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的西安迎来了旺季的顶峰, 大唐不夜城真正地彻夜笙歌,大慈恩寺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游人。江鸿先是狂吃了五六顿,再美美地睡了一觉。
暑期到处都是手牵手的情侣, 但8月份的天气实在是太热了。
“接下来做什么?”陆修显然对江鸿的最终作品成品很感兴趣。
“接下来是……”江鸿翻手机, 说,“要找最后一个天地脉相接之处……”
“大慈恩寺,大雁塔。”陆修显然熟得不能再熟了。
“对。”江鸿说, “借助天地灵气的力量,来完成我的最后一步……我看看……先前曹校长给了我一个入口……嗯, 在这里,咱们可以傍晚过去,是妖协负责的, 但是我有介绍信。”
“没有也没关系。”陆修说,“你要进地宫么?”
“是的吧?”江鸿还没去过,说, “那里有最纯净的地脉力量,借助它压缩采集得到的灵气,再注入……”
江鸿差点就说漏嘴了, 马上闭嘴,看着陆修。
“知道了, ”陆修说,“晚饭后就带你去妖协。”
大雁塔对面是一条灯红酒绿的商业街,江鸿看了眼四周,说:“哇, 西安妖协在这里吗?看上去好接地气啊。”
陆修说:“还行吧?”说着带江鸿进了一家KTV, 朝前台说:“106号包房。”
江鸿探头探脑, 进了包房, 满脑袋问号。陆修看了眼点歌屏,上面只有一首歌,按了下按钮,拿起麦。
江鸿:“?????”
毫无征兆地,伴奏突然就从副歌部分开始,而陆修也随之唱了起来。
“啊嘶嘚咯呔嘚咯呔嘚咯呔……”陆修表情麻木,江鸿接过另一个麦,指指自己,意思是我也要唱吗?
陆修点头示意,江鸿便跟着唱道:“嘚咯呔嘚啲吺嘚咯呔嘚咯吺……”同时很想摔话筒,心道:这是什么鬼啊!为什么一上来就要唱《忐忑》的副歌?!
倏然间,KTV包厢整个“哗啦”一声,犹如乐高玩具般散架了!
世界在奇异的力量下重组,包厢沙发、吧台、茶几俨然已在一个浮空的平台上,显示屏飞走,面前出现了华灯初上、犹如古代大唐璀灿夜景再现的一座不夜之城!
雕梁画栋,千万明亮的灯笼在空中悬浮,两道全是木楼,挂着五颜六色的灯笼。空中还有悬空的孔明灯,上面写着字:贺第六届国际妖怪博览会。
江鸿:“……”
江鸿哪怕早有心理准备,看见这场面时仍被小震撼了一把,妖协比驱委有钱不假,喜欢各种复古中国风也已见识过了,但是“国际妖怪博览会”实在令人很震撼,幸亏没有出现什么全国妖怪运动会或者妖奥会之类的。
然而所谓的“博览”是博览妖怪自己,还是博览其他,便不得而知了。
“这里的妖认识我的不多,”陆修说,“你要逛逛吗?可以陪你逛。”
江鸿说:“要么先去办正事吧?真的太热闹了,感觉跟逛元宵灯会似的……老孙,你别再乱跑了!”
到处都在卖东西,热闹非凡,江鸿看了眼,大多是世界各地的特产,八道集市街中央,正是灯光明亮的大雁塔。虽然江鸿很想到处闲逛,但还是正事儿要紧。
跟随陆修到大雁塔下,那里无人值守,江鸿问:“这里算是妖界?”
“严格来说,不能叫‘界’,因为空间不大,”陆修答道,“可以叫妖‘域’。”
“和人间的大雁塔是一个地方吗?”江鸿又问。
“算是。”陆修在门上按了下,大雁塔底部的门便自动消失了,“但地宫的入口只在妖协这边,是为了避免凡人无意中闯入。”
里头有个手扶电梯,江鸿回头道:“老孙!”
于是老孙与他们一同下了电梯,下行道两侧灯光明亮,丝毫不显得幽深恐怖。
里头又有一扇门,陆修依旧把手按在门上,开了,这一次,内部是条狭隘的楼梯道,江鸿便把老孙抱在怀里,小心地往下走。楼梯尽头是个平台,
“你扒在我背上,”陆修说,“我带你下去。”
江鸿依言照做,同时心想待会儿还要原路返回一趟,进一次地宫真麻烦。
陆修双手握住铁梯两侧,犹如特种兵般,开始缓降,唰唰地落下,足有数十秒之久,江鸿低头往下看,看见了一抹蓝光。
那蓝光不断增大,是属于地脉的、特有的光芒,明亮但不刺眼。
最后,他们犹如从天而降般,落入了一个广袤的空间中,霎时江鸿已忘了想说什么,打量四周——
——这是一个极其宏大的地底世界,难怪叫地宫,只有“宫”能形容这个地下区域了!
半球形的穹顶以金彩绘着上千年前的莲花纹,外层则是云纹,再外层是无数飞天像,紧接着四周则是千佛绘像。
地面排布着佛门万字纹样的地砖,缝隙内发出浅浅的蓝光,先前于长梯上所见的地脉之光,便是此处的闪耀光芒。
空旷广阔的地宫足有数千平方,正中央处有一个浅浅的仿佛是水池的区域,水池前,则是一尊年代极其久远、木胎金塑、残缺不全的佛像,佛像趺坐,右手结大日印,左手在身下平托,远看其模样,是佛祖之像。
但就在祂的左手上,仿佛还有什么东西,也许是被人取走了,那里留下了一个类似圆形的、不规则的灰尘印迹。
“这就是地脉井了。”陆修说。
“对对!就是这儿!”江鸿说,“你可以帮我稳定地脉炉火的吧?万一我控制不住的话。”
陆修答道:“当然可以。你要铸造什么法宝?”
这时候,老孙慢慢地来到池边,抬头注视佛祖像。
“江鸿……”老孙突然转过摄像头,朝江鸿说道。
江鸿示意老孙稍等,自己正是紧张的时候。
“我现在可以开始吗?”江鸿说,“还是要等待时机?”
“随时可以。”陆修答道,“来吧,让我看看,你准备了这么久的法宝。”
江鸿深吸一口气,要从龙血印记制造出的空间里,召唤出他给陆修打造的剑,但到得最后,竟是又忐忑起来。
“要不……你先转过去?”
“有必要吗?”陆修简直对江鸿没脾气了,但既然是江鸿的要求,还是准备转身。
“算了算了……”江鸿也怪不好意思的,拉着陆修的手,低声说,“其实……是做给你的,只是有点粗糙,没……没怎么做好,喏,你看?”
江鸿取出了那把西洋剑,陆修突然愣住了。
西洋剑闪烁着四周地脉的流光,虽尚未注灵,却在这浩瀚的灵气之海中,显得十分漂亮,蓝光在剑锋上缓慢流动,千次煅火、万锤打造出的锋芒与纹路,仔细看确实稍有凌乱,却承载着制作之人,笨拙又努力的一颗心。
“还没有注灵,”江鸿的心脏狂跳,竟然紧张得不得了,不敢看陆修的反应,说,“我先给它注灵吧?嗯,先这样。”
陆修:“…………”
江鸿正要转身,陆修却猛地握住了他的手,力度大得出奇。
“啊?怎……怎么啦?”江鸿转头,看见陆修,陆修明亮清澈的眼睛里,仿佛有光芒在闪烁。
但陆修几乎是马上就放开了江鸿的手,说道:“没什么。”
“你要先看看吗?”江鸿又问。
“不。”陆修想也不想,便答道,“我等你把最后一步的打造做完。”
江鸿自嘲道:“有点笨拙呢……”
“不!”陆修又立即答道,“我很喜欢,真的,我很喜欢!”
“啊!是吗?”江鸿当即笑了起来,得到了信心,说,“那……来吧。”
他把西洋剑放进了池子里,西洋剑悬浮起来,池内依旧十分安静,江鸿想了想,要不要把它按下去,但决定先把净光琉璃添加好再说。
他再把净光琉璃放在剑的上方,净光琉璃也随之悬空,一剑,一琉璃,如同在磁悬浮作用之下,各自缓慢旋转。添加了净光琉璃后,地脉开始感应到了灵气的力量,蓝光幻化成流水般的束团,缓慢升起,形成旋涡。
地脉虽然被叫作“熔炉”,却并非真的火焰,甚至与火属性没有半点关系,有道是“天地为炉”,即天地脉本身就有熔炼一切的强大力量。
希望在最后这一步,不要出岔子……江鸿朝着佛像默默祈祷,开始了他的炼剑。
“嗯,添加好了,然后是释放出灵气与炼剑材料……”
净光琉璃被逆转,释放出六大光芒,瞬间整个地宫充斥着闪电、烈火、星光、阳光、月光与鬼火!
“我的妈!”江鸿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景象,犹如世界末日降临了!整个地宫开始处于暴风雨中,四面八方的砖石不断瓦解,轰然崩碎!
闪电纵横来去,各种强光不受控制地碰撞、爆炸,地宫裂解为一个巨大的平台,周围则是深邃的黑暗,犹如置身于宇宙空间里!
“别怕!”陆修喝道,“不会怎么样的!稳住熔炉!”
江鸿惨叫道:“我搜集的灵气好像太强了!”
“我可以吸吗?”老孙还在百忙之中喊道。
“不行!”江鸿大声道,“我好不容易采集回来的!趁我搞不定的时候吸灵气,太坏了!快到一旁去!”
陆修变幻为龙,在江鸿身边盘旋,挡开灵力飓风,喝道:“控制住它!你能办到!万物书!借用万物书的力量!”
对对!还有万物书!江鸿突然想起来了,马上发动万物书——
万物书在手,霎时世界又变了个模样,所有的光与汹涌的灵力,统统变成了粒子特效。
地脉熔炉前的佛像,则焕发出万丈金光,顶上出现了一根细线,透过穹顶莲花纹正中央,射出大雁塔,连接天脉。
江鸿马上以万物书指向电光,点选,拖向飞速旋转的西洋剑。
一声巨响,电光被注入西洋剑内!
万物书在这狂涌的灵气之中,犹如变成了一根魔杖,又像宏大交响乐曲中的指挥棒,在江鸿手中纵横来去,追上了逃逸的光芒,逐一拉向西洋剑,“轰隆”声连响,纷纷没入剑中。
短暂一刹那的寂静,犹如时光凝固,飞翔的黑龙转身,全身封印符文同时亮起,照亮了这永恒的黑寂。
犹如宇宙崩毁、万物重生前的景象……
下一刻,江鸿举起万物书所化的指挥棒,引动所有的灵气,大地北斗七星阵的灵气涌来,聚集为旋涡,同时牵动天地脉的力量。
“去吧!”江鸿以万物书引领灵力,朝着西洋剑潇洒一挥。
地脉光芒猛然爆射,席卷灵气,化作煅冶万物的自然炉火,裹住了西洋剑,再骤然一暗,消散。
“成功了?”江鸿喘着气,难以置信地四下看。
陆修:“成功了。”
光芒褪去,唯独佛像屹立,灵力暴风竟撼动不得佛像分毫,此刻祂一手中,出现了那把西洋剑,西洋剑上缠绕着耀眼的金光。
“糟了,”江鸿说,“我为了铸这把剑,是不是把地宫给……咦?”
先前灵力飓风掀起时,地宫已解体,犹如变成宇宙空间中的一个巨大平台,但江鸿仿佛看花了眼,现在又在地宫里,周围景色还是和先前一模一样,什么都没有发生,一切就像一场梦。
“拿下来吧。”江鸿催促陆修。
陆修怔怔看着剑,再看佛像,再转头看江鸿,仿佛不太敢上前。
“去啊。”江鸿笑着说。
陆修于是上前一步,双手接剑,西洋剑发出嗡鸣声,缓慢飞来,落在他的手中,光芒一敛,就此消失。
“成功啦!”江鸿说,“它是不是认你为主人了?”
兵器不像法宝,是不需要滴血来认主的,江鸿在曹斌的课上学过,兵器有且只有一种认主方式,即“臣服”,换言之,冥冥之中,有着特殊的缘分。
“是的,”陆修说,“因为它是为我而打造的,主人必然是我。”
陆修握着那把剑,低头端详,说:“但还没有正式开锋,我会认真为它选择,第一次见血的对象。”
“呃。”江鸿也想到了,不管怎么说,兵乃不祥之物,哪怕绝世神兵,铸造的目的也是为了杀戮,多少有点让人畏惧。
剑刃上倒映着江鸿的眉目,陆修复又抬头看江鸿。
“你可以给它起个名字,”江鸿高兴道,“不过……随你喜欢,什么时候都行。话说咱们是不是得出去了?”
陆修马上回过神,答道:“对,出去再说吧。”
陆修随手做了个潇洒的收剑动作,西洋剑便就此消失。
果然是会的啊,平时击剑玩多了,在手上便有股奇特的气质。
“我带你上去。”陆修又朝江鸿说。
“老孙,走了!”江鸿把老孙装进包里,长出了一口气,终于结束了,漫长的暑假之旅,完成了一项艰巨的任务,近乎大半个学期,每天晚上打铁到半夜三点……
江鸿扒在陆修背上,一手绕过他的脖颈,一手从他的肋下侧过去搂着他,陆修便带着他,慢慢地往那天梯上爬。
“这样下一次再遇见那个黑暗的你的时候,”江鸿说,“你就比他多一把武器了,一定能打败他的。”
“嗯。”
江鸿的心脏怦怦跳,一切尘埃落定后,贴在陆修的背上,令他情不自禁地侧过头,抵在他的肩侧,朝着他的耳朵低声说话。
“其实你是不是早就猜到了?”江鸿又道。
“嗯。”
陆修依旧在黑暗中简短地回答道。
江鸿说:“你已经猜到了,对吧?”
陆修终于认真地回答道:“只猜到一点点,没想到会是一把剑。”
两人在黑暗里沉默着,江鸿总觉得陆修似乎有点不太对劲,是因为感动吗?还是不要自我感动了吧?他也许很喜欢,但估计也不会想太多……
“陆修。”
地脉的光芒不断远去,及至两人身边,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天梯看不到头,也看不见底,犹如又回到了那个空旷的宇宙空间里。
“嗯?”陆修拿到剑之后,话就变得很少,仿佛回到了江鸿初识他的那天。
江鸿的心跳得越来越厉害了,他曾经想过,有些话,如果陆修很难说出口,那么由自己来说,也未尝不可。
“陆修。”江鸿又在他耳畔低声道。
“嗯。”陆修稍稍避开江鸿的唇,尽量不把耳朵与他的唇贴在一起。
江鸿笑了起来:“怎么了?”
“有点痒。”陆修在黑暗里小声说。
“陆修。”江鸿又说。
他曾经以为自己做不到许多事,成为一名驱魔师、迎战那些看似强大得无法战胜的敌人、铸一把这样的剑……但他全都做到了。
“嗯,你想说什么?”陆修又稍稍转过头来,但小心地避让着,仿佛怕与江鸿嘴唇触碰。
“我……”江鸿最终放下了所有的顾虑,低声道,“陆修,我我我……我觉得我有点喜欢你……不,不是有点,是……嗯,就是喜欢。”
陆修停下了动作,没有动,他握着梯子,片刻后朝上看了眼。
“嗯。”陆修又答道。
江鸿居然一时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了。
“你喜欢我吗?”江鸿从身后搂着他,又小声说。
陆修一直没有回答,过了很久很久,仿佛经过了一百年那么漫长。
“你说哪种喜欢?”陆修的声音有点发抖,但接下来,他又往上爬。
“哦。”江鸿要的答案来得太快,一时还令他未曾彻底清醒与明白,这个时候他只能自嘲般地笑笑。
“到了吗?”江鸿又问。
“快到了。”陆修说。
陆修带着江鸿,终于离开了天梯,回到平台上,开始走楼梯,江鸿站不稳,陆修便拉了他一把,握住了他的手,但很快又放开了。
“你说哪种喜欢?”陆修突然又重复了一次。
“没什么。”江鸿尴尬地笑了笑。
陆修便点点头,仿佛不敢看江鸿的双眼一般,走在前面。江鸿注视他的背影,突然觉得心里空空荡荡的。
是这样吗?江鸿总觉得不该是这样的……是我会错意了吗?
但这一切又仿佛早有预兆,就在陆修说“你什么时候找女朋友”的那天,只是被他选择性忽略了。可是……可是……
“就是那种喜欢,”江鸿与陆修走到大雁塔地宫的出口前,他站在那里,朝陆修说,“情侣之间的喜欢,我爱你,陆修。”
既然已经捅破了这层窗户纸,江鸿便顾不得了,他觉得自己不是个偏执的人,可在这时,他只是拼命地想确认点什么,仿佛落水的人,只想抓住一只手。
“嗯……”陆修望向那扇门,说,“我知道了。”
他仿佛不想回答江鸿这个问题。
“你呢?”江鸿说。
“不出去吗?”陆修终于看着江鸿的双眼,“去外头说吧。”
江鸿一直没有往外走,像是在自我保护,也许到了有光、有人的地方,这些话他就再也说不出口了,只有在他们单独相处的时候,才能自己给自己加油打气,一时间全部说出来。
“那走吧。”江鸿听到陆修的回避,已知道了自己这个告白最后的结局,只是不死心地,还想再确认一下。
陆修于是打开了门,外面的灯光照了进来,不夜之城亦已人散市声收,只余下夜空里朗照的灯笼,与集市街上纷纷收摊的店铺。
“你对我是什么感觉?”江鸿还在努力挽救自己的失败,装出轻松的模样,尽量笑道,“说实话,我一直以为……”
陆修在大雁塔外的台阶上坐了下来。
陆修安静地看着地面,那模样,像极了不久前就坐在人间界同一个地方的可达。
“你还好吧?”江鸿又被两人的影子吸引了注意力。
“我在想。”陆修平静地答道。
江鸿于是没有打断他,也在他身边坐了下来,两人隔着一点距离,江鸿怔怔地看着空中的那些灯笼。
又过了一会儿,陆修开了口。
“我也……我也……”陆修仿佛艰难地寻找着措辞,看向江鸿,但在最后,他似乎改变了某种想法。
“我也喜欢你,”陆修艰难地答道,“但不是……不是你希望的那种喜欢。江鸿,以后你会有自己的家庭,有自己的爱人……”
“我知道啦。”江鸿笑道,“没关系的,你别在意,怎么好像你比我还……”
“不,你不知道,”陆修认真地说,“你什么也不知道。”
江鸿:“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突然喜欢一个男生,也许只是特定的,那个人是你。”
“这件事和性别没有关系。”陆修说,“你会有自己的爱人,无论是男生还是女生,你们会在一起幸福地过一辈子,我对你来说,只是……只是……”
江鸿突然很难受,他看着陆修,眼眶里有泪水在滚来滚去,他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哭,但他控制不住,他的鼻子不住发酸。
陆修终于道:“只是……总之,我对你没有那种感觉,除了这件事,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做,什么都可以……答应你,我一直是这样对你的,我可以当你最好的朋友,是,是的。最好的朋友。”
江鸿擦了下眼泪,点头道:“嗯。”
“对不起,”陆修也捏了下自己的鼻子,望向远处,自言自语道,“真的对不起,对不起,江鸿……我对不起你……我起初不想这样的……”
“怎么是你在说对不起?”江鸿忽然又有点哭笑不得,起身道,“没关系的,是我贪得无厌,还想要更多。”
江鸿背对陆修,往前走了几步,他不想自己流眼泪的窘样被陆修看见,太丢人了。
“江鸿!”陆修突然站了起来,大声道。
江鸿下意识地转头,陆修只是那么怔怔地看着他。
一秒、两秒……陆修仿佛定住了,他的嘴唇却在颤抖,他不住用力地喘气,仿佛想控制住什么。
但他最后,什么也没有说,逐渐平静下来。
“我……那我走了。”江鸿说。
“你去哪儿?”陆修迷茫地说道。
“我想……我想一个人去走走,”江鸿说道,“我想一个人静静,真是太丢人了。”
“不,不。”陆修有点焦急地跟了上来,像是想拉江鸿的手,却止住了。
“我想一个人待会儿。”江鸿带着哀求的语气说道。
陆修不说话了,只得在原地看着江鸿,江鸿也没认真看路,便不辨方位地乱走,但陆修很快又追了上来。
“先别跟着我好吗?”江鸿现在难过极了,想找个地方哭一哭,但是哇啦哇啦地哭起来,又很难堪,他无论如何不想被陆修看着哭。
“我不明白,”陆修的声音也很难过,“因为我拒绝了你,所以你就要走了吗?”
“不是……”江鸿又擦了下眼泪,转头看陆修,说,“我也不知道,我现在很混乱,只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陆修于是快步过来,江鸿发现他的眼眶也红了。这一次,陆修要拉他的手,江鸿避过了,陆修再牵,不由分说,把他的手握在自己手里。
“我先带你出去,”陆修说,“这里你不认识路。”
“好吧。”江鸿答道。
陆修带着江鸿,仿佛穿过了另一个出口,便回到了人间界的大雁塔下。
“好了,”陆修说,“回来了。”
江鸿与陆修分开少许,江鸿看看四周,现在他的难过劲已经过了,方才真是各种想死。
“我好些了。”江鸿说,“但我还是想一个人走走。”
陆修沉默片刻,而后道:“我回学校吧。”
江鸿点头,忽然就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陆修说:“你有事就召唤我。”
江鸿没有再说话,走远少许,走到玄奘像后,回头看了眼,陆修还在那里。
他低下头,又慢慢地走着,脑子里一片空白,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仿佛想将所有的悲伤都叹出来。
再回头看时,陆修已经不在那里了。
于是江鸿找了个地方,慢慢地坐了下来,抬头望向大雁塔。
“江鸿,放我出来。”背包里,老孙的声音说道。
江鸿把老孙拿出来,放在地上,疲惫地说:“你自己玩吧。”
老孙说:“我想起一件事。”
江鸿:“嗯。”
老孙:“我是在大雁塔里出土的,就在地宫。”
江鸿:“哦。”
老孙亮起摄像头的灯,又走了。
江鸿出了一会儿神,他想回忆起他与陆修在一起的一点一滴的往事,但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原来他不喜欢我啊,江鸿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了,真是太难堪了,我到底为什么会去朝他告白?简直脑子进水了啊!
江鸿很想穿越时空,回去把二十分钟前的自己大骂一顿。
这样也好,他们不会相爱了,不用再担心这个顾虑那个……父母也不会因为他是个同性恋而失望——江鸿这么安慰自己。
陆修说了,除了当爱人,他什么都愿意为我做,这也是另一种方式的爱吧……江鸿又勉强安慰自己。
然而安慰来安慰去,江鸿始终觉得很难过,那种难过莫名其妙地终于迸发出来,他先是用手背擦眼泪,接着开始“呜呜”地哭了起来。
我好喜欢陆修啊。
所以被拒绝了,才会这么难过,告白的失败,再一次让江鸿明白了自己的内心。
脚步声响起,正在江鸿哭的时候。
他马上不哭了,说:“怎么又回来了?”
路灯把影子投在江鸿的身边,他转头看,却发现不是去而复回的陆修,而是另一个人,项思归。
思归:“……”
江鸿吓了一跳,赶紧擦脸,说:“怎么是你?”
“我来西安看花鸟展。”思归努力地想了想,说,“你呢?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江鸿更尴尬了,但不知道为什么,看见思归的时候,他突然就好过了少许。
“没、没什么。”江鸿道。
“你在哭什么?”思归低头,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江鸿。
“我……”江鸿说,“我也是来闲逛。”
思归又问:“放暑假不回家?”
江鸿:“准备回去了。”
思归“嗯”了声,说:“回家罢,回父母身边,总是好的。”
江鸿:“好……好的。老孙!”
他不知道这是来自思归特有的关心,还是确实是偶然的邂逅,至少难过减轻了不少,看时间,已是凌晨四点多。
已经这么晚了吗?江鸿居然半点也不觉得累,但当他看到时间的那一刻起,整个身体就像被掏空了一般。
“你……”江鸿又注意到思归跟在自己身后。
思归:“?”
“没什么。”江鸿想来想去,只能回酒店去,否则呢?回学校找陆修吗?他觉得他们彼此都需要静一静。
空旷的街道上,只有路灯亮着,整个西安都睡着了,再过半小时,清洁工就会出来打扫街道,然后太阳依旧升起,早餐店开摊,人声鼎沸;然后日上三竿,艳阳高照,无数游人来了又去;再然后,日渐西沉,大唐不夜城的灯光再一次被点亮……周而复始,不断循环。
然而只有此时此地是寂寞又清冷的,在这个夏夜的最深处,连风也没有了身影。
江鸿不住回头看思归。
思归又开口道:“我们是朋友,不是么?”
江鸿:“是,是的,怎么了?”
思归又做了个动作,但那看上去没有半点意义,江鸿又垂头丧气地往前走着。
“所以你有什么难过的,”思归又道,“可以说出来,你在哭什么?”
“是这样啊。”江鸿勉强笑了笑,明白到思归是在关心自己,点点头。
他们走过好几条街,早餐店已经开起来了。
“我请你吃早饭吧。”江鸿说。
思归“嗯”了声,江鸿于是找了家早餐店,买了油条豆浆,他吃不惯这边的胡辣汤,依旧保持着小时候的饮食习惯,把油条掰碎了泡在一大碗甜豆浆里吃。
“因为我告白失败了。”江鸿最后说,“其实也没有什么成功失败一说吧,就是……是我自作多情了。”
思归又道:“嗯。”
于是江鸿把自己对陆修那不知缘何而起的感情、他对他们关系的理解,包括他的郁闷,拣出一些告诉了思归。说也奇怪,倾诉过后,江鸿感觉自己好多了。
思归全程只是安静地听着。
“你喜欢过谁吗?”江鸿问道,“虽然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爱情。”
思归答道:“这一次涅槃没有,以前也许有,也许没有,记不清了。”
江鸿知道凤凰会活很久很久,每隔一千年涅槃重生一次,有点像转世,但具体会不会保留记忆,或保留多少记忆,这些机制他都不清楚。
“你活了这么久,”江鸿笑着说,“早就对人间的事,见怪不怪了吧。”也许自己的这点烦恼,对思归来说,还比不上什么古代的爱情戏曲选段。
思归没有说话,也没有吃早饭,只静静地看着江鸿。
“你活得比鬼王还久吗?”江鸿问。
“他在我面前只是个小孩儿。”思归答道。
“哦是啊。”江鸿点点头,又道,“你不吃吗?”
“吃过了,吃了一点。”思归把豆浆碗推给江鸿,示意给他了,江鸿便把思归那份也吃了,今天他出奇地饿。
“爱情在你们这些活了很久很久的大妖怪眼中,是什么感觉?”江鸿又问。
“一切有为法,”思归缓缓答道,“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江鸿仿佛听过,却不明其意,思归便解释道:“这是《金刚经》中的偈诗,意指所有的因果缘分,都似梦、闪电、朝露般变幻无常,转瞬即逝。”
江鸿点点头,似乎懂了,却又没有懂。
“人对此的解释是,既然变幻无常,便无须执着,要学会放下。”思归又认真地说,“但我觉得,一觉睡醒就会被忘记的梦、瞬息而过的闪电、太阳出来时就会消失的露水……”
“……都是美的。”