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星明是个很好的将领——如果没有京渊做对比的话。
西域军队这次进攻是突然袭击, 本就叫人防不胜防,加之纪星明当时又不在边境, 驻守军被动迎战失了先机,先落了下风,等纪星明赶回边境时大萧士兵其实已然不足四十万,所以才会不敌吐蕃军队。
其实若当时他在边境, 就算只有四十万大萧士兵迎接五十万吐蕃兵马他也未必不能守住边境, 但是这样的情况谁也没有料到。
前几日京渊和萧霁宁都发觉边境那边多了不少马匪,他们起了疑心, 京渊也写了加急信送到边境叫将士们对马匪多加防范。
也正如他们所猜想那样, 马匪几乎全是吐蕃士兵所扮。
他们在边境四处游『荡』为的就是打探大萧近来的情况,所以在得知纪星明离开边境走后, 他们便即刻发起了进攻,杀得大萧军队措手不及。
至于边境一城的沦陷, 也是因为纪星明中了毒箭, 昏『迷』不醒,无法再继续指挥大萧军队作战,大军才不得不暂时撤离边境,否则怕是要有一般将士折损在那。
而京都中的人得知大萧兵败后, 反应最大的不是萧霁宁, 也不是其余大臣,而是纪家的人。
纪星明是纪老将军的独子,纪家一脉单传,这一代本家只有纪星明和五王妃纪月寒两个孩子, 五王妃膝下仅育一位郡主,没有世子,纪星明更是和京渊一样“孤家寡人”,至今都没有成婚。
于是纪家在得知纪星明身中剧毒昏『迷』不醒后,不等萧霁宁下令,纪老将军便先向萧霁宁上了奏折请罪,再恳请萧霁宁准许他披挂上阵,远赴边境夺回失守的关州城。
纪老将军和京钺年岁相近,老当益壮,依旧能够上阵杀敌,萧霁宁也相信他能夺回关州城。
可光能夺回关州城是不够的,远远不够。
大萧的军队不止边境驻扎的四十万,同理,萧霁宁也不信吐蕃就有这么五十万大军,除了吐蕃以外,还有一向对大萧虎视眈眈的突厥需要提防。
所以大萧不仅要将关州城夺回,还要大败吐蕃军队,将其『逼』回西域不敢再犯——而能做到这一切的人,只有京渊。
如此一来,京渊就非去边境不可。
只是京渊一旦离开京城,京中就再无人能够完全保下萧霁宁了,起码能叫京渊信任的人,没有。
但无论如何,萧霁宁看完边境传回的战情书后,想也不想就对京渊说:“京将军,你得去边境了。”
彼时京渊就站在萧霁宁旁边,可他听了萧霁宁的话,却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一般沉默着不说话,就如同御书房里没有他这个人似的。
萧霁宁也没抬起头来看他,取了紫玉狼毫笔蘸着墨,提笔就开始写加急诏书:“明日你就离开京城,驻北京军全部都得跟着你一块赶赴边境,纪老将军也会率领麾下纪军与你一同前往,还有江云哲。战场上刀剑无眼,没有他跟着你我不放心……还有纪星明伤势太重,已经被军医护着送回京城,不过我觉着他应该不是装的,他……”
京渊打断萧霁宁的话:“我知道他不是装的。”
其余将领京渊不敢明说,可纪星明和他明里暗里斗了那么多年,他是个什么样的『性』子京渊还是清楚的,就像五王爷为了皇位殚精竭虑,然而始终有条底线是他们这类人都不会去碰的——那便是勾『奸』外敌。
纪星明一定是真的中了毒箭,才会叫关州城失守。
“我去了边境,他和五王爷必定杀你。”
但是这并不代表着他们就不会在这样的当头杀萧霁宁,京渊伸手握住萧霁宁拿笔的那只手,他想要用力,但又怕弄疼萧霁宁,所以只是轻轻地握着,他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则紧紧攥成了拳,手背青筋鼓冒,连指节都攥出了白,他的喉结滚了滚,对萧霁宁说:“兵胜之前,他们不会动手,一旦吐蕃军胜利的消息从边境传到京城,他们就会立刻对你下杀手。”
“宁宁,我赶不回来的……求你了。”
求你不要再写诏书了。
诏书一下,就代表着萧霁宁一定要他去边境,他如果不去,就算萧霁宁能够活着,他和萧霁宁之间,也无法再像今日这般了。
可边境距离京城实在太远,京渊就算不吃不喝将所有的时间都用来赶路,他也至少需要七日才能赶回京城,京渊自以为他无所不能,实际上如果没有萧霁宁,他的确无所不能——他不会有任何的弱点。
偏偏萧霁宁是他唯一的软肋啊……
京渊的语气里,头一次带上了乞求的语气。
萧霁宁闻言眼瞳骤然缩紧,而后眼眶也开始泛酸,他低头望着自己面前写到一半的诏书,扯了扯唇角笑道:“京渊哥哥,没事的,这一次七皇兄和八皇兄都会留在京城,你也还会留下很多暗卫保护我的不是吗?”
京渊固执道:“他们我都不相信。”
萧霁宁仰头眨了眨眼睛,让叫他视线变得模糊的泪雾散去,他对京渊说:“那你总该信我吧。”
“京渊哥哥,你相信我。”萧霁宁轻轻拨开京渊的手,让自己可以继续动笔将诏书写完,“我不会让自己有事的。”
京渊终究还是松开了手。
他静默地站在萧霁宁身边,看着他将诏书的最后一个字写完。
“以前『逼』你叫我‘京渊哥哥’,不过是想欺负你,看着你求我罢了。”京渊低低地笑了一声,“如今我倒一点都不想听你喊我这声‘京渊哥哥’,这样你就不会求我,而我也不会答应你了。”
萧霁宁这个小坏蛋,从来只有在求他的时候才会这么喊他。
随后,京渊拿起玉玺,替萧霁宁在圣旨上盖印:“我曾经骂过你是个小骗子,宁宁,你什么都可以骗我,但我只希望这次你不要骗我。”
“就算你骗了我,我也拿你没辙。”京渊拿着诏书,头也不回地离开御书房,“但我一定会来找你。”
生随死殉.
是夜,京渊领着萧霁宁亲笔写的诏书,从皇宫回到了少将军府。
如今京中只有一位姓京的将军了,这个“少将军府”其实有些名不副实,将“少”字去了也成,只是京渊不常住在这里,他也懒得去弄这些,便将少将军府之名沿用到了如今。
京渊不喜喧闹,所以往日他回到府中时,他的院落都很安静,府中人都各自待在自己的院落里不敢『乱』跑,可今夜他回来时,少将军府却灯火通明,他的心腹亲将都在院落里站着,江云哲也在,他们都在等着他一声令下收整行囊,离开京城远赴边关。
京渊看到这一幕有些恍神,这样的情景,在他在边境待着的那七年间是常事。
他不喜欢京城,或者说,他没什么喜欢的地方,但他喜欢在战场杀敌的感觉,因为那时他才会有欲.望——想要赢的欲.望。
除了在战场上的时候,他从来都是别无所求的。
江云哲见京渊回来的神『色』不对对劲,轻轻叹了口气上前,拍拍他的肩膀道:“我知道你想让我留下来保护皇上,但皇上不会允许的,我留下来也没用。”
届时五王爷要杀萧霁宁,根本就不需要用毒,江云哲也不会什么武功,就轻功好些,但他能背着萧霁宁逃出皇宫,逃出京城吗?也不能。
京渊没有说话,他漠然地站了片刻,忽地开口:“李忆回还在地牢里对吧?”
江云哲突然听见京渊提起这个人的名字愣了下,而后道:“对。”
京渊闻言缓缓抬头,目视前方,邃深眼底重新布满冷漠,旁人再也不能从中看出别的情绪——他又变回了在战场时那个冷若寒霜,酷戾无情的京渊。
他对江云哲说:“我今晚要见李忆回,你帮我收拾一下东西,然后来地牢见我,明日天一亮我们就出发。”
“好。”江云哲答应他。
而在天刚蒙蒙亮时,京城竟是再一次落了雪。
皑皑的白雪倾泻而下,须臾间便将整个京城染得素淡至极,放眼望去皆是茫然的一片雪『色』,可是京渊身上穿着的玄『色』铁胄瞧着,却像是比漫天纷飞的雪花还冷,不带一丝温度。
翌日,京渊神『色』肃穆,从地牢中出来,他身后跟着两个人,一人是江云哲,另外一人是李忆回。
“你取我的手牌进宫,在萧霁宁身边保护他。”京渊递给李忆回一块赤『色』的令牌,淡淡道,“你可以死,但他不行。”
李忆回接过手牌笑了笑:“他是我朋友,我怎么会叫他死呢?”
京渊道:“那就好,事成之后,我谴人送你回梁都。”
“行,具体怎么样。”李忆回说,“等你回来再说吧。”
京渊没再说话,转身上马就要离开,昨夜难得没去青楼厮混也在京渊院里站着景祯现在还在——他昨晚没敢和京渊说话,可也在院里站了一夜。
眼看京渊就要走了,景祯终于急了,上前道:“大哥,我也想要入宫,像上次一样帮你保护小皇帝。”
京渊垂眸看了他一眼,说:“你又不会武功,还是老老实实待在将军府里吧。”
这个人他昨晚就发现了,可是景祯光站着不说话,京渊也不知道他想搞什么,只当他是出来给他送送行的。现在听景祯说要进宫保护萧霁宁,京渊觉得无语好笑,可也有些旁的情绪,所以他对景祯说:“你别去皇宫送死了,若真是兵变,你就跑吧,不跑你当他们会放过你?”
“我上次也不会武功,不也帮你的小皇帝挡了一剑吗?你看不起我?你哥我……”景祯不愿意,拍着胸膛道。
京渊闻言睨向景祯,景祯察觉自己失言,赶忙改口:“你放心,就算死,我也会死在小皇帝前头的!”
“你有病。”京渊骂了他一句。
景祯又嬉皮笑脸道:“我花柳病早好了,作为酬劳,你回来多给我点钱成吗?”
京渊嗤笑一声,不置可否,挥挥手算作告别,而后一拉缰绳就要离开。
“你一定要回来啊。”景祯追在他马旁边,喋喋不休道,“咱们家,不会再有别的亲人了,就剩咱们了,就算要断子绝孙,也不该那么早啊……”
说到这一句时,景祯缓缓停下了脚步。
京渊也没再往前,可他也没有回头,最后策马而去前,他丢下一句:“我回来你要是还活着,我就让江云哲给你做解『药』。”
景祯闻言瞪大眼睛,叮嘱他说:“给钱!我要钱!我不要解『药』啊——!”
云梦一年,年末。
关州城失守的消息传入京城后,云楚帝当夜便下了急诏,册封京渊为中央镇国大将军,纪老将军为大司马,一同率军前往边境。
廿月最后一日,京渊率四十万大萧铁骑,前往边境支援边境军,意在夺回关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