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承诺虽然做下,池念却没有等多久。
和好了,但多少留了道坎儿。就像两人心知肚明前的暧昧期先预设冷战,想方设法要避免,结果适得其反。
不只画室的同事看出来他俩之间出了问题,祝以明都旁敲侧击地问过一次“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吵架当然不至于,奚山摸了下池念的鼻尖痣,然后缩回了还在青海时的安全范围:友谊不会再近一步,也不会完全退出池念的世界,就这么尴尬地停在灰色地带。
往前一步,暧昧得即将在一起。
往后一步,池念可能就落荒而逃。
池念郁闷得做事都提不起劲,总感觉他们彻底完了。
陶姿听说他的困境,安慰道:“其实这不完全是件坏事。如果他只想玩玩的话,哄你开心就够了,反正你那么恋爱脑……”
“已经不是了。”池念瞪她,“我改了银行卡密码!”
“行,你是钮钴禄念念行了吧?”陶姿象征性哄小学生似的随口一说,又理智分析,“奚山现在虽然对你没有之前那么毫无顾忌,但也不是完全冷淡,说明他对你有好感,而且……这样的顾忌,往往建立在想要发展长久关系的基础上。”
池念阴转晴:“你别骗我。”
“真的!”陶姿发誓,“他肯定会先告白的,先退缩就是急了。”
“这样吗?”池念心情雀跃了一会儿,又垂头丧气地说,“表白我来也可以啊。”
陶姿满脸“你没救了”:“能不能矜持点?”
池念:“……”
陶姿:“再说你都住进他家了,现在盯紧点儿别被什么小狐狸精钻了空子,然后隔三差五暗示一下让他知道你也有那个意思——听我的,准行!”
池念并不赞同:“学姐,你自己都没谈成功过男朋友。”
陶姿沉默了一会儿,抬手直接给了池念一拳。
“让你戳我痛处!滚!”
这时,楼下恰如其分地传来车喇叭响,一长一短,压制着音量不至于扰民。
池念听见,顿时像终于等来了救星,抓起凳子上的小背包,匆忙地对陶姿说一句“拜拜”,飞也似地冲出大门。
陶姿原地抓狂:“啊——都说了要矜持!”
夏雅宁笑个不停:“陶老师,教那么多都没用的,你看他,一颗心都在人家身上。”
“我就是怕他又被骗啊。”陶姿说。
她走到露台上,看停在路边的黑色丰田。车窗摇下来了,露出一条手臂对池念挥了挥。池念跳下台阶做了个鬼脸,这才绕到副驾驶开门进去。
目睹这一切,陶姿叹了口气:“说实话,挺甜的……可能我潜意识里还是挺相信这个人不会让念念的喜欢打水漂吧。”
“我掐指一算,他俩天蝎配巨蟹,双水象,合适指数100%——有戏!”夏雅宁老神在在下结论。
陶姿嘀咕了句“最好是”,拿起抹布,又看了一眼街边。
黑色丰田开走了,五点半,黄昏提前来临。
一起生活后形成了两人都默认的潜规则,池念和奚山每周五晚一起吃饭,然后到沃尔玛买点零食和饮料,俗称屯粮。
奚山以前是不怎么吃零食的人,现在某次在阑珊,从包里掏出一块巧克力开始咬,看得孟青大惊小怪——他反应有点过度也足以说明这个变化有多惊人,仿佛天都塌了,奚山才会在口袋里放糖果。
其实奚山也冤枉,巧克力明明是池念的,他只吃一点而已。
入冬后,人体所需热量急剧上升,而养成一个习惯只需要21天,奚山很快就将“周五晚一起逛超市”写进了肌肉记忆。
周末,沃尔玛晚上常有打折蔬果和熟食所以人格外多。
奚山拎着购物篮走在前面,池念下意识地抓住奚山卫衣的帽子不放。两个人直奔零食区,扫荡了一大堆牛肉干、鱿鱼丝之类,才转战冷柜。酸奶是奚山比较能接受的甜品,池念打算趁周末没事,试一试卓霈安发给他的食谱。
“……低筋面粉家里有,等下再去水果区拿点蓝莓,可以做松饼。”池念盯着手机碎碎念,他闷头往前,没注意奚山不知什么时候停下来了。
一头撞上奚山的背,池念“哎”了声:“怎么了?”
奚山指了指不远处挑牛奶的男生:“那个是不是喜欢你的小朋友?”
“什么鬼!”池念现在对某个字敏感得不行,先拍了奚山一下提醒他不要瞎说,按捺不住好奇心看过去,果然见是林蝉。
他并非独自逛超市,旁边推着车的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长款黑羽绒服一直裹到脚踝,戴口罩,眼睛被额前碎发遮得看不清长相。青年专心致志地等林蝉挑,对方把牛奶放进购物车后,他十分顺手地捏了一把林蝉的后颈处。
林蝉就像被拿捏住要害的兔子,差点当场暴走,朝着口罩男不满地说了什么。可口罩男.根本不生气,隔了那么远,感觉眼睛弯弯的在笑。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了。
“嘶——”池念倒抽一口凉气,“我怎么觉得那个男的很眼熟?”
奚山拉响了警报:“你又认识?”
池念知道他铁定要误会,比划着说:“不是认识,是那种眼熟!总觉得在哪里看到过这个人,身形、神态……唔,有点像……像我学姐喜欢的一个男明星!”
奚山一愣:“明、明星?”
明星会出现在周五晚上人挤人的沃尔玛么?
“不是特别红的,就一个二线演员……吧?”池念试图回忆,但没多久就放弃了,“想不起来叫什么了,也可能只是长得像。”
奚山眯起眼,看了看林蝉离开的方向,确实已经没人了。
这件事让池念有点心痒难耐,自己一旦进入某种稳定的生活,本能地开始对别人的八卦敏感。他纠结了一路,屡次想要发消息问陶姿她喜欢的男演员叫什么,并告诉她林蝉有个朋友与对方气质神似……但毕竟没影儿的事,最终作罢。
直到两个人停了车,从地下车库往上走到单元楼的那一截路上,池念还在纠结:“我真的眼熟,因为学姐上半年的头像就是他……”
“不如关注下新闻,要真是明星超市早该炸开锅了。”奚山笑笑。
池念说也对啊。
拎超市袋子的手换了一只,这样可以让他和奚山之间更近。昏黄暗淡的路灯下,他们两个的影子细长地靠在一起,随脚步前进越来越短。
影子缩成一团时,灯光刚好自上而下地罩住他和奚山,池念突然有冲动拍张照片:他觉得这个画面很可爱。
想拉住奚山的手刚伸出去,池念耳畔,像凭空炸开了一声惊叫:
“奚山!”
尖锐的女声,高跟鞋踩在夜色小路上锋利地响。
一个裹着驼色大衣的女人朝他们走来,近了,池念分辨着女人的特点,试图猜测对方的身份:三十来岁,很年轻,气质不错。但她的眼底疲惫不堪,背的包是某大牌前两年的旧款,衣服、鞋也是名牌,可有些不搭。
像撑着全身的家当争一口气,池念以前见过太多这样的女人,皱起眉,思考她和奚山会是什么关系。
看起来不太像有感情纠葛……吧。
池念正思考,身侧,奚山收敛了和他在一起的全部柔和。
他搂过池念的胳膊不由分说地拽着人要走,竟是毫不理会女人。池念被他带得往前,脚底,两个人的影子纠缠着,被灯光搅散了。
奚山比他高,池念略抬头,他的侧脸紧绷,愤怒盛满了眼睛一触即发。搂住自己的那只手,池念被他捏得感觉到痛,又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只好用力碰奚山的腕骨提醒他:你弄疼我了。
但奚山置若罔闻。
脚步凌乱地走出一段距离,身后高跟鞋紧紧地跟上,女人不服气似的,又喊了一句:“奚山,我知道你能听见!”
她够理直气壮,晚八点夜色渐深,小区里散步回来的人却丝毫没有减少。这一嗓子让花坛边几个闲聊的老太太整齐转头,目光扫过这边的三个人,池念脸通红,暗想她们可能开始分析什么狗血伦理剧了。
“她是谁啊?”池念小声地说,提醒奚山不要在这儿闹。
奚山几乎咬着牙说:“不认识。”
池念知趣闭嘴,明白无论如何奚山现在不会告诉他女人的身份了。他熟悉奚山的反应,是某种负面情绪的应激状态,如同他面对从前阴影。
“先走吧。”
“奚山!”女人几步跑到他们面前,试图去拖奚山,她急得两眼通红,被甩开后不要脸面地带着哭腔,“你到底管不管奚东阳!?”
“不管!”奚山同样大声地吼,抱住池念的动作改为拉着手腕要走。
女人再次被甩在身后,她尖叫着扑过去,不过一切地抓奚山的肩膀不让人走,口不择言:“可那是你亲爹!”
奚山脚步一顿,他转过头直视这女人,对方瞬间噤声。
他有鹰一样的锐利的目光,切开夜空,直直地凝视她最心虚、最软弱的地方。张口说话时,声音也像冰河裂开,不带任何感情。
“奚东阳不配当我亲爹。”奚山说,松开对方,“杨彩,撒泼撒够了吗?”
女人抽噎着说不出话。
“够了就滚。”
说完,奚山全不在意周围或疑问或鄙视的目光,带着人往前走。高跟鞋的声音这次没再跟上,也许那句话真的伤得对方很深。
等进了电梯,奚山低头看池念手腕被自己拽出了印子,连忙放开了,又抬起来仔细看。他的目光重新柔软,朝池念露出很抱歉的表情:“不好意思,我刚才太激动了……回去用红花油再揉一下。”
“那是谁?”池念问,抽回手自己捏着红痕,不算太严重。
刚才奚山握他的力气之大,与其说泄愤,池念却觉得更像……抓住什么救命稻草,一旦放开,奚山就会彻底失控。
所以他顾不上怪奚山,只希望尽快弄清楚怎么回事。
杨彩,池念想他知道这个名字。
大柴旦湖,国道上,奚山接的那个电话。
也是吼,也是不耐烦,也是快要绷开的紧张……是因为这个人吗?还是因为她口中的,奚山的那个“亲爹”?
奚山的世界封闭而孤独,池念好不容易等到奚山逐渐卸下心防,将厚重的墙砖掀开一条缝,去触碰时,发现里面还有一层玻璃罩。
奚山是一尾与世隔绝的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