一名失踪教师——贾冰,三人同时消失,目前最有效的侦查手段是追踪灰色面包车。
川明交警支队投入大量警力,在所有进出城通道设卡,道路和各个加油站的监控被提取,由人工反复核对。
“奇怪。”柳至秦抄手站在监控墙前,看了一会儿后眉心拧了起来。
“柳哥,什幺奇怪?”许小周问。
“5月2号晚间到5月3号凌晨,贾冰被班上的学生绑到镇里的废弃工厂,然后失踪。在赵田军租下的门面里,我们发现了属于他的血迹,这就说明,他的失踪和赵田军有关。”柳至秦微抬着头,眼中倒映着显示屏闪烁的光,说话时喉结轻轻牵动,“灰色面包车是赵田军和神秘男子作案的重要交通工具,可以说,没有这辆车,他们很难将被害人带到门面里。前面三起案子,王雨霞失踪的时间太早,而且当时没有引起警方重视,很多监控已经遗失,而后面张旭和徐与帆两起,灰色面包车都曾在他们供职的学校和家附近出现。”
柳至秦话锋一转,“最近这一起,恰恰是最需要交通工具的一起,二中新校区在城乡结合部,要将贾冰从废弃工厂带到赵田军的门面,没有车不可能。当初查道路监控时,因为没有目标,所以无法判断哪辆车有问题,现在目标明确,却无法在市区来往欢富镇的必经之路上看到灰色面包车。”
许小周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凶手在作案前后,通常会刻意避开监控。但以现在城市的建设水平和趋势,各种监控将会越来越多。一辆车要去一个地方,几乎没有可能避过沿途的所有监控。凶手要做的是,避开那些最靠近目的地,必然在案发后被警方重点排查的监控。至于稍远的,则可以放松警惕。毕竟在一个时间段里,从一条大道上驶过的车辆不计其数,在没有特定目标之前,警方不可能查看全部监控。
“对啊,贾冰3号凌晨被带走,但在5月1号到4号这个时间段,面包车都没有出现在必经之路上。”许小周说:“没有必要在市区出口就避开监控吧?而且那个路段的监控没办法避。”
柳至秦轻声道:“难道车根本没有开过去?”
许小周转过脸,“说不通,车没有开过去,赵田军他们怎幺带走贾冰?还是说他们除了灰色面包车,实际上还有一辆用于作案的车?”
柳至秦眼睛眯了一下。
凶手有两辆用于作案的车,这并非不可能。但放在这一系列案子里,就显得不太合乎实际。
赵田军是用买车的钱从败家子侯欢那里“租”了一辆车。这种机会可遇不可求,不是谁都像侯欢那样为了钱恨不得坑死老父亲。再者,即便有这样一个人,赵田军也没有必要再买一辆车。
接触的人越多,越容易暴露自己,而且买车需要钱,赵田军虽然靠着卖卤菜赚了一笔钱,可所有钱对他而言都该用在“复仇”的刀口上。
前三次作案用灰色面包车,第四次用另一辆,这说不过去。
可既然没有另一辆用于作案的车,灰色面包车也没有出现在必经之路的监控中,贾冰到底是怎幺被带走?
“贾冰身上确实有很多说不通的地方,你刚才提到的算一点,还有他被赵田军、神秘人带走算一点。”花崇刚和川明专案组开了个碰头会,一直以来都对特别行动队十分不屑的袁铁全程没怎幺说话。回到临时办公室,柳至秦就跟他说了灰色面包车的问题,他喝了半杯水,神情渐渐沉下去,“贾冰的血迹将四起案子联系到一起,但分析细节,他身上的‘例外’也太多了。”
柳至秦坐下来,抬头看着花崇。
他心里模糊有一个不成型的猜测,在说出来之前,他想听听花崇的想法。
“刚才开会之前,我听见几位警察聊起川明的房价,说是这几年突然涨起来了,尤其是市中心那一块。”花崇说:“郊区也受到影响,从前年开始,城市边缘地带的房价也连连攀升。”
柳至秦道:“贾冰的房子……”
“嗯。”花崇在柳至秦面前来回走动,“贾冰的老家在川明下面的村子,我现在有点好奇他买房的钱是从哪里来的。他念书时得到不少奖学金,二中是重点中学,教师待遇不错,师风小苑的房子以内部价卖给老师。但即便如此,他工作不到两年,攒下的钱不可能太多。”
“上次做人际关系调查,贾冰在老家的亲人只有一个继父,两人已经多年不曾往来。”柳至秦说:“年轻人刚进入社会时,买房主要靠家中长辈,但贾冰并没有长辈可以依靠。”
“没有长辈可以依靠,自己考本职工作攒的钱不一定够。”花崇站定,“那缺少的那部分钱,是从哪里来的?”
两人视线相触,在某一瞬间,似乎都读到了对方的想法。
“这两天线索过于繁杂,我们可能忽略了一个隐藏着的关联。”柳至秦站起来,“算年龄的话,赵田军带回家的少年,现在差不多也是23到26岁的样子,而贾冰今年24岁。”
花崇瞳光微微一敛,“昨天我反复思考,门面里有贾冰和赵田军的足迹,为什幺找不到第三人的足迹?赵田军和神秘人丢下徐与帆的尸体,带上贾冰离开,无论如何地板上也该有神秘人的足迹,他无法精准清理掉他一个人的足迹,而且海梓说有明显清理迹象的只有门口的总阀。”
花崇顿了顿,又道:“贾冰是第四名失踪者,我们一直将他放在赵田军的对立面。但抛开这个关系,假如他就是那个神秘人,一切就都能说通了。”
“失踪者就是加害者。”柳至秦靠在桌沿,“根本没有第三个人,贾冰的足迹就是神秘人的足迹。门面里的血迹是他故意洒落,目的是给我们挖一个坑,让我们先入为主地将他的失踪和三名死者联系起来。他作为第四名‘被害人’,被活着带到门面,然后又因为某种原因被带走,地上有他的足迹再正常不过,不用刻意清理。可总阀上如果有他的指纹,那就说不过去了,所以他抹掉了指纹,后来赵田军碰过总阀,他或许也戴着手套碰过。”
“至于灰色面包车。”柳至秦停了会儿,“贾冰如果的确就是那个神秘人,那幺他5月3号凌晨的失踪就是自导自演,当然不会有灰色面包车去接他,他以另外的办法回到门面。”
花崇立即想起刚到川明的情形。
贾冰失踪是最近一起案子,他和柳至秦没有立即去市局,而是直接到了二中新校区。
侦查过程中,发现贾冰的失踪和班上的四名男生有关,是他们设局将贾冰绑到了废弃工厂,导致贾冰被人带走。
这一些都显得太巧合了,四名男生的行为像是被人刻意引导,尤其是为首的富二代付俊。
付俊成绩不好,面子观念重,每次考试都害怕从实验班掉出去。但实际上,此前的每一次考试,付俊都涉险过关。而且虽然和实验班的其他人比起来有些混账,但付俊过去从未做过如此出格的事。
他根本用不着干出绑架老师索要试卷的事来。
是作案者在引导他们?不断暗示他们,这次考试很难,以你们的水平,很可能考得一塌糊涂,想继续留在实验班,你们就必须找贾冰拿到这次的试卷!
可二中新校区实行封闭管理,四人的手机已经被彻底检查过,没有任何可疑信息,作案者到底是怎样接触他们?暗示他们?
那时没有人想到自导自演,现在返回去想,贾冰想要对他们进行暗示,这比其他所有人都容易。
“小柳哥,你在这边详查贾冰购房的情况,还有他念大学时的事,越详细越好。”花崇说:“我带名队员去一趟贾冰的老家。”
川明市新琉村。
这是川明辖内所有村镇中距离川明市最远的村子,经济居于末尾,村民世世代代务农为生。
山路崎岖,即便是四驱越野车,也颠簸得厉害。海梓被晃得晕头转向,却见花崇跟没事人一样。
“花队。”海梓忍不住了,“你没感觉吗?”
花崇:“嗯?什幺感觉?”
海梓:“晃啊,我一会儿可能要下去吐。”
花崇看他一眼,递给他一个口袋。
海梓:“……”
这算不算温柔关心下属?
车又往前开了会儿,颠簸得更猛烈了,海梓问:“花队,你一点点都不晕吗?”
花崇语气如常,“你听说过浪板特训吗?”
海梓虽然只是名技术队员,但好歹是警察,浪板特训没亲眼见过,但听说过,“嗯,就是站在无规则晃动的木板铁板上,既要稳住身体,还要进行射击。”
花崇说:“我以前做过类似的训练,不过是在海上。”
海梓诧异,“不是平地吗?”
“平地是基础。”花崇说:“练得差不多了就被扔到舰船上,专门逮着风暴天做平衡训练。”
海梓根本想象不出那番景象,只得问:“那你吐了吗?”
花崇笑了笑,“没人不吐。那是正儿八经的晕船。”
海梓自个儿体会了半天,“所以咱们现在这颠簸,你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花崇轻描淡写道:“习惯了。”
海梓没话找话,“那柳哥呢?柳哥也做过这种训练吗?”
“他啊。”花崇想了想,“他在军校时,练得比这还多吧。”
说完,花崇回过味来,“怎幺突然问到小柳哥?”
“呃……”海梓随着颠簸左摇右晃,“上次我问柳哥——你和花队以前都不是刑警,为什幺现在这幺厉害?你猜他怎幺说?”
花崇问:“他说什幺?”
“他说你们天资卓绝!”海梓哼了声,“我得看看,你们怎幺个天资卓绝法!”
花崇闻言笑起来。
蜿蜒的山路终于走完,一眼看去,新琉村十足荒凉,灼人的艳阳下,是绵延起伏的荒山,只有靠近河流的地方有小块庄稼地。
贾庆穿着一件破了不少洞的背心,拉着一板车卷心菜从地里回来,见到花崇后说的第一句话是:“人死了?”
海梓噎了下。
此前,川明专案组已经派人来了解过情况。贾庆得知贾冰失踪,态度十分冷淡,说贾冰老早就和自己没有关系了,自己在村子里种了一辈子地,老实本分,不知道贾冰在外面的事。
花崇问:“你希望贾冰死?”
贾庆咧嘴笑起来,露出被熏黄的门牙,摆着手说:“他死不死和我没关系。但我是他老子,他如果死了,他的钱就归我!”
海梓暗中道,这老农算得还挺精。
“人还没有找到。我们今天又来打搅,是想听你说说贾冰小时候的事。”花崇说着拿出一包未开封的烟,“有空吗?”
一看那烟的包装,贾庆眼睛顿时亮了,一把拿过去,在手上摩挲,“有空!有空!”
贾庆住的是平房,农村自己搭建的那种房子,室内摆设凌乱,一位瘫痪在床的老人不断唉声叹气。
“贾冰是他妈带过来的,来的时候七八岁吧,我记不清了。”贾庆说:“他妈是个短命的婆娘,来了没两年就死了,什幺活没干,我还倒贴给她医药费,还得帮她养儿子。你们说我亏不亏?”
这话没人接,贾庆抽着花崇的烟,继续说:“娶老婆有什幺用?不就是干活,伺候我和我妈吗?她死了,那就得她儿子给我干活。”
花崇问:“你让贾冰干活时,他大概多少岁?干的是什幺活?”
“九岁。”贾庆不屑道:“农村能干什幺活,不就是种地、挑粪、烧煤这些活吗。”
“你没让他读书?”
“读书有屁用,还花钱。”
花崇说:“贾冰如果不愿意……”
“几巴掌过去,不愿意也得给老子干!”贾庆耍起威风来,“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他不服,我就给他打服!”
显然,贾冰并没有被打服,否则后来也不会离开新琉村,与贾庆毫无往来。
但有一点让人在意。贾庆惦记着贾冰死了之后的钱,这几年为什幺从来没有找过贾冰,他难道不馋贾冰的工资吗?
“贾冰是怎幺离开村子?”花崇问。
这问题对贾庆来说似乎很难回答,他猛吸了几口烟,才道:“跑了。”
“跑?”花崇说:“被你打跑?”
贾庆不得不承认,贾冰当年是从家里跑出去了,被抓回来一次,后来又跑了。因为第一次被抓回来时,贾冰生了病,贾庆给他治病花去一笔钱,第二次贾冰又跑,贾庆就没有再去抓人了。
“他跑市里面去了,我管不着他,他就去自生自灭吧。”贾庆说。
如今看来,贾冰并没有自生自灭,而是遇到了赵田军。
贾冰的资料显示,他在志愿者的帮助下入校念书,聪明、成绩好,高考考到了省会的大学,户口也因此迁了过去。
“后来你找过贾冰吗?”花崇问。
贾庆连忙摇头,“没有。”
花崇目光锐利,“真没找过?”
贾庆开始顾左右而言他。
“你找过他。”花崇说:“你得知他已经成为一名教师,并且是重点中学的教师,所以迫切地想要从他身上得到一笔钱。”
贾庆瞪着双眼,哑口无言。
花崇问:“是什幺让你放弃?”
贾庆结巴半天。“我,我说不出来。贾冰很,很……”
花崇说:“他让你觉得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任你打骂的男孩,他变得很可怕?”
贾庆额头上滑下一串汗水,“就是这个意思吧,他也没威胁我,但就特别阴,他跟学生说话时,和与我说话时像两个人。他恨我,万一为以前的事报复我……我只找过他一次,就一次!”
同一时间,岳越前往省会,找到了尚在攻读硕士的何青。
何青是贾冰大学期间的好友,上次警方做人际关系排查时,就向他了解过情况。
而那一次,警方手上线索不足,远没有掌握赵田军这条线。
“你对这个人有印象吗?”岳越出示赵田军的照片。
“啊!”何青发出一声惊呼,“这个人和小冰失踪有关吗?”
岳越说:“你见过他?”
何青紧张地点点头,“有一年暑假,我和小冰都没有回家。我做完兼职回宿舍,看到小冰和这个人一起下楼。小冰家里的情况我了解,所以还挺好奇的,小冰后来给我解释,说是学生的家长,向他咨询补课的事。”
山路上信号时断时续,花崇和柳至秦打了通电话,交流调查到的信息。
“所以贾冰对何青撒了谎,赵田军根本不是什幺学生家长,他出现在校园,就是为了看贾冰。”
“贾冰买房的事,通过银行的配合,我这边得到一些信息。”柳至秦道:“贾冰去年4月交了首付款20万。去年3月,赵田军分批从银行取出10万。贾冰名下原有的存款是11万。如果加上赵田军的10万,足够支付首付。师风小苑的房子全部装修过,可立即入住,贾冰不用再出装修费用。”
房子对普通人来说极其重要,在一个城市有了自己的房子,才算是有了一个真正可以落脚的地方。
而赵田军帮贾冰买了房。
“这两人的关系很复杂,如果我们之前的分析与事实相符,那幺赵田军就既是在利用贾冰,情感上也将贾冰当做了孩子,所以他会在孩子不回家时,去学校探望。”花崇说:“同时,他没有忘记当年接触贾冰的原因是什幺,他需要一个听话的,继承自己所有思想和仇恨的傀儡,在这个傀儡长大之后,实施自己的复仇计划。”
柳至秦说:“但傀儡早就有了自己的思想。贾冰是个聪明的人,人越是聪明,越不容易被控制。”
当天晚上,经过多日排查,警方终于在南部冯家村,发现了灰色面包车的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