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环境太过恬逸,让我的反应像出了故障似的延迟了两秒,眨眨眼,低下头再看一眼手机,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电话没人接。
好像是破天荒的头一回。
之前他给我这个电话的时候就说过,知道这个号码的人不超过十个,对他来说都是心腹,而对我来说至今还没有打不通过,有一种风雨无阻的安心。
甚至有一次他接起来爽朗地跟我说“宝宝你等会儿啊我正这边砍人呢”……
所以失联这种事发生的概率极低。
我又心神恍惚的盯着天边塌陷的火烧云看了一会儿,一个打挺坐起来,好像很冷静地拨了周靖阳的电话。
照样不通。
我这才觉得有点不对劲了。
毕竟比起任性妄为的宫隽夜,周靖阳的为人要靠谱千万倍,作为得力助手,工作要求他性格谨慎入微,说句胳膊肘往外拐的话,正事方面我对他的期望值高过宫隽夜,如今却依然是落了空。
那边发生了什么?
我克制着自己耐着性子等了十分钟再打一次,结果却不如我想的有所改变。
站起来,门廊里的木地板被我踩出一串让人发麻的闷响,晚些天阴了,气温降下来,临海处咸湿的凉风吹到身上也有些让人不适的冷意,我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胳膊上细细密密地竖着一层汗毛。
——可能没有更好的办法。
换句话说,等我找到其他办法,耽误掉的时间也弥补不了,而我现在最不愿做的,就是什么都不做。
扭头几步跨回屋里的时候我还又拨了一次电话,看着显示无人接听的屏幕,我拦住还未离开的社长,说,麻烦您替我转告一下我们社长,恐怕我也得走了。
这个比我大几届的学长下巴正抱着笔记本坐在旅社的公共区看视频,他动动手指按了个暂停,扶起眼镜,“怎么了?”
“联系不上家里人,有点不放心。”
“说不定正在忙呢,过会儿再打呗?”
他见我摇头,穿上搁在桌子下面的拖鞋,追着上楼梯的我走了几步,“别着急啊夏息……不会有什么事儿的,回去了告诉我们一声啊!”
“啊。”
我推门进了寝室,扯了背包把自己的东西一股脑儿地往里扫,上网订了张距离现在时间最近的火车票,快车的话每天只有这一趟,两个多小时,到家是晚上八点。
宫隽夜那边还是没人给我回话。
说担心似乎有点小题大做,谁还没个打不通电话的时候,夏皆有时候不接电话那是她脱不开身,服务行业尤其如此,自开店以来她每天都忙到深夜,饭都顾不上吃,一开始我还时有怨言,后来便逐渐配合了她……但谁都没有宫隽夜这么让我不安。
因为他把我完好的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之外,让我一度忘记了他这样的人,随时随地都有可能遭遇险恶。
遇到事情他只会告诉我“我要走了”和“几点回来”,却从不说“去干什么”。他向来遵守诺言,又习惯有所保留,所以对于他如此决定的理由,我从不起疑心。可能我潜意识里也认为凭我的力量无法为他提供什么帮助——不去自以为是的添乱就好了。
六点多市里堵车,当地没有地铁,出租车卡在水泄不通的马路上僵持了二十分钟,司机见我着急,直接在路上给我开了门让我跑。我跑了整整一条街,到候车厅时正赶上检票。
夜车人不多,车厢也相对的比绿皮车干净,我抱着包坐在单薄的白色灯光下,跟邻座的中年男人目光交错,他身上有难闻的焦油味,手指关节的纹路里都是黑色的污垢,眼神不善,我也一样。跑得浑身发汗一坐下就想睡,我把眼闭上,不连贯的睡眠却被三次报站声打断,索性直挺挺地靠在椅背上,眼睛不知道往哪看,手指彼此紧绞在一起。车厢里聚人气,温度比外面高,我被心事弄得坐立难安,身上一阵热一阵冷,一些完全脱离现实的可怕幻想冒出来又被我压下去,我宣泄不出那些拱上来的火,急躁却也别无他法。
正当我掐着表庆幸快要熬到头的时候,周靖阳给我回了电话。
我看了好几遍来电显示的名字,接通的时候手颤抖了一下,很快稳住了,但是那一瞬间我觉得支撑着身体的骨头都被人用蛮力拆散架了似的。
好比有一个羸弱的灵魂从我身体里横穿而过,我深吸一口气,平静道,“喂?”
“宝宝?”
我被夹在出站的人群中不自觉的放慢了速度,洪流般的噪音在我身旁奔走,我肩膀一下子垮下来,没有目的地盯着地面看了一会儿,身子一歪,靠在了隧道边贴着小广告的墙壁上。
风从大门外粗鲁的灌进来,挟裹着呛人的烟味和汽油味。出站口外挤满了接站的人,个个踮着脚尖伸长了脖子在人群里张望,我没人可找,就溜着边儿往外走。
他问我:“怎么了?”
我说没事啊,没事。
或许是口渴,我说到一半的时候哽了一下子,整句话的语气就听起来很异样,再加上我周围很吵,还夹杂着火车站外黑车拉客的吆喝声,他没可能察觉不到。“你在哪儿?”
我被身后的人撞了一下,说,“哦,我,嗯,旅行提前结束,就回来了。刚下火车。”
听着他的声音,傻站在路边,好像忽然不知道该干什么了。
可我还是有一种释怀的轻松感,回味起了在车上小睡时做的那个似是而非的梦。
我跑回来是做什么呢?
“宝宝,”他叹了口气,声音被电流磁化得很轻柔,“骗我。”
我没有反驳。
甚至还想让他知道。
“唉。”他说,同时自那头传来低语的人声和悉悉索索的骚动,他渐渐远离了那个中心,像是走到了很远的地方,“给不给我解释?”
“给。”
“那就在原地等我。”
“好。”
于是我就去便利店里买了瓶不怎么冰镇的汽水,站在台阶下等他了。
路灯拖着我的影子不撒手,路对面有两只野猫撅起尾巴翻垃圾桶,易拉罐叮叮当当洒了一地。我笑了一声。
真他妈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