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读结束后,夏日的烈阳也高高升起。铃声一响班里同学就趴倒了大半,以至于在上课铃响前进教室的陈旗拍了好几下黑板,愣是把补觉的同学们全都叫醒。
“打起精神来啊同学们,”陈旗刚从有空调的办公室出来呢,但也出了汗,边抹额头边加油打气,“你们是尖子班啊,要拿出精气神做表率啊!”
“校长,热啊。”赵阳谨记昨日孟嘉腊的叮嘱,再一次询问空调的安装日期。就像有一种冷叫你妈觉得你冷,有一种补课叫校长觉得你应该补课。学生们本来就不乐意,比起几十块钱一天的津贴,老师们肯定也有不敢言的情绪。但陈旗还是上顶教育局,下压学生老师,把校庆的文艺汇演安排在下星期天晚上,延长了学生的在校时间。
他当年的一意孤行整的江浔这种书呆子都想给教育局打举报电话,可如果跳出时空的局限,长大后的江浔甚至想跟陈旗说声谢谢。陈旗退休后,新上任的校长如负众望取消了寒暑假的补课,学生们是减负了,可如果想利用假期提高自身水平,只能花钱去上校外的补习班。那些教育机构除了有空调,教学质量自然不如山海中学的师资力量,补课费也不是所有家庭都能承担的。学校里的“负”是减了,但千千万万个家庭的教育成本增加,更多的人输在起跑线。
当然了,这都是后话了,现在的陈旗还是老样子,跟孟嘉腊把“浮躁”挂嘴边一样一遍遍说“再等等”。这一等需要两年,然后山海中学的每一个教室都会有中央空调,只是他们享受不到了。
“别睡了别睡了,早上第一节 课都这么没精打采,接下来一整天该怎么办?”陈旗叹了口气,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两个尖子班的师资是重合的,除了他这个正校长,三个副校长也教这两个班,所以除了英语老师,孟嘉腊成了所有任课老师里行政级别最低的,英语老师当了一班班主任,孟嘉腊就当了二班的。男老师没女老师心细,孟嘉腊也只是看着严厉,训着训着,就容易跟赵阳这些话多的聊起来。陈旗在一班授课的时候就从没被问过空调,但二班同学想法普遍比一班多,尤其是补课期间,三天两头地问。他们表面上是觉得热,但陈旗心知肚明,他们就是对假期缩短有所怨言。
“都坐上来,快点!”陈旗凶了一句,教室后三排的同学里才有人不情不愿地开始搬椅子。电风扇的杂音太大,后排的同学容易听不清老师讲了什么,就会坐到每一列的空隙里,跟前三排的同学共用课桌。夏清泽以前从来没坐上去过,他把椅子搬到江浔旁边,江浔也愣了。
“未雨绸缪。”夏清泽说。江浔没听懂,迷惑了一整节化学课,等孟嘉腊来了,他才明白夏清泽未雨绸缪什么了。他确实成了孟嘉腊的重点关注对象,孟嘉腊试题分析着分析着,就会把江浔叫起来,问他这道题知识点是什么,要用什么公式,如果没有夏清泽在旁提醒,江浔就只能跟孟嘉腊干瞪眼了。
之后是英语课,老师先让大家念念单词表,江浔没能遮住,就被夏清泽看到了他以前的涂鸦。江浔看到夏清泽笑了一下,急了,在并不高涨的读书声里解释道:“这是我真读高中的时候画的。”
“看出来了,”夏清泽说,“你现在画得比七年前的好。”
江浔就当他是夸奖了,揉了揉耳朵,假装那是被自己搓红的。
暑假补课的课表是按平时上课的课表排的,除了主课,其他副课都成了没老师坐班的自习。像什么音乐和美术,大家也就在教室里继续写作业了,但体育课不行。别看大家把“热”挂嘴边,一到体育课,只要是班主任没明文禁止,男生们大多都会顶着太阳去球场。二班星期三上午的最后一节就是体育课,英语老师还在拖堂呢,江浔就看到前排的一个同学摸放在桌底的篮球了。
“想打篮球?”夏清泽注意到江浔的目光了,问。
江浔摇摇头:“我不会。”
夏清泽说:“那我们去低端局。”
江浔整个后背都挺直了,深吸一口气,在英语老师说“下课”后扭头看坐在旁边的夏清泽。夏清泽右手还拿着笔,左手挂在自己椅子的靠背上,只要一抬,就能勾到江浔的肩。
“你怎么这么看我?”夏清泽笑,觉得江浔定住的表情挺可爱。
“可是你以前从没去过低端——”江浔捂嘴,后知后觉自己又说漏嘴了。山海中学室外的篮球场区有两个,一个是靠近教学楼的标准场,总共八个篮筐,另一个是体育馆外的水泥地,那里有四个篮筐。高中的篮球场永远粥少僧多,于是大家约定俗成,水平好的去标准场,水平差的去水泥地,也就是所谓的低端局。夏清泽高一还进过校队,每次体育课,江浔只要趴在教室外的栏杆上,就能看到夏清泽在标准场,他三分球投得很准,要是进攻,体育生都防不住他。
“谁说我没去过的,”夏清泽把椅子挪回最后一排,再回来,把自己的篮球塞给江浔,说,“在水泥地练过不一定打得好,但打得好的,都是从水泥地练上来的。”
江浔双手环抱着那个篮球,愣愣地总觉得这一切不真实,夏清泽乘他正发呆,就把人拐到了水泥地,那边人也少,他们两个人占了一个篮筐的场地也不会被打扰。夏清泽尝试着教江浔三步上篮和运球,但这些肯定不是一节课的时间就能熟练的,江浔上篮了几次都没中后就放弃了,站在篮筐下变换着角度,只求能把球扔进去。夏清泽坐在树荫底下,看着江浔会因为没投中而垂头丧气地去捡球,然后屡败屡战,锲而不舍地投下一个,球离手后的那一两秒满脸期待。终于投中后,江浔会双手握拳放于胸前,激动地跳一下。把球捡回来后他也想休息,就坐到了夏清泽旁边。
“开心吗?”夏清泽把自己喝过的矿泉水递给江浔,江浔接过,迟疑一下后喝了一小口,很用力地点头。
“你今天看上去也很开心。”江浔把水咽下后说。
“嗯,”夏清泽微微眯眼,看着前方水泥上的其他人,“我妈妈昨天心情很好。”
“虽然知道她一个月后会突然情绪失控,会……”夏清泽停顿了几秒,翻开右手掌心,阳光透过树叶刚好打在他的手腕上。
“……但她昨天真的挺开心,还给我煮了安神的汤,会叮嘱我早点睡。”他眨了一下眼,缓缓地回忆昨晚的每一个细节点滴,还是笑了,好像这样的交流对他来说极其难得,他很珍惜,也很满足。
“都会好起来的,”江浔想到回北市芭蕾舞团工作的蒋灵,说,“已经好起来了。”
“但她还是没来过晚杯,她还是恐海。”夏清泽摇了摇头,眼神一黯。江浔上一秒还开心着夏清泽的开心呢,现在当然难过着夏清泽的难过,想方设法要逗他高兴,就把篮球塞到他怀里,拍着自己胸脯斗志昂扬地说:“我们1v1。”
夏清泽真的没忍住,噗嗤一笑。江浔的自信和自尊完全没被这个笑伤到,他站起身,走到夏清泽面前,双臂大张做出防守的姿势。夏清泽抬头,看盛夏的阳光打在江浔身上,他舒展开的双臂像雏鹰未丰满的羽翼。
“好。”夏清泽也站起来,跟江浔对打。但江浔水平真的太烂了,要是没不小心打到夏清泽的手,他根本抢不到球。夏清泽也没跟他说这算犯规,放水任由他抢,江浔没投进去,他会帮忙补,说这个球算江浔的……
这一幕幕都被慢慢走过来的杨骋看在眼里,他们俩笑得越开心,他眼底就越来越冷。江浔的球脱手后刚好往他这边滚,他用脚把球停住,没拿起来,而是脚踩在球上。这让跑过来捡球的江浔停下了脚步,脸上的笑也慢慢僵住,这个改变让杨骋的心情好起来了,都没低头看一眼,他把篮球踢到江浔脚边,好像那是什么他最不屑的东西。
“24班说想打3v3。”杨骋扬了扬下巴,朝夏清泽喊。24班是文科班,但体育生选文科的多,24班的三个特长生刚好又是主攻篮球的,夏清泽要是不来,他们赢的概率几乎没有。
夏清泽问了一下时间,还有二十多分钟才下课,确实能打场小比赛。他于是跟杨骋一起往标准场走去,但走了几步后回头,江浔并没有跟上。夏清泽折回去,正要勾江浔肩膀,江浔往后一缩,有些拘谨地说:“我就不去了。”
“为什么?”夏清泽问。
江浔勉强着笑,想逃避这个问题,夏清泽拍了一下他的后背,没搂肩膀,而是捏住了他的后颈。江浔整个身子都被捏麻了,夏清泽稍稍一用力,他就不受控制地跟着他往前走。
“怎么能不去呢,你以前都在篮球场外看,我今天让你在篮筐底下看。”夏清泽笑,“我带你上场都成。”
夏清泽最后那一句当然是玩笑,但他放在江浔脖子上的手一路都没松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