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说:宝贝们好,致远视角暂告一段落。
家里通明,徐太太在等他们回来,俞尧前脚进屋就喊道:“安荣,我们回来了!”
“啊?” 这大动干戈的招呼让李安荣一头雾水地走下楼。平时俞尧回家都是安安静静的,这带着点兴奋的语气让李安荣不禁笑了起来,问道,“发生什么好事了吗。”
“妈你别管他,” 徐致远拉着俞尧说道,“小叔他喝醉了。”
李安荣皱起了眉头,赶紧也迎上去搀扶,大概是见惯了徐镇平的酒相,她上下打量着俞尧的模样,说道:“这不看上去好好的?”
“你不用担心,致远在瞎说。”俞尧说着,想把围巾卸下来,伸手抓了个空,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儿围巾的去向,自言自语地 “哦” 了一声,才把外衣脱下来挂在衣架上。
俞尧拿指弯摁了摁太阳穴,仿佛颅中有蚊蝇在吵他,他轻蹙着眉,说:“你们先聊着,我上楼睡了。”
徐致远看向他,又看向母亲,指着俞尧说道:“我没瞎说!他这一会儿清醒一会儿迷糊。”
“…… 行,阿尧你先休息一会儿。” 李安荣目送他上楼,把打算跟着一起溜上去的徐致远拽着后衣领拎回来,说道,“哎,你别急去睡。”
“怎么了……” 徐致远担忧地看了上楼的俞尧一眼,对凑上来在他身上闻味的母亲道,“我没喝酒,丁点都没沾。”
“不错,有点自觉心。”
徐致远看她抓住自己后领的手,小心问道:“那我先去睡了?”
“睡什么,” 李安荣说道,“我问你,徐明志是谁。”
徐致远已经无所畏惧了,淡然地解释道:“是我的亲哥,刚留学回来,年轻单身,一表人才。下回别人问起你记得这么说,不要穿帮。”
“……” 李安荣到处找称手的东西,颇有要把鞋脱下来的架势,说道,“兔崽子,你给徐镇平造了个儿子?”
“你不要激动,你听我讲……”
突然 “砰” 得一声,母子两人看向声源处,只见俞尧正抓着扶梯站起来,他若无其事拍了拍尘土,在原阶上站了半天,迈开步子向上走的时候又一个踉跄。
“……”
徐致远指着他对母亲道:“你看,我没瞎说。”
李安荣给了他后背结结实实的两巴掌,咬牙切齿道:“你还在看戏,快把你小叔扶上去!”
徐致远被饶了顿打,赶紧几步跨上楼梯,把俞尧半提起来,不费力气地走进房间。直到关上门,才松了口气:“小叔叔,我妈打我这几下得算在你头上。”
他把俞尧轻轻放躺在床上,起身时听见了熟稔的呼吸声,他伸手蹭了蹭俞尧的脸颊,没什么反应,这才发现这短短的上楼功夫,他小叔竟然睡着了。
徐致远心如乱麻,也一头栽到他的枕头旁边。深深叹了一口气。
他伸出右手来,五指张开,看了好久。食指和拇指轻轻捻了一下,像是在回忆刚才捏俞尧指肚的力度。
“小叔叔,” 徐致远望着天花板,忽然说,“我好像有点喜欢你。”
回答他的只有呼吸声,像是炉火旁的细碎干柴,让他一点点地维持着燃烧。也是这熟睡的声音,才给了徐致远说出这些的勇气来,他不敢去吵醒。
他用了平生最轻的力度,轻轻爬起,一手抓着枕头,一手去摸床头的柜子,果然触到了一张照片。
他望着上面的丹顶鹤发呆,喃喃说道:“我前几天做梦,梦里和你一起去北方,我们一块坐在火车上,外面的景色特别的…… 长,跟看不到尽头似的。夜深人静的时候,你就给我讲这些照片的事,我就躺你腿上听。结果你睡了,我还醒着,我就跟你说我喜欢你,可你睁开了眼,说你一直都知道,把我吓了一跳。旁边的人都看我们,但是我一点也不害怕了。”
“小叔叔,” 说了半天,徐致远又侧躺下,把一半脸都深埋进枕头里,忽然咯咯地笑了起来,看着俞尧的被暖光吻上柔边的侧脸,说道,“别人说梦都是反的。”
俞尧并没有醒,徐致远继续自言自语,幼稚地伸出一只手指,清嗓道:“俞尧先生,说真的,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要是不醒,我就不喜欢你了。”
“我倒数了,” 徐致远用胳膊撑起身子来,目不转睛地盯着俞尧的脸,认认真真地在心中默数了三个数,俞尧没醒。徐致远静默了半天,决定跟自己耍回赖,“啧” 了一声,说道:“小叔叔,你刚才不还一阵一阵,怎么到我这就睡死了。”
他像个独自玩耍时总要与玩偶自演一出大戏的小孩,郑重地说道:“再重新说一次,我没骗你,我跟傅书白说好了,等你从北平回来,我可真就不喜欢你了。”
他用吵不醒他的声音去吵他,像头小狼发着稚嫩又沉闷的呼声,牙齿发着颤,又生气又不舍得咬下去。他又道:“我倒数了。”
他说:“三,数完了。”
没有人回应,徐致远向前拱了一下,衣服与被料发出窸窣的摩擦声。兔崽子把头埋在俞尧的颈窝,不用喉咙发颤,是用像是吃了委屈的气声,道:“小叔叔,你醒一醒。”
俞尧不醒,徐致远便咬他,在他脖侧狠狠啃了个牙印子。俞尧大概是真累了,只皱着眉头缩了下脖子,然后转了个身。
徐致远正好与他抵着额头,心血来潮,把手中那张照片放在俞尧的唇上,这纸片就在二人的掺杂着的呼吸中平衡着。徐致远在背面,有两瓣温热的地方,亲吻了一下。
有些情感孤独成性,让它的病患只敢垂影自怜。徐致远并不是病入膏肓,反倒是应了俞尧的那句 “自知之明”,心中清明得很。他不去打破这平衡,这熟睡,是因为他学着理智地去思考,思来想去,算出那打破的代价好像有点奢侈,他这初入人世十八年的阅历根本支付不起。
徐致远爬起来,给俞尧掩好了被子,深深地望了他好久,还是用那微不可查的气音说道:“那我就说话算数了。”
房间熄了灯,徐致远合上门,将那张 “偷” 出来照片放进了口袋里。
他还摸到了一方纸块,想起来是冬以柏上午给他的信纸。他朝楼下望了一眼,李安荣小声问道:“阿尧睡了啊?”
徐致远点头,走下楼梯时桌子上的电话响了。徐致远离着近,只一声,便顺手接了起来。
“您好,请问是俞先生吗?这么晚了打搅先生真是不好意思。” 徐致远听出对面是冬建树,他语气中透着带着目的的笑意,说,“两天前犬子出言不逊,顶撞先生,还做出大逆不道之事,冬以柏已经受到了应有的惩戒。作为父亲啊,是我教子无方,实属惭愧,夙夜难眠,所以今日特地来给先生道个歉……”
徐致远一声不吭,仿佛听筒另一边是一团团正在挤搡的碎布,难听,难懂,他什么也听不真切。
李安荣大概看出徐致远的异常,在身后小声提醒道:“致远?”
“是俞先生吗?” 冬建树见久久无人回应,又问道,“喂?”
徐致远挂了电话。
李安荣上前,问道:“怎么了,是谁的电话?”
“没事,” 徐致远笑了声,“我朋友而已,约我出去呢。”
“唉……” 李安荣皱着眉头看着没穿外套就开门外出的儿子,说道,“徐致远,这么晚了你去哪儿啊!”
……
徐致远也忘了那时候自己去哪儿了,可能是百乐门,可能是关了门的戏院,也可能是傅书白的家门口。
七十五岁的他跟我说起这一天时,什么也想不起来了,也大概是因为深夜让他有些犯困。老人总是在精神蔫蔫的时候记忆力不好。
“太晚了,” 我蹭了一下眼睛,说,“要不…… 先睡吧。”
爷爷抽了口烟斗,白色的雾轻轻地在空气中飘散着。
爷爷这一天讲的故事结束了。
结束在一句——“十八岁的徐致远在腊月的一个冬夜出走,直到两天后俞尧离开淮市,也没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