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室里, 所有的学生都将离开,整座宿舍楼已经近乎空了。
江鸿与贺简、金、张锡廷挨个拥抱道别,大家心事重重, 陆修则在寝室里用他们的天文望远镜, 期待能看见多一点荧惑的细节。
“后会有期。”贺简叹了口气, 说。
大家不止一次地并肩作战过,江鸿觉得自己的大学寝室真是世界上最好的寝室之一了。
“会没事的, ”江鸿笑了笑, 说, “大家都会好好的,就当提前放假,去吧。”
寝室里其他的人都走了, 连江过来看了一眼,说:“江鸿你不回家吗?哦陆老师回来了啊,嗯, 那没事了。”
江鸿说:“连江,你不回去?”
连江说:“我要留在学校,照顾小皮。我答应了轩何志老师的。”
江鸿这才想起来,也许最后那天, 轩何志也感觉到了什么, 才会说这样的话。
小皮也来了, 他虽然很焦虑,却小心地控制着自己,不希望给大家添堵, 说道:“陆老师, 你看出来什么了吗?”
陆修正在调试天文望远镜, 随口答道:“看不见更多的细节了, 但我猜测它在减速。”
“为什么?”小皮道。
陆修解释道:“因为如果不减速,它就要撞上地球了,它已经进了太阳系,必须缓慢减速。”
“对哦!”江鸿说,“那么我们应该还有不少时间。”
“嗯。”陆修表现得一切如常,说,“吃饭去?晚上来我寝室睡?”
“好。”江鸿万万没想到,在荧惑即将降临的这段时间里,他与陆修又奇异地恢复到了从前的状态。
学校只剩下教师食堂还开放了,里头只有寥寥几人,大多是老师,以及少量高年级的情侣,大家分散着坐,食堂里的电视放着电视台的天文专家分析。
陆修与江鸿的隔壁桌就是可达与曹斌,可达正在吃一份咖喱,曹斌则在吃炒粉。
“……所以它不会撞上地球?”
“那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这颗彗星只会从外部擦过去,甚至不会与大气层有任何的接触。你看,它已经受到太阳系行星的影响,开始有一定的减速了……”
屏幕上出现了带着黑红气焰的彗星。
“哦,是的是的。假设这种体量的彗星撞上地球了呢?”
“不应有这种假设,六千五百多万年前,哪怕是消灭了恐龙的小行星,也比它大多了……”
可达嘲讽道:“这些专家的良心不会痛吗?”
“根据轨迹预测,”曹斌说,“他倒是没有说错,如果荧惑是死的,确实不会撞上来。关键这家伙不仅是活的,还会拐弯。”
江鸿想和陆修聊聊天,但注意力全被隔壁桌吸引了。他看了眼陆修,想笑,却发现陆修一直盯着他看。
江鸿:“?”
江鸿摸摸脸,说:“怎么了?”
“没什么,”陆修说,“我在走神。”
陆修回来后,话就出奇地少。
曹斌朝江鸿说:“江鸿,稍后要请你帮我一个忙。”
“啊好的!”江鸿说,“什么忙?”
四人吃过晚饭,曹斌把江鸿与陆修带到行政大楼的顶部,那里有个超高倍数的天文望远镜。
但曹斌没有开启,只是说:“来,江鸿,让我们看看万物书的能力吧,虽然只有总纲部分,我也好奇很久了。陆修,麻烦你让云层暂时让开一下。”
陆修用了一式龙语,在暗夜中显得尤其清晰,层云顿时重重退避,现出东边天幕晴朗的夜空。
“呃?”江鸿旋即取出了万物书,说道,“要做什么吗?”
曹斌说:“看荧惑,虽然它现在只是一个小点,能解读出什么有用的讯息吗?”
“啊是的!”江鸿马上将指挥棒般的万物书朝向天空,就像一根接收外太空信号的天线般。
霎时万物的流动再一次发生了改变,星空开始显示群星的轨迹,夜空也化作了带有坐标的星图!
“哇!”江鸿说,“我看到了!但都是些没用的信息。”
众人:“……”
江鸿:“我找找荧惑!稍等!有,有数字,21,79,137。”
“那是坐标。”曹斌说,“再看看。”
江鸿锁定了那红点,陆修问:“能看见血条么?”
“能看见也一定全是问号。”江鸿说,“蓝条估计也是的……等等,我还看见了一行数字。”
江鸿的视野中,那个昭示未来的时间标记再一次出现了。
【距离尼比鲁抵达还有228:01:37。】
江鸿撤开万物书,难以置信地看着曹斌。
“还有九天半抵达地球。”
“和驱委预测的差不太多,他们认为还有七天。”曹斌朝可达说,“通知陈真,我们得到确切时间节点了。”
“江鸿!江鸿!”
离开行政大楼后,江鸿与陆修在校园内慢慢地走着。
老孙驾驭着无人机,低空飞行,终于找到了他。
“发生什么事?”老孙说,“真的要世界末日啦?”
江鸿才突然想起来,老孙几乎是什么都不知道。
“对哦,”江鸿说,“我……不好意思,我还没告诉你呢,你是不是什么都不知道?”
陆修:“言简意赅地解释一下,有一颗小行星即将撞上地球,世界要毁灭了。”
老孙愣在当场,无人机的引擎声一直响着,却悬空不动,江鸿与陆修往前走了几步,老孙便又飞着追了上来。
“可是我还没修炼成人呢。”老孙说。
“是啊,有点遗憾,”江鸿说,“人生总是充满了遗憾,但也不一定啦,陆修会和曹校长保护我们,全力以赴去战斗,我是觉得世界不会毁灭的,你说呢?”
老孙停顿了一会儿,而后道:“嗯。”
江鸿说:“但你也……想去哪儿就去吧,没关系,记得多带几个充电宝,你现在能飞了,只要找到充电的地方应该没太大问题。”
“好吧,”老孙说,“我自己也想想吧。”
这次回来后,江鸿不再限制老孙的出行了,毕竟已经是个会飞的无人机,只要按时回来充电就行。大多数时候,老孙都会飞到行政大楼附近去找灵气充沛的地方。
“你呢?”陆修与江鸿回到了自己从前的寝室,寝室好几个月没人住,暖气刚开,冷得江鸿直哆嗦。
“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陆修又说,“我可以陪你去。”
“没……暂时没有呢。”江鸿坐在床上,答道,“实在太冷了。”
陆修与他并肩坐在床边,说:“等暖气开几个晚上就好了,我记得你还说寒假想去新疆,明天我就可以带你去。”
江鸿说:“不。”
陆修侧头,看着江鸿,目光里充满了复杂的意味。
“你还会回来的不是么?”江鸿说,“你答应过我的,寒假再去。”
“好。”陆修于是点了头。
“我好冷……”江鸿说,“睡觉吧,我也好困。”
是夜,江鸿抱紧了陆修,寝室里终于渐渐暖和起来,仿佛隔绝了一切外界的危险,筑造起了一个小小的桃源。
冷锋沿着华北平原不断南下,并朝着西部缓慢地扩散,连日暴雪之后西安陷入雪灾之中,几乎全城停摆,居民被困,医疗资源被阻断,无数事故此起彼伏地发生着。
距离荧惑降临,还有八天。
行政楼前,学校上空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悬空倒计时牌,留校的师生都能看见它,犹如高考来临前,正在一分一秒,不断倒数。
江鸿想到自己要去哪儿、做什么了,陆修正在身边,他们哪里都可以去,当然也可以选择哪里都不去,在学校里安静地度过这段日子。
但江鸿依旧想做点什么。
他进了S班活动室,曹斌正坐在转椅上面朝投影屏幕,对面是陈真发起的视频会议,江鸿进来时,两人正遇上沉默期,各自一语不发。
思归则坐在一旁,看着《小王子》的立体图书。
“江鸿,什么事?”曹斌没有停下视频会议,侧头道。
“我在校长办公室里没找着您,猜您也许……”江鸿与陆修今天找了不少地方。
“比起办公室,”曹斌轻松地说,“我更愿意待在活动室里,说吧。”
“我们想去西安一趟,”江鸿说,“来朝您报备,可达老师也不知道去了哪儿……”
“他回内蒙了。”曹斌答道,“去西安做什么?”
江鸿:“当志愿者。”
“去吧,”曹斌说,“注意安全。”
陈真说:“虽然双方都停下了对抗,但你们仍然要小心,不要在最后一刻被敌人偷了水晶。”
“我会的。”陆修答道。
“有陆修在,应该没有问题。”曹斌说。
“我说的是你。”陈真道。
曹斌笑道:“学校里现在只剩我一个,他们占领这里有什么用?”
江鸿好奇道:“你们在做什么?”
“没做什么,”曹斌说,“只是在闲聊。”
思归放下书,朝江鸿招手,说:“过来,我给你个东西。”
只见他伸出手指,手指间出现了一枚金红色的羽毛,说:“把这个贴身携带,你就不怕冷了。”
“太感谢了!”江鸿如释重负,把羽毛珍重收好。
西安遭遇了千年以来最严重的雪灾,甚至超出了一千两百多年前,安史之乱的那个冬天。
“真的不怕冷了!”江鸿骑在摩托上抱着陆修的腰,靠在他背上,高兴地说,“我还以为会很冷!”
“嗯。”陆修答道。
江鸿说:“你感觉到温暖了吗?”
陆修:“没有,不过感受到你的体温了。”
陆修驾驭川崎H2,带着江鸿驰往西安市区。江鸿又问:“不飞过去吗?”
陆修侧头答道:“特殊时期,驱委已经忙不过来了,万一被凡人看见,容易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江鸿一想也是,在自然灾害肆虐的时候,天上出现了龙,一定会衍生出更多的解读。他们是去当志愿者的,害得同事们疲于奔命,只会给人添麻烦。
两人去西安驱委报到,那里只有一人留守,仿佛也是个学生,戴着厚厚的眼镜,说:“啊,他们一定很高兴呢,正缺人,呃不过……陆老师?您不用留在学校里吗?”
“呀,”江鸿认出了那少年,说,“你是上次卖我们法宝的那个王……王……”
“王乐勤。”那少年正是法宝店老头儿的孙子,说,“你是江鸿学长!驱魔师们都出去了,我替我爷爷执勤一段时间。你们把这个戴上吧,充当志愿者期间驱委包吃住,你们可以住后面小楼的宿舍,这里是钥匙……不过是很老的楼房了,没有暖气,只有一个火焰符印,你得输入灵力,它就会发热一段时间,剩下的只能自己想办法。”
王乐勤递给他们两枚胸针,陆修边戴上边答道:“反正离得近,待在学校也没事,就过来了。”
江鸿说:“我和陆修一起行动,有什么能做的吗?”
“嗯……现在正在清除电网的积雪,”王乐勤说,“需要尽快恢复电力和网络,我把地图发给你们吧。”
王乐勤把他们拉进一个群里,又分别加了两人的好友,说:“请一定当心不要被凡人看见用法术了,虽然现在外头凡人不多,又是特殊时期,但还是要遵守禁令的。最近有同事不小心,已经有什么天降妖孽之类的传闻了……”
“好的好的,”江鸿说,“咱们走吧。”
当天中午,陆修便骑着摩托前往电网的几个严重受灾点,使用法术搬开被积雪压垮的树木,清理断裂的电缆。郊区处,巨大的架空电缆倾倒,陆修骑着摩托飞速经过,只是遥遥凌空一指点去,铁塔便发出巨响,缓慢回升。
江鸿又释放出三昧真火,火焰缭绕,熔化了钢架的断裂处,重新铸合。
“这样应当能暂时顶住了,”江鸿说,“还得等后续技术人员来修。你这一招和校长让驱委大楼升起的法术好像!”
“斗转星移,”陆修说,“我教他的。”
当天他们绕过了大半个郊区,其间还遇见不少驱魔师同事,大家都别着胸针,远远见了面会打个招呼。
回到市区时电还没有通,想必供电部门还在抢修。大雪犹如鹅毛一般,埋掉了所有的街道,积雪足有一米多高,陆修起初还挑路走,后来实在烦了,用了法术让摩托凌空飘浮于雪面,犹如带起海浪般风驰电掣地前去。
家家户户都点着蜡烛,回到市区时江鸿又接到个送药的请求,便带着速效救心丸,前去上门送药。
全城停电,全城寂静,不见霓虹灯闪烁,只有千家万户的窗口投射出微弱的光,仿佛正在守护着最后的希望。
夜十二点,回到驱委时,江鸿已呵欠连天,与陆修各自领到了一盒自热米饭,在驱委提供的宿舍里睡了。
直到半夜三点,才陆陆续续有驱魔师志愿者回来,又接连有人出去接电话,离开宿舍楼。
翌日清晨,江鸿在欢呼声中醒来,电力系统恢复了。
他先去看了眼走廊尽头的电热水器,热水很少,于是与陆修飞快地洗了个澡,否则志愿者同事就连刷牙的热水都没有了。
“谁能帮忙搓个火球啊!”又有驱魔师在外头说,“有没有修火系的,过来把这段冻上的管子化开。”
“我来吧。”江鸿用三昧真火帮上了忙,心里相当得意,心道:哎,我总算也有派上用场的时候了,看来学火系的在冬天里很抢手嘛。
今天他们计划继续在市区里协助,但值班室空无一人,趁着陆修去洗澡的时候,江鸿便上了楼找人,突然见主任办公室里两个中年男人正在争吵。
“……这根本没有意义!”起先一人说,“荧惑一降临,该停电还是要停电,该死人还得死人,你不想着快点把人撤走,还在维护城市,浪费驱魔师的珍贵力量不说,搞得大家筋疲力尽……”
“撤走?!撤去哪里?”对面那人道,“你告诉我撤去哪里?你去让妖协开门?你没看……你是谁?有什么事?”
两人发现了门外的江鸿,不约而同地转身,警惕地看着他。
“我是志愿者。”江鸿说,“嗯……没事,你们吵你们的,我只是想问问今天需要做什么。”
“到外头去,”站在办公桌后的男人身份像是本地主管,说道,“他们都在外面。”
但发起争吵那男人仿佛想起了什么,不停地朝主管使眼色,江鸿便走了。
片刻后,陆修洗漱完毕,在楼下等江鸿,从传达室接到了任务。
“今天要去寻人,”陆修说,“走吧。”
“陆老师?”主管发现了陆修,飞速下楼,追到停车场上,陆修与江鸿刚上摩托,主管便追了上来,问,“是陆老师吗?真的是您!”
陆修答道:“怎么?”同时以拇指弹开油门拨挡。
“能不能请本地妖协开放几天……”
“陈真已经在准备了。”陆修说,“最迟后天晚上,你们会有地方转移的。”紧接着又驰出了西安驱委。
这天他们的任务是寻人,包括郊县的危房救援、搜寻待在西安各地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找到人以后给驱委发一个定位,让其他配合的社会部门来接人。
“万物书只能看见活人。”江鸿说,“如果已经去世了,就没办法了。”
这场雪灾的遇难者简直超出了江鸿的想象,隐藏在西安这座城市底下的悲伤,也远比素日里歌舞升平所展现出的更多,不愿意去收容所的流浪汉、没有暖气只能在家烧煤取暖的民工、破房子里居住着的孤寡老人……起起落落,浮浮沉沉,江鸿看见了一幕众生相。
普通人的血条通常在120到200之间,没有蓝条。如果掉到50以下,就是即将失去生命的预兆,而且血条
部分特困人士在社区都有登记,但西安的流动人口实在太多了,常有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或是怀揣几百元来西安讨生活的人,被突如其来的暴雪滞留当地。
江鸿与陆修的任务,就是找出这些流浪汉,不让他们冻毙,顺便还捡回几个醉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