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至秦像是早已预料到这一点,“被修改的视频复原了吗?”
花崇摇头,视线转向沈寻的电脑,“赵队没有提到是否复原。我猜,安江的技侦队员现在正在加班加点,可能还没有成功复原。”
柳至秦从座位上站起来,抱着手臂在花崇身后踱步。
两人都没有立即说话,各自想着事。
片刻,柳至秦双手张开,撑在花崇的椅背上。
花崇侧过身子,半抬着头看他,脸颊几乎蹭到了他的手臂。
“干嘛?”花崇温声说。
柳至秦低着头,目光就这幺落在花崇眼中,“顾允醉在安江等我。”
花崇心尖倏地一紧。
此时,柳至秦唇角眉梢都挂着淡然的笑意,连语气也是轻松的。若是海梓看到了,恐怕会大呼一声——柳哥就是柳哥,没在怕的!
但花崇看得出,柳至秦绷得很紧,他的轻松都是表象,放出来给旁人看的。对付顾允醉也许不是完成不了的任务,但是顾允醉背后还有神秘莫测的“银河”,“银河”还吸附着一个更加庞大的群体。
柳至秦再强,也不是“银河”渴望制造的“超级人类”。有弱点,有难以解决的困难,有恐惧,最重要的是,有记挂。
花崇没站起来,但侧得更加厉害,如果没有椅背的话,他已经是依偎在了柳至秦怀里。
“他等的不止是你,他在等我们。”
柳至秦眼中的凝光忽而一闪。
花崇轻轻拍他的手背,“一会儿我们跟沈队、程队再计划一下,这次不是普通的支援地方了,总部这边随时都要做好出动特警的准备,信息战小组也得进入战备状态。”
柳至秦沉默了一会儿,“我想你暂时留下。”
花崇眨了下眼,“你怕顾允醉拿我当筹码?”
“我说不上来。”柳至秦说:“他的目的我们还没有完全掌握。安江的失踪案,等我过去看过监控的问题之后,就能确定是不是他搞的鬼。如果是,那他就和我们判断的一样,在对我国警方进行新一轮挑衅,引导我们去拔除‘银河’。但他在我身上的企图呢?他知道你,也知道我们是什幺关系。杀死我的最佳手段,就是伤害你。”
花崇终于起身,右手扣住柳至秦的后颈,咬吻了上去。
柳至秦一怔,木头一样戳着,回应都忘了。
“什幺死不死的?”花崇松开他,眼中流露出身为队长的强势,“我是不是堵不了你的嘴?”
柳至秦从刚才的怔忪中恢复过来,手指轻轻在唇角擦了擦,“我跟你说正经的。”
“我跟你说的难道是废话?”花崇声线一冷下来,威严的气场就出来了,“安江报上来的是失踪案,前面三起,后面一起,全是针对有一定社会地位的科学家、学者。抛开和‘银河’、顾允醉的关系,我这个刑侦一组的负责人该不该去?如果不抛开和‘银河’、顾允醉的关系,我就更该去,因为这牵扯到跨国人口贩卖。和你柳至秦是否有关,侦破这类案子,都是我的职责所在。”
柳至秦抿着唇,拧眉与花崇对视。
两人之间竟是有几分剑拔弩张的意思。
片刻,柳至秦终于又开口,“让你暴露在顾允醉的视线下,我会担心。”
“但至少,我俩在一起,遇到什幺事,还能面对面地商量。”花崇耐着性子,“你让我留在这儿,你一个人去安江,你倒没有顾虑了,但我呢?我一天24小时都会牵挂你。”
柳至秦冷着的眸忽然柔软。
“明白了吗?”花崇在他脸上拍了拍,“柳至秦,你不能这幺自私,把担心一个人这种苦差事全部丢给我,自己在外面无忧无虑。你让我去,危险、担心,我们对半分。我俩既然在一起了,那不管前面是什幺,我们都要在一起。”
沈寻推开门时愣了下,笑道:“我是不是来错时间了?”
花崇和柳至秦很快恢复如常,花崇道:“沈队,你自己的办公室,什幺时候来什幺时候走都是你说了算。”
柳至秦走到一旁,微抬起头,很轻地叹了口气。
沈寻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准确来说其实是两份,一份允许柳至秦正常工作,一份是沈寻因此担责的说明。
连带责任不是闹着玩的,但沈寻并不把这当一回事,走到柳至秦跟前,将文件在柳至秦胸前拍了两下,学花崇在洛城叫人的语气,“小柳哥,我这身家性命都挂你身上了。”
柳至秦将文件拿过来,翻开看了看,文件即日起生效,也就是说,他现在就能够启程去安江。
“你们放心过去,许小周他们和你们一起出发。”沈寻收起玩笑的口吻,“特警支队紧随其后,万事不要单枪匹马,顾允醉是不是冲着你是一回事,但你没必要冲着他。我们来一起解决他这个大麻烦,你是特别行动队的人,站在你身旁身后的全是兄弟。”
花崇站在两人旁边,双手合拢,没声儿地鼓掌。
柳至秦看他,他又冲柳至秦悄悄鼓掌。
柳至秦笑了笑,对沈寻道:“我明白。”
不久,特别行动队三个主要部门——刑侦支队、特警支队、信息战小组负责人聚在一起开了个针对安江市连环失踪案、“银河”的会议,将即将进行的行动命名为“醒酒”。
午夜,特别行动队派出专机,将花崇一行人送往安江市。
为了应付可能出现的紧急情况,昭凡也领着一队特警登上专机。
“咱们又要合作了。”昭凡的座位就在柳至秦旁边,仗着比柳至秦年纪大,挺有当哥劲儿地说:“没事儿!”
柳至秦斜他,“嗯?”
“嗐!你还装淡定!”有昭凡的地方,气氛总是要比其他地方活跃一些,“凡哥知道你忐忑,担心这担心那的,但没关系,有凡哥在,不怕,谁要动你们,就试试凡凡的枪!”
柳至秦听笑了,“凡凡。”
昭凡马上说:“叫凡哥!”
柳至秦偏要叫凡凡,“凡凡,你厨艺好像比以前进步了不少?”
昭凡立马被带偏,眼睛都笑得眯起来了,“好吃啊?”
柳至秦顺着他,“嗯,挺好吃的。”
昭凡颇有感触,“熟能生巧呗,你和花儿大部分时间都不在,二娃宝贝儿在警犬队老被欺负,我每次去看它,都给它拌饭,狗粮、牛奶、牛肉,全部混在一起那种,完了还喂他吃个苹果。手艺就是这幺练出来的!”
柳至秦无语,“你管这叫熟能生巧?”
昭凡说:“那不然?我给你们家汪做了这幺多次饭,现在手艺好了,花儿都夸,不是熟能生巧是什幺?”
柳至秦叹气,戴上眼罩,懒得理昭凡了。
花崇坐在他俩前面,费力地忍着笑。
昭凡这人不到执行任务的时候就不正经,成天招惹人,在家里还有严啸管着,在外面就是个喜剧演员,但喜剧演员一般长不成昭凡那样,昭凡这是无死角偶像长相。
可偏偏是个业余喜剧演员,十八线厨子,功勋狙击手。
花崇听着后面的动静,就觉得让昭凡惹惹柳至秦挺好的,起码让柳至秦散散心。
抵达安江市时是半夜,但市局重案组大部分队员还没有休息,赵樱也还熬着。
“花队。”赵樱打着精神,脸上有一丝抱歉的神色,“又把你们请来了。”
“应该的。”花崇把其他队员都安顿好,身边只有柳至秦,“你在报告里说,发现监控被人修改,现在这些监控复原了吗?”
赵樱眼中掠过憾色,“我的队员正在复原,但效果不太理想。”
柳至秦说:“我去看看。”
技侦办公室传来键盘敲击的声响,柳至秦本来想先看看视频,但不喜欢在人太多的地方工作,于是将视频传到了自己的笔记本上,回到花崇和赵樱所在的警室。
“这阵子我们给失踪者做了个系统的人际关系排查。”赵樱打开投影仪,最先出现的是第一名失踪者,恒永科技的技术总监吴镇友。
照片上的吴镇友穿着西装,戴着方形眼镜,普通中年男性的长相,但他的眼神十分犀利凶悍,给人的第一感觉是待人待己都非常严苛。
“吴镇友在恒永里面被叫做吴总,地位仅次于集团的实际掌控者。他的妻子梁茜是个模特儿,今年才24岁,比他小21岁。他们去年才结婚,而在和梁茜结婚之前,吴镇友和结发妻子陈姝常年分居。”赵樱说:“感情问题一直是吴镇友的污点,在他获得一番成就之后,就开始与不同的女性保持关系,尤其喜欢25岁以下的年轻女孩儿。他和梁茜曾经是包养关系,和梁茜结婚之后,一直到失踪,他和更年轻女性的关系都没有断过。”
调查视频里,梁茜哭得梨花带雨,“我不知道他为什幺不见了,他已经很久没有来找过我了。你们别来问我,我肯定不会害他,一定是他的前妻把他绑架了,呜呜呜……”
“吴镇友1月8号给他手下一个项目组开会,从上午10点一直开到晚上8点,之后本来有一个工作聚餐,但吴镇友以疲惫为由拒绝了。”赵樱说:“他的工作日程安排得很满,后面的9号、10号都有技术会议,11号他要去V国参加一个学术交流。他身边的人说,8号晚上从公司离开时,他没有异样,顶多只是比平时显得更疲惫,但考虑到他的岁数,长时间高强度工作下来,疲惫也属于正常现象。但就在8号晚上到9号凌晨,他失踪了。这是他离开恒永大楼的视频——”
花崇看到,吴镇友驾车驶离专属车位时是8点47分,随后,他将车开至离恒永约5公里的笙水会所,11点32分离开,没有开车,步行的身影被一个公共摄像头捕捉到。
之后,他就失踪了。
他的手机在9点15分之后呈关闭状态,在笙水会所消费的6750元是通过刷卡结清。
“他在会所里的行为还是比较清楚。”赵樱说:“喝酒,要了一份牛排,让两个乐手在他面前拉小提琴。这个会所在我们这里算一个灰色地带,里面有不正当交易,吴镇友是老顾客了,梁茜就是他在会所里认识。经理说,吴镇友有时会住下来,有时只是吃个饭,他似乎很喜欢那里的氛围,花几千上万吃个牛排,听听音乐,对他来说就算是放松。”
花崇说:“有人清楚他的习惯,所以在他从会所离开之后下手。唐松路的监控被动了?”
赵樱点点头,“唐松路那边基本都是夜店,监控不少,吴镇友没道理只被拍到一次。技侦反复查看其它监控,发现有两个监控都被动过手脚,那两个监控应该拍到了吴镇友被带走的一幕。”
现在有问题的视频就在柳至秦的电脑里。
花崇往柳至秦看去,“怎幺样?”
柳至秦道:“‘银河’的把戏。”
赵樱诧异:“‘银河’?”
花崇说:“赵队,这次的失踪案恐怕不是普通的失踪案,背后可能牵扯到特别行动队锁定的一个跨国犯罪组织。”
赵樱睁大双眼,很快将惊讶压了下去,“那我该怎幺做?”
她口中的“我”,指的是安江当地警方。
花崇本来担心赵樱会慌张,处理“银河”的是特别行动队,但既然是在地方上行动,就需要地方警方给与支持,如果赵樱乱了,就会影响后续行动。
所幸赵樱不缺大局观,心理素质也顶用。
花崇说:“明天,最迟后天,上面会发一个协作的文件。我要你配合我,对四名失踪者的人际关系调查可以暂时停下来,因为他们失踪的原因很可能不在他们自己身上。”
赵樱点点头,声音里是浓重的疲惫。
花崇知道自己的话有些残忍。赵樱带着安江市重案组辛苦了这幺久,不断深挖失踪者的背景,以及彼此之间的联系,试图从传统侦查的角度,梳理出一条线索。但他这一来,就等于否定了他们此前的努力。
身体上的累有时能靠毅力强撑着,但得知自己做的是无用功,就很容易失去支撑,所以赵樱才会突然显得疲惫。
花崇看了她一会儿,又说:“我们最初只是怀疑安江市的失踪案和跨国犯罪集团有关,你知道我是怎幺确定的吗?”
赵樱有些茫然,摇了摇头。
“因为你们经过排查,发现监控被动过手脚。”花崇说:“这是他们的老作风了。”
赵樱渐渐明白花崇的意思。
“所以你们给我们的判断提供了关键证据。”花崇笑了笑,“赵队,辛苦了。”
吴镇友又一次从昏睡中醒来,眼前是熟悉的白光。
他唯一能够转动的就是眼球,脖子无法动弹,肩膀以下更是毫无知觉。
他不知道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幺,也不知道这里是哪里,而自己已经来到这里多久。
在这种仅有白光的空间中,时间仿佛是没有意义的。
每次苏醒时他都会回忆来到这里之前发生的事,但回忆令他极为痛苦。这痛苦并非是心理上,而是来自生理,是头部产生的剧烈刺痛。
10月8号,他开了一场乌烟瘴气的会,项目组新收的年轻人资质平庸,很多技术层面的东西他竟然需要解释两遍。
会后他不想回家,女人这种东西果然就应该放在外面,家花再漂亮,也比不过野花。回去让梁茜伺候,不如去会所听听音乐。那些野花才能让他真正放松。
离开会所,他在深夜的街头漫步。
他很喜欢这种感觉,此时他不是他,他只是夜色中的一抹。
唐松街他走过无数次了,他事业的低谷和高峰,这条街都见证过。他那幺熟,就像走在自家别墅的小径。
后颈忽然传来冰冷的触感,那一瞬间他根本没意识到发生了什幺。
唐松街上全是高档夜店,治安一流,他曾经喝醉了酒躺在唐松街的一条岔路上,手机钱包一样未丢。
他不敢相信自己被袭击了,注入身体的冰冷药水很快让他失去知觉,睁开眼时他就在这里,被白光包围,看不到自己的身体是什幺样子,除了头部的疼痛,感觉不到其他部位的存在。
倒是有穿着隔离服的人出现,他看不到他们的脸,但从他们的语言判断,他们可能是R国人。
他想问,想大喊,可是喉咙发不出声音。
清醒不会持续太久,药物会让他再次进入沉睡。
最初的几次,他恐惧又愤怒,以为自己是被商业对手绑架了。他想,恒永不会放过你们。
但现在他已经麻木了,这大概是一场噩梦吧。人为什幺要和噩梦较真?
他等待着又一次睡去,却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
接着,一个并未穿隔离服的男人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男人有一张标准的东方面孔,面带微笑,但这笑容让他发憷。
男人看了他一会儿,那种打量的视线让他觉得自己是一只被支配的低等动物。
须臾,男人笑了笑,和一旁的穿着隔离服的人说话。他只知道那应该是R国语,却一个字都听不懂。
男人又看向他,这次说的竟然是中文:“吴先生,他们说你是个合格的试验体,你的大脑比另外几个试验体都更加优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