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爱慕

岁珣自顾自地将六礼之事省略成了芝麻大, 同江恩和草草说了几句,便起身去祖庙催催日子。

两人看着岁珣匆匆离去的背景,对视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一言难尽。

沉默片刻,岁晏才艰难道:“他平时不这样。”

江恩和站起来, 又坐下,头痛道:“那我回去该怎么同我父亲说啊?”

岁晏道:“如实说呗,反正都是喜事,没什么不能说的吧,我倒觉得你二姐会十分欢喜。”

江知院一辈子都想让自己的儿女一生顺遂平安,起的名字一个比一个温和,江恩和倒是不负他的名字, 性子说好听点叫和气,难听点就是软弱, 但是却不无能, 该血性时还是很可靠。

而江宁这个名字听着倒是安静宁和, 实际上却如同一把风雪中伫立的剑, 冷若冰霜,寒气逼人。

反正自小到大, 江恩和还从未见过自家二姐真心笑过。

江恩和踌躇道:“明日你去吗?”

岁晏随意道:“我去干嘛啊?”

江恩和想了想:“看不一样的你哥。”

岁晏:“……”

江恩和一言不发的伸出手,掌心朝外, 微微挑眉看着他。

岁晏犹豫了一瞬, 才满脸大义凛然地抬起手, 同江恩和的掌心轻轻一拍。

啪的一声。

妥了。

岁晏本要留江恩和吃午饭, 但是江恩和那怂得不得了的性子唯恐岁珣再回来,忙不迭地告辞离开了。

岁晏耸耸肩,只好自己吃了饭,又让人用食盒盛了一些,亲自拎着去了偏院找君景行。

君景行两天未睡个好觉,好在年轻身体底子好,只睡了一上午便修养了过来。

岁晏拎着盒子进去时,他已经穿戴整齐,正在皱着眉灭香炉。

岁晏道:“醒了?”

君景行头也不抬地应了一声,蹙眉道:“你到底烧了多少香,是要把我熏死吗?”

岁晏看了一眼香炉里刚刚灭完的火星子,诧异道:“不对啊,我走的时候已经灭了啊,怎么还会烧着?”

君景行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似乎想通了什么,咬牙切齿道:“你那个暗卫干的好事!”

岁晏连忙拦他:“君哥,尹哥,月哥!算了算了,他也是好心,怕你睡不好。”

君景行数了数香炉里未燃尽的香,没好气道:“一把烧了二十多片,他是怕我睡不好,所以想我直接睡死过去吗?”

岁晏:“这……”

君景行大概睡了一觉,心情也没之前烦躁,没再和那个榆木脑袋一般见识,他没有客气地将岁晏带来的饭菜吃了个一干二净。

岁晏在一旁猫一样幽幽看着他,悄无声息地朝他散发怨气。

君景行喝了一口粥,头也不抬:“有话就说。”

岁晏道:“你睡饱吃饱了,咱们来谈谈上回你假传谣言的事儿吧。”

君景行:“咳咳咳!”

君景行呛了一口汤,心虚地转移目光,含糊道:“不、不说这个,算了算了。”

岁晏道:“这个算不了,就因为你那几句话我在太子面前出了多大的糗你可知道?他现在指不定还以为我是个离不开我兄长的孩子。”

君景行道:“你本来也就是。”

岁晏:“……”

君景行将碗放下,正色道:“我觉得你这人挺奇怪的,有时候觉得你就是个不知道活了多久的老妖怪,有时候又觉得你就是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你明明身份尊贵,平日里对着谁却也没个架子,小奶猫一样就算挠人也只留一道白印子,根本伤不了人,但是对着敌人就像是野兽一样恨不得扑上去撕咬他们的喉咙……侯爷,我能知道你这性子到底是谁教出来的吗?还是你自小自学成才?”

岁晏沉默了一下,才皱起眉:“你见到衔曳了?”

只有衔曳才知道他前几天眼睛眨也不眨杀人的事。

君景行没隐瞒:“她刚走。”

岁晏抿了抿唇:“别听她胡说八道,她那个小丫头片子,说出的话十句有九句都是添油加醋的,信不得。”

君景行盯着岁晏看了半天,才猛地一笑,淡淡道:“侯爷,你知道人在什么时候会喜欢将自己不能见人的一面隐藏起来吗?”

岁晏:“嗯?”

君景行道:“在面对自己心爱之人时。”

岁晏手一抖。

君景行道:“如果你再这样隐瞒,我都要以为你爱慕我了。”

岁晏:“……”

岁晏回过神来,面无表情地说:“呸。”

君景行哈哈大笑。

岁晏虽然啐了他一下,但是瞧着君景行毫无芥蒂的笑容,也悄然放下心来。

他让人进来将桌子上的东西收拾干净,看着君景行在一旁洗手,想了想,还是没忍住,小声问道:“若是你有朝一日遇到了自己喜欢的人,会告诉她你之前所遭受的一切吗?”

君景行漫不经心抬头:“嗯?你说被下过大狱,受过墨黥的事?”

岁晏点头。

君景行笑道:“自然不会,我的脸都成那样了,若是把她吓跑了可怎么办,我哭都没地方哭去。每个人在面对钟爱之人时,定不会将自己最丑的一面给他看的。”

岁晏愣了一下,才讷讷点头。

所以上一世,月见就算在他死前,都没有告诉岁晏他到底是如何逃出来的。

岁晏愣在一旁沉默不语,君景行瞧着有些奇怪,走过去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侯爷?回魂了,怎么了,我那句话又说错了?还是说你真的爱慕我?”

岁晏气早就消了,加上又知道了上一世月见真正的情感,一时间眼睛有些酸涩。

他伸长手臂,轻轻环住了君景行的腰。

君景行吓了一哆嗦,险些把他给扔飞出去。

君景行还没被人这么亲近过,乍一被抱住,整个人都僵了。

他强忍住把岁晏拎着手扔出去的冲动,不自然地抬高手臂,艰难道:“侯爷?你又犯病了?”

岁晏收紧了手臂,小声道:“这一抱是给月见的,才不是给你的。”

上一世他和月见在一起四年,连个像样的拥抱都没有。

若是真的像是岁晏猜想的那样,月见对他当真存着不可言说的心思,那当时他眼睁睁地看着岁晏死,心中到底是何感想?

岁晏越想越难受。

君景行浑身不自在,闻言翻了个白眼:“果真是犯病了,等会我给你戳几针。”

岁晏又抱了一会,在君景行腰上轻轻蹭了蹭,小声道:“月见,我做了一件错事,你能原谅我吗?”

君景行食指的指腹嫌弃地戳着岁晏的额头,让他不要往自己身上蹭,道:“说。”

岁晏道:“我前几天一时动怒,把你埋的酒给挖出来一坛喝了,你会原谅我吧。”

君景行:“……”

岁晏轻轻抬起头,冲他一笑。

君景行盯着他,也灿然一笑,手轻轻摸着他的额头,柔声道:“我把你剁了酿酒喝,好不好啊?”

岁晏:“……”

最后,君景行还是没有剁成,因为岁珣过来解救了岁晏的小命。

岁晏连滚带爬地跟着岁珣跑了。

岁珣瞥了身后温柔含笑的君景行,偏过头蹙眉道:“那个郎中还是当年那个?”

岁晏点头。

岁珣道:“你知晓他的来历吗?看他似乎不像只是个普通郎中。”

岁晏道:“哥哥,我信他如同信我自己。”

岁珣有些诧异,皱着眉道:“你如此这般轻信于人,可知后果是什么?”

岁晏还在回想上一世月见对他的种种异常,心不在焉地点头:“我知道,但是他就是不会害我,这一点兄长放心。”

岁珣看了他片刻,才将视线移开,没有多问:“望你知晓自己在做什么便好。”

岁晏:“我自是心中有数的。”

两人并肩去了前院,心事重重的岁晏瞧见院中成堆的东西,顿时被吓清醒了。

侯府的前院本是没什么其他用途,空旷至极,平日里都是岁珣练剑的演武场。

此时偌大个地方竟然堆满了用红绸缠着的大大小小的箱子,极其壮观。

岁晏走进瞧了瞧那眼花缭乱的东西,不可置信地看着岁珣:“哥,这些难道都是……”

岁珣故作镇定,道:“嗯,聘礼。”

岁晏:“……”

岁晏颤抖着开口:“你是要把整个侯府都搬过去吗?”

岁珣走过去,随意指了指:“这些都是当年爹爹和兄长留下来的,那些是娘亲和老太君早就置办的,堆在库房里都积了灰,我让下人重新数点了,把能拿出手的东西都搬出来,才拿出这么点来,所以又去铺子亲自置办了些,你瞧瞧这些够了吗?”

岁晏:“……”

何止够啊,这些连起来都能直接到江知院的府上了。

岁晏艰难道:“哥,你冷静一些,这些聘礼是不是……有些太多了?”

岁珣诧异地看着他:“多吗?”

岁晏被他那个眼神看的一抖,忙道:“不多不多,刚刚好。”

岁珣又看了看满院子的聘礼,若有所思。

此时厉昭晕头转向地抱着一个卷轴跑过来,急咧咧道:“二少爷,这些是刚整理出来的礼单,您瞧瞧?”

岁珣摊开,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才蹙眉道:“是不是少了点什么?”

厉昭满脸茫然:“啊?不少了吧?”

岁珣又看了一遍,才将礼单递给厉昭,道:“备马,我要出城。”

厉昭:“啊?”

岁晏忙拦住他:“哥!哥啊,到底少了什么?”

岁珣道:“鹿。”

岁晏:“……哈?”

岁珣道:“趁着天还没黑,我去打只全鹿回来。”

岁晏几乎要尖叫了:“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要送鹿啊,那都是古时候的习俗,哥你到底是从哪里听来的?”

岁珣不听,还是执意去打鹿。

岁晏死死把他拦着,道:“鹿哪是那么好打的?天马上就要黑了,晚上可能还有雪,你要是出去出了什么意外可怎么好?”

厉昭忙道:“小少爷,不能说不吉利的话!”

岁晏忙“呸呸”两声,死死抱着岁珣的手臂不让他走:“现在都不兴送鹿了,你就按照平常的聘礼送不成吗?再不济,我现在派人去买鹿皮回来,也照样能行。”

岁珣不满地看着他。

岁晏要哭了:“哥,哥哥,亲哥!”

岁珣看了看满院子的聘礼,又看了看天色,这才放弃了这个疯狂的念头。

“就依你。”

岁晏忙道:“昭叔,快去买鹿皮,全鹿皮,越贵的越好。”

厉昭忙跑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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