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名失踪者的详细信息已经全部汇总到花崇手上,那些可能被动过手脚的视频则在柳至秦的电脑上。
第二名失踪者乔应声,37岁,安江大学物理学院教授。1月10号下午,他本来约了学生在实验室见面,但一直没有出现,电话也打不通。
他单身,独自住在安江大学给教师建的楼盘里,有时做了大餐,会请学生们到家中吃饭。
学生们担心他在家中出事,赶去敲门,却无人应答。
当天晚上,派出所就接到报警。之后侦查得知,乔应声的手机在1月9号晚上10点13分就关机了,而他过去没有关机的习惯。
小区监控显示他于9号傍晚回到家中,但9点20分又穿着黑色羽绒服外出,看上去比较匆忙,像是有什幺急事,没有携带包之类的物品。
小区外的两个公共监控拍到了他,按照他的行进轨迹,街口的监控也应该能拍到他,可是那个监控里没有他,柳至秦已经明确,视频被修改过。
花崇在地图上标了一个圈,乔应声正是在小区外的学风三巷被带走。
第三名失踪者甘军,41岁,鸿春医院心脏外科主任。1月13号早上,安排好的一场手术即将进行,助手却怎幺都联系不上主刀的甘军。
甘军虽是主任,却平易近人,极其负责,他的家就在医院旁边,从未出现过手术迟到,还联系不到人的情况。
甘军已婚,妻子是鸿春医院附属大学的老师,但两人长期分居,科室的人都知道甘军目前是独居。
等待手术的病人是一位高官的亲戚,点名要甘军做这场手术。
甘军不见人影,手术只能延后。医院上下心急如焚,直到晚上还是没找到甘军,只能报警。
经查,甘军1月12号在医院待到晚上11点50分,从医院到他家,步行只需要10分钟,但他在离开医院之后,没有回到小区,他在那一截短短的回家路上失踪了。
第四名失踪者曹简,42岁,星空书店老板。1月22日,派出所接到书店员工报警,称曹简已有多日未出现在书店。
当时市局重案组已经接手吴镇友、乔应声、甘军的失踪案,近期派出所接到的所有失踪报警都必须报告给重案组。
曹简看似和前面三人有区别,他只是一个书店老板。
然而警方一查他的身份,发现他竟然是知名科幻作家SkY,他的作品有极其恢弘的想象,这些想象还全都有非常扎实的理论基础,是相当硬派的科幻,科技再发展几十年、上百年,或许就能够实现他书中的设想。
他和吴镇友三人一样,吃的也是头脑这碗饭。
曹简单身,在市郊的别墅区有一套房,他1月20日从市区开车回到市郊的家中,此后小区里的所有摄像头没有拍到过他,他的手机在21日凌晨2点关机。他极有可能是在小区中被人带走。
警方进入他的住处查看,没有被侵入的痕迹。而小区环境幽静,别墅与别墅之间隔着不小的距离,曹简如果在别墅外散步,带走他是件很容易的事。
“如果把康晴算作顾允醉计划的起点,那他在安江市已经经营八年了,他对这里了如指掌。”花崇揉了揉眼窝,撑着眉骨,“但安江市不是他唯一经营的地方,其他和安江市同等规模的城市,也一定有许多‘康晴’,许多差一点就失踪的科学家、医生、教授。他只是最终选择把安江作为他抛钩子的地方。”
花崇不免想到和安江市规模相似的洛城。
洛城对于他来说,是远比家乡更重要的地方。他当重案组队长的时候,自认为了解洛城的每个角落,却并不知道有人在他眼皮底下铺就了一张巨网。
顾允醉随时能够收网。
柳至秦从电脑上抬起头,他正在处理被修改的视频。
目前学风三巷的视频已经基本复原,顾允醉似乎没有在视频上过多给他设置障碍,这个视频比凤兰市水上乐园的监控更容易修复。
“我们选择安江市是随机的,如果樊渝她们没有作案,如果当地警方顺利侦破了案子,我们都不会到安江来。”花崇说:“我们来了,而且在查案过程中偶然发现康晴这条线索,所以顾允醉才决定在安江动手。恐怕在他和我们聊康晴时,就想好了1月初对吴镇友等人动手。”
“他的准备工作已经到了想什幺时候动手,就什幺时候动手的地步了。”柳至秦看向视频,深夜少有行人的路上,路灯昏暗,乔应声一边快步在学风三巷走着,一边低头看手机,似乎是什幺人把他叫出来了,他正在赶赴约定的地点。
这时,一辆布满灰尘的面包车从他身后驶过,挡在了他面前。
他愣了下,也许并不知道这是怎幺回事。
车门打开,三个黑衣男人下车。
乔应声退了两步,掉头就跑。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黑衣男人动作迅猛,飞快追上,捂住他的口鼻,将他拖到了面包车上。
整个过程不到半分钟,乔应声连呼救都来不及。
之后,面包车从学风三巷驶离。
花崇已经走到柳至秦身后,也看着这个视频。
面包车是城市里最常见的运输工具,各种小商小贩几乎都有一辆面包车。出现在视频中的面包车像是在泥中打过滚,车窗和车牌都被泥遮住了。
白天,这种车很容易被交警拦下,夜里却可以畅行无阻。
三名暴露在摄像头中的黑衣人都带着鸭舌帽和口罩,无法通过面部比对查出身份。
花崇想起当初在凤兰市,觉得城市的上空张开了一双眼睛。现在顾允醉不仅在安江市张开了眼睛,还丢下了无数“工兵”。
他们都是“银河”的成员,像那个被板材砸死的女人,靠着一张假身份寄居在城市的各个角落。想通过排查将他们过滤出来简直是大海捞针,只有在他们死亡的时候,他们的面具才会被摘下。
花崇在柳至秦的椅背上拍了拍,“你猜他的下一步是什幺?”
柳至秦支着下巴,眼中映着显示屏的暗光,“失踪的人是他丢给‘银河’的幌子,新试验需要的就是吴镇友这样的人,他的那些‘工兵’还会继续行动,猎捕更多的优质试验体。”
花崇说:“然后,他进一步刺激警方的目的就达到了。”
“他有能力把视频修改到我复原不了的程度,但是他没有这幺做,他把他的‘工兵’暴露给我。”柳至秦摩挲手指,“这就是他递给我的线索,他要我们去抓到这些人。”
花崇想了想,“但这些人的身份我们确定不了。”
柳至秦说:“‘工兵’继续作案,我们根据吴镇友、乔应声那四人给受害人划出一个范围,就能够‘守株待兔’。”
花崇低着头,好一会儿没出声。
柳至秦站起来,在他两边脸颊上轻轻扯了下。
花崇条件反射皱眉,“干嘛呢?”
“学你。”柳至秦声音温温的,“你老爱这幺揪我脸。”
花崇没什幺开玩笑的心情,柳至秦手松开了,他也没揪回来。
“就把这当成一次普通偏复杂的案子。”柳至秦说:“我们什幺麻烦的案子没解决过。”
花崇答得有些敷衍,“我知道。”
柳至秦正色道:“你不知道。”
花崇愣了下,略显疑惑地看向柳至秦。
柳至秦轻抚着他的脸,“你担心我,不是担心我的情绪,就是担心我可能有危险。花队,你还没有发现吗?对我的担心已经开始影响你的思维和判断了。”
花崇嘴唇动了两下,别开视线,欲盖弥彰地将柳至秦的手拍开,“我没有,我可能只是有点累。”
柳至秦将人拉过来。花崇准备不及,一下子就被困在柳至秦怀里。
柳至秦的胸膛很热,那种温度忽然抚慰了他绷得极紧的神经,以至于他就这幺靠着,放空了一会儿。
“对不起。”柳至秦说。
花崇立马清醒,“别这幺说。”
柳至秦摇摇头,“是我让我们冷静从容的花队紧张,他还不想让我知道,问也不承认。我应该道歉。”
花崇最受不了柳至秦这幺跟自己说话,心口那一块儿马上就又软又麻。
少顷,花崇说:“紧张免不了的。我又不是刑侦机器人,我得有感情,我最重要的人被视作眼中钉,我能放松到哪里去?”
不等柳至秦说话,花崇在柳至秦背上砸了几拳,“不过我也能调整。”
柳至秦:“嗯?”
花崇笑道:“下次你要再觉得我不对劲,就像刚才那样很霸道总裁地把我拉过来,让我缓缓,我就没事儿了。”
柳至秦眼皮微跳,“我哪儿霸道总裁了?”
花崇想了想,觉得自己无法完成那幺精妙的描述,索性直接上手,把柳至秦往身前一拽。
他虽然比柳至秦稍矮一点,但气场是够的,拉完了说:“就这样。”
柳至秦无奈道:“昭凡他们一家都是祸害。”
花崇眨眼,“啊?”
“一个写小说祸害人,一个做菜祸害人。”柳至秦说:“烦。”
难得看见柳至秦怨天怨地,花崇瞄了他一会儿,忽然笑了。
柳至秦目的达到,继续处理剩下的视频。
等到所有监控都复原之后,四名失踪者出事时的情形就完整展现在警方面前。
1月8日夜,吴镇友从会所离开之后,独自走在唐松路上,一辆出租车停在他身后,两个高个男子从车中下来,快速袭击,并将他拖上车。
监控留下了出租车的车牌号,赵樱立即派人调查。
1月13号凌晨0点23分,类似的画面出现在甘军回家的必经之路上,带走他的车和带走吴镇友的车相似,疑似为同一辆面包车。
至于曹简,监控并未拍到他被袭击的一幕,但一辆奔驰在监控中被抹去,曹简极有可能就是被这辆车带走。
面包车的车牌被覆盖,但出租车和奔驰的车牌清晰可见,算是两条比较重要的线索。
还有两天就是春节,安江市局上下却没有一个人能休息,赵樱的重案组不眠不休,出了一个名单给花崇,名单上的都是身份地位成就和已失踪的四人有共同之处的人。
顾允醉不会停下,他要在春节期间让“银河”成为警方插在喉咙里的刺。
“加派警力,时刻注意他们的动向,但不要让他们知道警方正在保护他们。”花崇说:“一旦他们知道,‘银河’的人就会退缩。赵队,你这里的技侦……”
赵樱没等到下文,问:“技侦怎幺?”
花崇想了想,摇头,“没事,我刚才想岔了。”
他本打算调用安江这边的技侦队员,锁定名单上的人的近期行踪和通讯网络。他们可能已经被盯上,“工兵”们或许早就出现在他们周围。
但这个任务当地技侦不一定能完成,他斟酌一番,还是决定申请信息战小组协助。
柳至秦得知后笑道:“我一个人已经不够你使唤了是吧?”
“你要能24小时不睡觉,估计就够了。”花崇说:“你在风暴中心,你得比谁都养足精神。”
不久,车牌那条线查出来一个名叫王福军的出租车司机,和一个叫杨轩的私家车车主。
王福军面对警察一脸懵,“啥?你们说啥啊?我不认识那个吴,吴……”
赵樱只能耐心地给他看监控,“10月8号晚上,你的车在唐松路上,劫持了吴镇友。”
王福军吓得语无伦次,“搞错了搞错了!我根本没上那儿去!肯定是有人偷了我的车!”
赵樱说:“别人偷了你的车,使用之后又把车还回去,你没发现?”
王福军说:“这我哪能发现,我啥都不知道。”
赵樱在杨轩处得到的也是类似的答案。
杨轩这辆奔驰是公司的业务车,他平时开得很少,公司谁需要谁就开,和王福军的出租车一样,也很容易被人利用。
接连的失踪案给安江市的节日气氛蒙上一层阴影。老百姓们开始议论那些失踪的“大人物”,害怕灾祸突然降临在自己头上。
柳至秦将电子玩偶带在身边,偶尔看一看它,但是自从上次单独面对花崇之后,顾允醉再也没有出现。
柳至秦让花崇看到自己冷静而可靠的一面,但是某些时刻,从心里叫嚣而出的消沉根本压抑不住。
这些年,他已经渐渐从安择的牺牲中走出来了,现在却又陷入了一个流沙坑。
他无法不去责备自己。
责备,愤怒,然后振作,又责备……如此往复。
“我们一定会排除万难,让‘超级人类’诞生。”一个络腮胡子中年男人用R国语郑重其事向顾允醉道。
他是306号试验的专家,眼中全是对科学的痴迷。
“银河”的基地里有很多像他这样的人,他们聪明、自负,本可以行走在阳光下,智慧能让他们成为各自领域的佼佼者,拥有不低的社会地位,衣食无忧。
然而他们中的一些人生来就具有反社会人格,有的是后天被洗脑。现在他们都是“超级人类”计划的忠实支持者,几十年来在各种没有道德约束,甚至极尽残忍的试验上倾注热情。
顾允醉微笑着看络腮胡子侃侃而谈,觉得对方是一只聒噪的青蛙。
“青蛙”说:“我们必须攻克的问题其实并不是身体机能,也不是智慧,而是心理。”
他们正站在基地的一条悬空走廊上,惨叫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那都是被当做小白鼠的人类试验体的叫声。
基地里的所有人对这些惨叫无动于衷,络腮胡子还十分享受地哼了一声。
“因为普通人类的心理实在是太脆弱了,即便是心智上乘的人,在受到某种打击后,也容易爬不起来。”络腮胡子接着说:“一会儿‘我想通了,我没事了’,一会儿‘我还是不行,我接受不了,我走不出来’,你看,普通人类就是这幺笨拙。”
他说得好像他自己已经是“超级人类”,他滑稽的表情取悦了顾允醉。
“那你们找到克服这一弱点的方法了吗?”顾允醉漫不经心地问。
“方法当然有,一是经过基因,一是经过神经改造。”络腮胡子耸了耸肩膀,“不过单一的改造不难,但是和身体改造、大脑改造结合起来就比较困难了。顾先生,我们还需要更多的试验体。”
顾允醉说:“放心,你们想要多少,我就为你们拿到多少。”
络腮胡子离开后,顾允醉仍站在悬空走廊上,俯视着下方黑漆漆的实验室。
刚才说到心理时,他忽然想到了安岷。
安岷现在是不是也在“我想通了”和“我接受不了”之间徘徊呢?
天才也绕不过情感的束缚,这幺看来,“超级人类”的确优于普通人类。
顾允醉嗤笑一声,向走廊的另一端走去。
为了保护名单上的人,赵樱的队员全都撒出去了,特别行动队派来了一支特警刑警混合小组,但暂时没有执行任务。
除夕下午,行人归家,街上比平时冷清。
刘林燕将刚买的肉放在后备箱里,开车前往西边的敬老院。这是她每年除夕都会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