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南越夺天密关之战,打了不到半个时辰,便莫名其妙虎头蛇尾地结束了。
晋军缩回城门内,南越军撤退回远处的营帐。
夕阳西下,余晖犹炽。
南越营地中,萧乾仍是一身晋兵装扮,不伦不类地拎着几块木柴,胳膊夹着一个铜盆,往主帐走去。他行动间仍有些滞缓,明显是有伤未愈,但他精神却极好,面色红润,整个人喜气洋洋的,连带着脸上那道伤疤都似是弯出了愉悦的弧度。
这愉悦一直持续到他掀开主帐门帘,看见翻身坐起来的方明珏,才被打破。
“你才睡下不到一个时辰,再睡会儿。”萧乾把东西放下,走到榻边,摸了摸方明珏的发顶,温声道。
方明珏流失的魂魄似乎是被这一下拍了回来,他突然出手,一把抓住了萧乾的手腕。
萧乾没防备,也没料到数日不见方明珏这反应竟快上这么多,便直接扭身,顺势被方明珏翻身,半压在榻上。
乌黑的发丝垂落下来,摇摇晃晃,遮蔽着萧乾的视线。
方明珏靠近了点,手上松开,萧乾便抬手将人抱住,“我听小德子说,你一日只睡一个多时辰,天天干熬着。这是想走我前面,快把自己熬成人干?陛下,这事臣妾可不依啊,臣妾还不到三十,正是需要滋润的年纪……”
方明珏一口快准狠地咬住萧乾的唇,堵住了他满口的花花话。
萧乾扣住方明珏的后脑,任由方明珏又咬又撕,折腾了一阵,才慢慢吻回去,温柔缱绻,深情至极。
两人紧紧搂着,吻了一阵,不约而同地分开了,一个形容枯槁,一个伤势未愈,面面相觑了片刻,都心有余而力不足地提了提裤子。
萧乾在主帐里清出块空地给方明珏烤羊腿,边将这连日来的遭遇娓娓道来。
“如此说来,竟是这位华凡武救了你?”方明珏看着萧乾的动作,道。
“一报还一报,我曾经提携他,有恩于他,他这是报恩,”萧乾道,“但若今日之后战场上再见,各为其主,他也绝不会手下留情。我那些曾经的兄弟们也是如此,除了孙长逸、左蒙青这几个,其他是首重大义的。别说朱琏是个疯子,就是他是个傻子,他们也会维护他。因为他们维护的不是朱琏,是大晋,根深蒂固的忠君报国。”
方明珏若有所思地看了萧乾一眼,突然伸手在萧乾的脑袋上揉了一把。
萧乾不明所以地转头看过去。
“无须忠君报国,”方明珏垂着眼道,“你……疼我便可。”
萧乾手一抖,差点把羊腿当柴禾塞进铜盆里。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数日不见,小皇帝的撩人功力突飞猛进,俨然将原地踏步的萧将军遥遥甩在了身后。
萧乾深吸了口气,额角青筋狂跳,憋屈地看了看两只满是油污的手,咬牙切齿道:“若不是我现下烤着东西……”
话音未落,方明珏已经按着他的肩膀凑了过来,亲了他一下,又湿乎乎地舔了下萧乾略微干涩的唇缝,然后低声道:“若不是你现下烤着东西,便要亲我吗?”
说着,方明珏施施然又亲了下萧乾,才直起身退开点。
正巧顾战戚门外禀告了声,大咧咧进来了,给方明珏行完礼,一转头看见萧乾,吓了一跳:“将军!你脸为何这么红?可是伤口未处理好,化脓发了高热?哎,这可不得了,陛下带来的随行太医正好就在帐外,不如……”
萧乾一张老树皮脸,头一遭闹了个面红耳赤,直接瞪了一眼,将顾战戚戏谑的话极其粗暴地截断:“有屁快放!”
顾战戚也不演了,嘿嘿一笑,道:“陛下,这回可是好消息!”
方明珏专心致志地盯着萧乾,淡淡道:“什么好消息?”
顾战戚也不卖关子,直接道:“大晋一朝出了两位皇帝,一个坐镇中枢,一个手握重兵,乱成了一锅粥,天密关那位太子爷好像也要不成了,听说是脑袋砸坏了,时而清醒时而疯癫,今日战时,还在城楼上晕了过去。天密关唾手可得,这可不是好消息嘛,陛下。”
方明珏闻言,微微皱眉:“朱琏身边有华凡武,不是进攻猛将,但却是出了名的守城之将。晋军如今还剩六万余人,南越却只有两万,俱是强弩之末……”
这般说着,眉心便越皱越紧。
忽然一个大脑门过来,撞了他一下,方明珏一愣,便见萧乾迅速撤回原位,仿佛刚才傻了唧撞脑袋的不是他一样,面不改色地端坐在小凳上吹牛皮:“区区六万人而已,本将军谈笑间,樯橹灰飞……”
“羊腿糊了。”方明珏道。
“娘的!”萧乾火烧屁股似的跳起来,抢救他被烧糊了一小块的羊腿,一时不慎被火熏了下,满脸漆黑,方才无形装逼的气势陡然一散,半点大将之风也无。
顾战戚挠挠下巴,坐下蹭羊腿吃。
好似没由来的,萧乾回到南越军的这一刻开始,笼罩着整个南越军的那层阴云,陡然变散了,云开见日。
这一日全军休整,每日只睡一个时辰的方明珏也被萧乾按着,足足睡到了次日日上三竿,才晕头转向地坐起来。
萧乾早就醒了,天热了起来,他打着赤膊,上半身缠了许多纱布,药味浓重,显然是刚换完药没多久,底下只穿条裤子,大马金刀地坐在沙盘前,低声与顾战戚田克等人商议。
听见方明珏起身的动静,萧乾顿了下,比了个手势,站起来,绕到屏风后。
一干糙汉屏息凝视着小屏风,啥也看不到,只听见里面窸窸窣窣一阵响动,不一会儿萧乾和方明珏便转了出来。
两人举止之间,即便无甚亲密动作,但那朦胧的情意,却是掩都掩不住。根本不知道萧乾曾是肖棋的田克和李冬默默托住了自己的下巴,尽量控制着表情,不露出异色。
虽然早就听闻付将军和陛下的关系不简单,但没想到竟然这么不简单。
方明珏来了,议事便不需再压低声音,田克便道:“陛下,将军,事不宜迟,趁那小太子病重之际,咱们强攻下天密关,那便是件大大的好事!若是错过了时机,恐怕更难了!”
李冬也跟着点头,但顾战戚却皱眉道:“我们没有投石车,想强攻天密关,必须用人堆上去,代价太大了。大晋朝内不稳,那位新皇只要不是真的大度无量或是脑子抽了,是绝不会给朱琏送粮草的。晋军人多,消耗巨大,不必强攻,围城不出十日,也可不攻自破。”
田克点了点头,却又摇头道:“话虽如此,但晋军只是主力在此,其他地方的援兵也有不少,若现下一盘散沙,还可逐个击破,但若等下去,等他们联合起来,恐怕就更难打了。”
两计各是有利有弊,在刚刚围上天密关,萧乾还未回来时,就不知争论过多少遍,但都未能拿下一个定论。
方明珏也在沉思。若是依他来看,他会选择强攻,速战速决。虽说代价极大,但是拖久了恐节外生枝,若要冒一定的风险,那便冒。但眼下萧乾回来了,一切便不同了。
果然,萧乾听了会儿,屈指敲了敲桌案,几人同时闭嘴,转眼看过去。
萧乾开门见山道:“选围城。不用十日,两日内,天密关可不攻自破。”乖乖坐着守株待兔向来不是萧乾的作风,他想要的,是让兔子自己钻出窝来。
众人这么听着,却都是一头雾水。
天密关易守难攻,周遭都是大平原,偷袭肯定不成。想找人混进去内乱,人家却连大门都不开,自己闭关锁城。煽动蛊惑,自己这边好像也没什么可以利诱的……一条条计策被否,大家期待地望着萧乾,等着萧大将军指点一点奇思妙想。
萧乾却含糊道:“天密关有一特产,只能这几日用,用好了,破关轻而易举。”
众人存疑,不过萧乾在南越军中威信深重,虽有疑惑,却无质疑,又待了会儿,便都散了,各自去练兵。
在这两日间,萧乾除了派顾战戚出去了几趟,便再无动作,天天在主帐内窝着。就连平日都跟着士兵练武的皇上都被带懒了,也跟他一块窝着,俩黄花大闺女一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徐慕怀进去送过一次密信,后来就再也不去了,直呼谁想瞎谁先进。
而在南越军无所事事的第三日清晨,一直紧闭的天密关大门,轰然打开了。
“竟然是鼠患?!”
天密关三日不攻自破的消息八百里加急到了大晋新皇案头,看得新皇瞠目结舌。
原来天密关不知水土何故,老鼠繁衍极多极快,每年初夏临近端午,便要井喷一次。这件事按理说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不该被无视,但却真的从未被人注意过,缘由便是天密关绕城一周随处可见的杂草。
这类杂草会散发一种奇怪的气味,驱鼠极其有效。而且这草长得寻常,没人会去割,日久天长,就抵挡住了鼠患,慢慢地,让人忘了这回事。不过天密关的老百姓大多都是知道的,萧乾便是在天密关驻守时,从一位老妪口中得知。
老妪形容,当年没生这些杂草时,这鼠患猖獗,难以想象,堪比蝗虫过境,一夕之间满城粮食皆空,饿殍遍地。
萧乾混在晋军中养伤时,又观土测水,几番试验,才定下了此计,顾战戚之前出去,便是趁夜将那些杂草割了大半。晋兵最开始见了,还以为又要打,结果看顾战戚他们也不靠近,只割草,便也懒洋洋不再理会。
只是没想到,一道雄关,最后竟破于老鼠口中。
天密关破后,萧乾和方明珏领兵进城,四散杂草,看着被啃得破破烂烂的房檐,都不由有些发寒。
怪不得那些晋兵逃命一般出城,这老鼠太凶残了,逮谁啃谁,砖瓦都不放过。一想到日后重修天密关所耗钱财,身居户部的徐公子便觉眼前一黑,恨不能一头栽在地上。
天密关的鼠患在暂居百义城的天密关老百姓回来后,很快就彻底解决了。与老鼠战斗这么多年,这些老百姓个个都是抓鼠好手。看见被老鼠围攻的士兵,都极其鄙视。
天密关被破得如此荒谬如此迅疾,大晋新皇还没来得及消化,便又收到密信,华凡武带着朱琏逃回来的路上,被人刺杀,两人都死了,刺客一查,查到了皇宫里,矛头直指新皇。
内忧外患,新皇坐在龙椅上听着底下杂乱的争吵声,不禁想,那般强大的大晋,怎么一转眼,就风雨飘摇了呢?
然而这个问题没容他想太久,一封封加急战报,便将他,将大晋,逼到了绝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